蓬莱绛阙,内殿。
半夜里,夜昙说的梦话惊醒了少典有琴。
昙儿,她又梦见了什么呢?
少典有琴有些怔忪。
辣目,又是辣目。
昙儿每次说梦话时,她喊的都是辣目,自己倒是没听过她喊没有情和闻人。
辣目是他的神识之一,憨傻如稚子,甚至连话都说不顺溜。要论“才学”,他就只会雕些没用的石头花。
琴棋书画,诗酒文章,辣目哪里能比得上自己。
偏生夜昙还喜欢那些花喜欢得紧,把个石头昙花当个宝,锁在妆奁里。
这石头花哪能当发饰戴啊!
到底辣目是哪里这样衬了她的心,可了她的意呀!!
猛然间,神君又想起了朝露殿里那些乌玳的画像,一股危机感油然而生。
不会是因为辣目像乌玳吧?!
不可能,本君即使是辣目的时候,那也是要比乌玳强上许多的!!!
这点自信他还是有的。
少典有琴伸手,轻轻扯了扯夜昙的脸颊,又摸了摸自家娘子皱成一团的脸,却摸到一片冰凉。
算了,还是安慰安慰她吧。
于是他披衣下榻,去拿牺氏琴。
在玄境修炼时,少典有琴经常使用割除欲念的神法,那简直就熟练得很,手到擒来。
但这次他并不是要使用此法。
心中产生的欲念每次都是不一样的,即使是他,也没办法再割出一模一样的辣目、没有情和闻人。
这次少典有琴使用的是一种较寻常的法术——分身法。
分身法,又称身外身法,大分身普会神法。
他轻轻拨动牺氏琴弦。
那琴音如刀锋,可割下神魂。
又是一声琴音略过。
少典有琴又将自己那三片神识的记忆聚在一起,施法进行传拓。
待到作法完毕,便将之化作几份,将之分别附上那些神魂。
那分离出的神魂飘飘荡荡,进入了夜昙的梦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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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骨岭,白骨洞,洞里有位白骨夫人。
据说,这位白骨夫人每天都要喝人血,食人肉。
辣目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正身处一荒僻的深山之中。
这山怪石嶙峋,比月窝村的后山还要人迹罕至些。
这是哪里?他从来没有来过。
辣目在原地等了一会儿,也不见娘子来找他。
娘子说过,一定会回来找他的。
那他就在原地等娘子,哪里也不去。
他等了几天,娘子还没回来。
不如先去附近找些石头,他可以一边雕花,一边等娘子,等娘子回来了再送给她。
辣目沿着山路找石头,不知怎么的就找到一处洞口,被洞里的一群小妖怪发现了。
“滚!”
辣目试图挣脱那些围在他身边,正拉扯着自己衣衫的一群小妖。
他要回去。娘子让他在原地等,他必须在原地等她,不然她回来会找不到自己的。
“小的们,都退下”,穿着一身白紫相间的衣裙的姑娘,走上堂前的石头座:“这个妖怪,就交给本夫人吧!”
“娘子!”
娘子在哪,他就在哪儿。
娘子说,她头疼。
娘子生了病,他刚好能治,那他自然会为娘子治病。
娘子开心,他就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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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情不知道他现在在哪儿。
但他既然还活着,看起来那玄商神君还没复活。
这可就不能怪他了。
钱儿,不知道她现在在哪里……
他一定要比其他人先找到钱儿,然后带她去个没人能找到他们的地方,隐居起来。
外面就算天塌地陷,他也不想管。他只想和他的钱儿在一起,生个男孩叫招财,生个女儿叫进宝,然后一家人和和美美地生活。
没有情在心里盘算好了计划。
现在,他得先把路费给解决了。
可是这深山里,连个人影都没有啊,要怎么赚钱啊!
即使是他没大侠,也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啊!
没有情很怕。
他摸到一个洞口。他在这山中徘徊了几日,发现只有这个洞里有些有灵智的活物。
他本来是想看看有没有什么赚钱机会的。
但那洞口布满白骨,还有些蛆虫从拿白森森的骨头上爬过。
看得他汗毛倒竖。
他是要钱,可是也要命啊。
他还得留着这条命找钱儿呢。
没有情刚想撤退,就发现了不远处有一个穿着紫白相间衣裙的女子一蹦一跳地朝着洞口走来。
是钱儿!
还是他的幻觉?
鬼使神差的,他跟在她身后,摸进洞去。
洞里的白骨夫人就是他的钱儿。
她在生病,每天总是头疼得厉害。
这病真的会要了她的命的……
没有情其实很怕死,还很怕虫子。
所以钱儿拉着他去捉那杀人蜂时,他简直头皮都要发麻。
他摸了摸衣袖,身上还有一些铜钱,就都交给她吧,虽然她现在看起来也不像是缺钱的样子。反正他以后也用不着了。
——————
闻人醒来的时候,正躺在山郊,周围什么人也没有。
月下……他们能去哪儿呢?难道是已经去了信中那个白竹坞?
想到这里,闻人不由地露出了一个苦笑。
正在闻人专心思索时,却被个不知哪里来的狐狸妖怪,抓进了白骨洞。
那黑狐妖精像是觊觎着他的美色,盯着他的眼神就像是要把他吃了一样。
“白骨夫人?”
“抓你来就是为了让你伺候我家夫人的。”
“……”
管她是哪里来的夫人呢。
不如自己就先稳住她,然后再找机会出逃。
“月下,这是怎么回事?”
白骨夫人居然是他的月下。
但她好像完全不记得自己的样子。
她患有头风之疾,整夜整夜都痛得睡不着觉。
月下说她额间有一块碎片,碎片取不出来,就只能尽量用一些法器慢慢磨它,好让它不再那么锋利。
他想起来,从前听捉妖人谈笑,说那上神留下的陨石,能打造稀世神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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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子,要如何,能帮你?”
夜昙望着辣目,犹豫着,到底还是开了口。
“辣目,若是娘子我骗你呢?”
“不会的,娘子怎么会骗我。”
“我是说假如。”
“娘子骗我,那我就只能被娘子骗。”
“没有情,你很害怕吗,要不算了?你这么会赚钱,本夫人也舍不得你死,可以考虑放你一条生路的。”
“钱儿啊……”没有情扯出一个笑,望着她:“没有钱儿,我的话本儿写不下去。写不下去,最后还是得穷死,饿死……左右都是一个死呀……”
钱儿,你我都知道,话本儿里的故事都是假的。
钱儿,你之前为了我做的一切,真的都只是为了复活那个少典有琴吗?
其实故事里的事啊,真真假假,是是非非,谁也说不清楚不是吗。
你说是就是,不是也是。
说不是就不是,是也不是。
不管你说什么,我都相信。
“闻人……你……”
她话音未落,那余下的话,就被闻人的扇子阻在了口中。
“月下,你不必再说了……”
月下,我原以为,你接近我,是为了情。
却原来,只有情还是不够的。
墙外行人,墙里佳人笑。笑渐不闻声渐悄,多情却被无情恼。
闻人微笑着看她,眸中若春水奔流,明亮得像是蒙了一层泪,眼底却沉淀着化不开的悲伤。
再昂贵的代价都没有关系。
我不知自己从何而来,也不知又能往何处去。
我日日夜夜软玉温香在怀,终究只得一腔霜雪。
天赐我一丛篝火,我就只能循光而去,无论它温暖我,还是焚毁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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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终白骨夫人她不见了,连带着石头棺材里的那副白骨,消失得无影无踪。
洞里的妖怪们都不知道到她究竟去哪里了。
“本夫人呐,得去抓那十世修行的好人,听说吃上他一块肉,就能长生不老呢!自然也就不需要你们了!”
夜昙挥挥手,示意他们速速退下,别在这碍眼了,阻了她平地飞升,飞黄腾达的康庄大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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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是离光夜昙。
她现在住在白骨岭的白骨洞中。
她每天都要杀人。
这倒也不是因为她是个杀人成瘾的魔头。
没事她杀什么人呐。
杀人也费精力呀。
她只是为了复活那死去的丈夫。
她望了望身边的石头棺材。
棺材里真正只剩下一具枯骨。
她醒来就在个名为白骨洞的阴森洞府中。
一只黑狐狸精见她醒了,屁颠屁颠地告诉她,她身边躺着这具枯骨,是她那死去的夫君。
她不是白骨精,她原是那白骨精的夫人。
所以,洞里的人都叫她白骨夫人。
她正千方百计地要复活这个骨头。
倒也不是她离光夜昙有多深情,对这死得不能再死的夫君有多么喜爱。
主要是因为她的头疼病,据说只有这死了的夫君能治。
夜昙读罢黑狐狸精递上来的一封信,这是她那骨头夫君留下的遗言。
她现在真的每天都头疼欲裂,什么事情都做不了。
她被这头疼折磨得死去活来,连带着脾气也变得暴躁起来。
洞中的妖怪都害怕她的淫威,平日里尽量对她退避三舍。
唯有那洞里新上任的军师,那只黑狐狸精献宝似的找来了一个偏方。
喝了人血,她的头疼就会缓解不少。
放血剩下那些,就被她用来试验如何让她那骨头夫君复活。
毕竟她还是很知道废物利用的。
她尚待字闺中的时候,总是吃不饱饭。
饥一餐饱一餐,有时候甚至三天都吃不上饭。
所以,她只好在有饭的时候拿些干粮存着,以备不时之需。
她将这洞里的日子过得井井有条的,除了复活骨头夫君这件事没有进展。
这一切一直持续到某天。
自从她抓了三个长得一模一样的玩意儿进洞后,事情开始变得有些不对劲起来。
在第一天晚上被她杀掉的三个人,居然在第二天又出现了。
她离光夜昙活到现在,这是第一次,
活见鬼了!!!
不过她向来是个神挡杀神,佛挡杀佛,混不吝的主儿。
既然死鬼还魂了,那再杀就好了。
她杀了一遍,又一遍。
不管怎么样,第二天,这三个长得一模一样的人又会出现在她眼前。
难不成她现在过的每一天,其实都是同一天?
这些人,好像都认识她的样子。
夜昙不知道,是不是他们也和她一样,都记得之前的事情。
应该不至于吧,要是记得的话,怎么会一而再,再而三地过来送死啊。
天底下哪有这样的傻瓜。
而且,这洞中他们剩下的骨殖,并没有少,反而堆得越来越多。
刚开始发觉事情有点不对劲的时候,
夜昙还是选择杀掉他们。
她离光夜昙是谁呀,
落在她手上的男人,她自然是钱也要,情也要,命也要。
而且她发现,辣目的精血,没有情的身体,闻人的神魂可以帮助她,让那具石棺里的尸骨生出些血肉来,虽然不多。
医死人,肉白骨。
姐姐啊,我可真是个天才。
你学了这么久的医术,怕是也没有我这出神入化的本事。
夜昙又在那得意起来。
她默默地看着那洞里的骨头不断地增加。
但是她那夫君并没有因此活过来。
她的头疼病倒是越来越厉害了。
她终是忍受不了这样剧烈的疼痛,于是用美人刺打了自己的脑袋。
可惜了,我还没有看到这骨头生前究竟是长着怎样一副容颜呢!
夜昙倒在那副已经生出一半血肉的尸骨上,摸着它的头颅。
这次她着实是有点亏本了。
这大概就是书上所谓的生同衾,死同穴吧。
父皇啊,你要记得给我立个贞节牌坊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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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昙睁开了眼。
她居然还没死!?
她那只剩下骨头的夫君终于活了。
顺带着也把她给救活了。
她也不再头疼欲裂,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了。
但她还是每天都在头疼。
她那夫君,每天只知道唠叨些什么“身为天妃,如此失态,成何体统”的。
她好后悔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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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昙又一个激灵,从梦中惊醒。
她惊魂未定地望向枕边人。
还好,他并没有被她的动静吵醒。
夜昙深呼吸了几次,试图平复自己的心情。
没事的,没事的,离光夜昙,这只是个噩梦罢了。
夜昙的指尖轻轻地拂过有琴的脸,动作轻缓。
她怕惊醒了他。
夫君啊,你到底是谁啊?
你是玄商神君,还是神识?
姐姐啊,你跟我说神识就是他。
是不是想要安慰我?
姐姐,其实我知道,
神识既是他,也不是他。
这个问题不会有答案的。
既然如此,那便不想了。
神识……
元神……
分身……
玄黄境的法卷中有载,所谓身外身术法,变化出的替身是由本体精血所化,附有本体的神魂,可多可少。故而,那替身可有灵智。
方便是方便,但也有缺陷,若伤害替身,也可以间接伤害到本体的魂魄。
还好只是个梦,不然我有琴还不得疼死了!
有琴,你谁也不必是,只是我的夫君。只管好好做本公主的驸马,服侍好本公主就行啦~~
胡思乱想过后,夜昙又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