第一卷·伽蓝血 第一章佛前蛇影
伽蓝古刹的残檐在雪夜里发出细碎哀鸣,褪色的赭黄袈裟扫过积灰的蒲团。白星将冻红的指尖缩回袖中,佛珠磕在斑驳的《妙法莲华经》封皮上,惊醒了蜷在香案下的灰鼠。
"今夜该诵第七卷了。"
少年僧人的低语混入铜磬余音,供台上半截红蜡突然爆开灯花。融化的蜡油坠在"众生渡尽"四字上,恰巧封住"渡"字最后一点。白星用指甲刮去烛泪时,腕间旧疤擦过经卷泛黄的边缘——那是三年前住持为他受戒时留下的戒刀痕。
殿外北风裹着雪粒撞上门扉,破碎的茜纱窗棂突然发出琴弦崩断般的锐响。白星提起青铜灯盏的手顿了顿,青白指节映着跳动的烛芯,在绘有天龙八部的藻井上投出扭曲的影。
檐角残存的铜铃正在风中摇晃,积雪簌簌落下的轨迹却在中途诡异地折转。当他用灯柄挑开结冰的幔帐时,一条三尺长的黑蛇正盘踞在倒伏的韦陀像上,暗金竖瞳映着漫天飞雪。
"莫怕。"
白星解下外袍蹲下身,裾摆扫过蛇尾冻结的血渍。黑蛇额间莲花纹在月光下泛着青芒,这让他想起后山地宫里那些青铜鼎碎片——三日前住持圆寂时枯爪般的手正攥着他的腕子,混着血沫吐出"等它来"的谶语。
霜刃出鞘的寒光惊得佛龛蛛网颤动,腕脉破开的瞬间,白星听见自己腕骨上的鸡翅木佛珠发出玉石相击的清鸣。血珠坠在蛇首时,那些暗金纹路突然活了似的游走,黑蛇尾尖猛地缠上他腰间玉带,冰凉鳞片刮过僧袍下的腰窝。
"嘶——"
蛇信扫过跳动的血管,白星踉跄着撞上供案。经卷散落间,《金刚经》正摊开在"凡所有相,皆是虚妄"处,而他的血正渗入蛇鳞缝隙,将梵文封印染成诡异的胭脂色。黑蛇躯体在血光中膨胀,尾鳞扫过他脚踝时烙下细密的金纹。
佛龛后的青铜镜突然映出妖异红光。白星转头时,原本凋零的优昙婆罗竟在血泊中疯长,并蒂双生的花苞在他手背擦过的刹那绽放。月光穿透花瓣的瞬间,他看清那些脉络与蛇鳞纹路如出一辙。
"原来是你。"
带笑的气音擦过耳际,白星惊觉自己正被蛇尾悬空压在褪色的旃檀佛面上。玄黑衣袍自阴影中浮现,男人苍白的手指捏住他染血的腕骨,舌尖卷走最后一滴血珠:"小菩萨的甘露,比忘川水还要醉人。"
殿外传来积雪压断枯枝的脆响。白星突然看清对方额间那道莲花印——正是地宫青铜鼎上缺失的封印图腾。他还未来得及摸到袖中金刚杵,喉结便被尖齿轻轻衔住,冰冷的唇纹贴合着命脉跳动。
"别动。"玄墨的吐息带着血昙冷香,尾尖探入他松散的衣襟,"你听,三百罗汉像都在为我们的重逢诵经呢。"
地底突然传来青铜器皿的震动,那正是存放住持遗物的偏殿方向。白星瞳孔骤缩,腕间佛珠突然迸发青光,却在触及蛇妖指尖时化作流萤消散。
"啧,还是这么不解风情。"玄墨屈指弹开袭来的佛珠串,尾鳞擦过少年僧人凸起的锁骨,"当年你用梵天锁镇我时,这身子骨可没这般单薄。"蛇尾忽然收紧,将白星重重压上绘有八寒地狱图的壁画,冰凉的唇贴上他耳后淡青血管:"让我看看,释迦有没有教过你极乐世界的另一种解法?"
供台上的青铜灯台轰然倾倒,融化的红蜡漫过《楞严经》"汝爱我心"的字句。白星突然咬破舌尖,混着血的咒文在触及蛇妖眉心时炸开金芒。玄墨闷哼着后退半步,尾尖扫断的梁柱砸在两人之间,激起的尘埃里浮动着细碎的金色梵文。
"地宫的青铜鼎..."白星喘息着按住渗血的腕子,"住持说那尊缺了莲花顶的..."
"老秃驴倒是忠心。"玄墨嗤笑着抹去唇边血渍,指尖勾住白星散开的衣带,"可惜他至死都不明白,当年伽蓝主持为何宁肯堕阿鼻地狱也要种下这株双生昙。"蛇尾忽然卷住白星脚踝拖向阴影,冰凉的鳞片刮擦过僧袍下摆:"你闻到了吗?你的血正在唤醒整座地宫的祭器。"
白星的后背撞上冰冷的地砖,掌心触及的经文残片突然发烫。他看见那些血珠正在地砖缝隙里游走,渐渐勾勒出青铜鼎上的饕餮纹。玄墨的瞳孔在黑暗里收缩成线,尾尖挑起他下巴的力度却异常轻柔:"三百年了,小菩萨。这次是你自己走进这局中的。"
殿外风雪声骤歇,月光突然被翻涌的黑云吞噬。白星在剧痛中低头,发现腕间伤口绽出的不再是血,而是细小的优昙婆罗花蕾。玄墨的指尖抚过那些颤动的花苞,忽然低头咬住最饱满的那朵,甘甜汁液混着血腥味在两人唇齿间漫开。
"双生同源,因果轮回。"蛇妖的声音裹着花汁的粘稠,"从你喂我第一口血开始,这局棋就只能以灵肉为子,欲念为枰..."
惊雷劈开夜幕的瞬间,白星看见玄墨背后浮现出巨大的青铜鼎虚影,鼎身裂纹正与自己腕间佛珠数目相同。他忽然记起住持临终时塞进他掌心的青铜碎片——那上面刻着的,正是缠绕双生昙的蛇形图腾。
当第二道雷光撕裂苍穹时,玄墨的蛇尾已缠上他腰间的白玉菩提。冰凉的鳞片游走过僧袍下的肌肤,在触及心口时突然顿住。白星在眩晕中听见蛇妖的低笑混着雷鸣:"果然...你这里跳动的,根本不是人类的心脏。"
地宫方向传来石柱崩塌的轰鸣,无数青铜碎片破土而出,在夜空中拼凑成完整的莲花顶。白星腕间的佛珠链应声而断,鸡翅木珠子滚落满地,每一颗都浮现出血色的优昙婆罗纹路。
玄墨的瞳孔突然燃起金焰,尾尖卷着白星撞向殿门。飞溅的木屑中,少年僧人看见自己的血正渗入地砖,沿着三百年前刻下的阵纹流向地宫。在意识沉入黑暗前,他最后听见的是蛇妖贴在耳畔的叹息:
"好好记住今夜,我的...佛骨容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