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要……”
“称霸沉渊吧?”
“嗯~~不对不对,应该先是早点嫁人!”
“……”听着夜昙的心声,玄商君额上青筋爆起。
小小年纪,竟是如此恨嫁!
成何体统啊!
再回宫城时,他很快就等到一紫一粉两个身影。
“你……你谁啊你!”
“把饼还我!”面对半路莫名其妙冒出来截胡的,夜昙忍不住跳脚,但还是够不着。
“公主”,玄商君有些无奈地将手中食物高高举起,“在下并非成心拦你,只是……你这饼里,被人下了毒。”
“不信!”她随便拿的,怎么可能!
“慢慢快上!”见“莫名其妙”不为所动,夜昙转而命令起身边人来。
“……我不!”慢慢一脸不情愿。
那人一看就不好惹!
而且人家对她们也没什么恶意,她才不去触霉头呢!
“……你去不去?!”夜昙也是个识时务的,当然不愿自己上。
“你不去的话我就打到你去!去不去?”
“你就知道欺负我!”慢慢还是不肯动。
“公主……”玄商君有些看不下去。
“若是不信,你可以去问青葵公主。”
方才他亲眼看到有人下毒的。
她每次祭祀时节都来偷拿,还真以为天衣无缝呢?
太不省心了这孩子!
“……那你先把饼给我!不然我怎么去验证!”
她这次拿的是千金碎香饼。
那是胡人厨子的手艺!
平时可吃不到!
“在下与公主同去。”玄商君自然不敢就这么把饼交给夜昙了,万一她直接就嚼吧嚼吧了呢?
“……”
日晞宫。
玄商君被人安置在偏房休息。
青葵掰开了一点饼,将碎屑放进加了药汁的汤碗里。
很快,那汤碗就已经泛出了丝丝黑色。
“怎么回事?”夜昙瞪大了眼睛,“这饼真的有毒?!”
“这饼是断然不能吃的。”青葵将碗里的东西悉数倒掉。
“昙儿你还有没有藏着的?”她也有些怀疑夜昙藏私。
“没有了!”夜昙高举起双手。
“那就好。你想吃,跟我说一声便是了,何必去拿祭祀用的?”青葵按下夜昙的手,看向她的眼神中多少带上些怨怪。
“你看,这多危险呀!多亏了那侍从……”
“我……”自己不想连这么点小事都要去麻烦她嘛!
“姐姐,你说会不会是他自导自演?”夜昙转了个话题。
“若真如此,他没有必要阻止你吃啊?这毒足以致命。”青葵一针见血。
“……”夜昙转了转眼珠。
“说的也是喔。”
——————————
春去秋来。
转眼间,夜昙已经十六岁了。
这日,暾帝又在神庙求神。
只因四界又有瘟疫盛行。
这会儿,离光旸正捧着神位,自内殿踱步而出。他来到神坛前,将之轻轻置于案上,紧接着,又点起香火,高举过眉,合眸拜请。
香插入炉中,生出三缕悠悠而上的烟。
夜昙和慢慢正蹲在廊柱那里偷看,手上是吃了一半的贡品香蕉。
对于戏耍离光旸一事,她总是乐此不疲。
冷不丁,夜昙的背就被人轻拍了一记。
“看什么呢?”
原是玄商君。
自重回离光宫后,又是一番类似的操作,他已成功取得了夜昙公主的信任。
虽说,太平的日子也过了年余,但有一段时间看不见她,少典有琴就忍不住开始担心。
于是最终决定出来找她。
“看他们拜泥菩萨啦~”夜昙从慢慢怀里抽出一根香蕉,抛给少典有琴。
“我的香蕉!”后者狂拍夜昙的手,用眼神表现自己的不满。
“你说了都给我的!”
“哎呀,里面不是还有很多嘛,他们拜泥菩萨还要很久呢!一会儿我再去给你拿!”
夜昙和慢慢咬耳朵。
“什么泥菩萨,公主,那是大醮。”玄商君忍不住纠正道。
“就你耳朵尖!”夜昙忍不住吐槽。
“什么大醮,不就是给神仙一点好处,再让神仙给我们一点好处嘛!那不就是买卖一桩嘛!”说罢,她又咬了口香蕉,嚼吧嚼吧。
“你那什么表情?不然你说‘神’是什么?”
“……神是无性,不著一物,亦著万物,应照无极众生。”玄商君下意识地复述了多年之前,玄光神君说过的话。
说到一半,他却又停了下来。
“怎么了?”
“没什么。”这话应该还没讲完。
当初,师父看着自己,欲言又止。
师父当初究竟想说什么呢?
“后边的你该不是忘了吧?哈哈哈……”夜昙开启嘲讽模式。
“嘘!”慢慢扯了扯她的衣袖,示意他们现在还是不能见光的那群。
她又得意忘形了!
“喔。”夜昙捂上嘴巴,但完全没有闭嘴的意思。
“慢慢,你再给我个核桃。”她冲着慢慢眨了眨眼睛,“我要磕!”
“真是的,就知道吃!”慢慢抱怨了几句,还是把荷包里的核桃递了出去。
“慢慢,也给我一颗吧?”
“好嘞!”面对不那么熟的玄商君,慢慢还是非常乐意表现他们兽界的热情好客的,“给你两个!”
“多谢。”玄商君接过核桃,在手中转了圈,随后便在夜昙身边找了块还算干净的地方坐下,又从怀里拿出把小型刻刀。
反正一时半会儿这仪式还结束不了。
夜昙是不可能现在就回朝露殿的。
“喂喂喂!”某公主开始不满。
“怎么能这么厚此薄彼呢!”
“也得再给我一颗!”说罢,她就倾身去抢。
“……不给!”慢慢将小包袱又捂上了。
不久后,玄商君给手里两个核桃都雕完了花。
“公主,你过来一下。”
“干嘛啊?”夜昙不情不愿地将脑袋凑过去。
玄商君将一颗核桃戴在她脖子上,又将另一颗穿着红线的塞到她手上,“这个给青葵公主吧?”
“……吉祥如意?”夜昙转了转脖子上的核桃。
“这是护身符?”
“嗯。能保佑你。”他在核桃里灌了点法力。
最近那瘟疫来势凶猛。
虽然不应该是归墟又异动的问题……
总之还是防着点好。
“这真有用?”夜昙挑眉,有些不相信的样子。
不过,她当晚就溜去日晞宫,把手绳核桃给青葵戴上了。
——————————
让玄商君和夜昙都没想到的是,就在暾帝祭神仪式告一段落后没几天,宫里就爆发了瘟疫。
朝露殿里,慢慢正有气无力地趴在夜昙身边呻吟。
她也不知道怎么就生病了,甚至皮肉都开始溃烂。
“慢慢,我送你的核桃呢,你没戴着吗?”夜昙摸了摸她还没开始烂的皮,有些忧心。
“我送给我们家少主了……”最近她都不敢乱跑,因为水灾,人族看到她们这样的鸟就会抓捕。
“他们还说……”慢慢的声音低得夜昙都快听不清了。
“看见我们,就意味着天下大水……人族洪灾都是我们的错……”
“他们那都是放屁!”
不过他们放屁那也不是第一天了。
“你那核桃真的一点用都没有啊!”夜昙转头看向玄商君。
不过,本来也不能指望这个就是了。
“快来帮她看看!”
姐姐和她父皇都不在,早去外面巡回祭祀救灾了。
这回青葵可不肯带她,说什么怕她也感染了。
“……”玄商君替慢慢把了一会儿脉,又看向夜昙空空如也的脖颈。
他给的那核桃上刻的符文是专门针对人族的,正是因为她给了慢慢,才没作用。
“我还是先去煎了药来给你喝。”他站起身来。
这瘟疫来势凶猛,不能不防。
慢慢的病……凭着宫里的药材可并不能根治。
“啊?”夜昙拿手指指自己鼻子。
“我?”是她听错了还是他说错了?
“我又没病!欸,你去哪儿?”
“我去太医局拿药。”玄商君面沉如水。
听到“太医局”几个字,夜昙赶紧去拉少典有琴的衣袖,“还是去我姐姐那拿吧?”太医局是不会给朝露殿药的。
“你姐姐那里的药不是很全。”玄商君略感为难。
“而且,太医局也不一定会有我想要的药。”
“慢慢的病……真有这么严重吗?”夜昙看着玄商君凝重的脸色,心开始下沉。
“那你带我去找姐姐好不好……”说到一半,夜昙又改了主意,“算了,我自己去!”她怕他出了宫,也像慢慢似的感染。
据说现在宫外的情况,比宫里严重许多。
“不可。”玄商君断然拒绝。
这个时候自己怎么可能让她出去。
“我要去!”夜昙猛地站起身来,突然一个重心不稳,跌倒在椅子上。
“你怎么了!”那动静吓了玄商君一跳。
“……没什么,可能是没吃饭,所以有点头晕。”
“快躺下我看看。”
“哎呀没事,你先看慢慢吧!”
要知道,夜昙公主向来乐观得很。
当晚,她就发烧了。
病来如山倒,此时,夜昙正躺在朝露殿的床上……
哼唧。
“怎么办,我要死了……”
“公主,没事的……”玄商君刚从青葵的小药房那里抓了一些药,熬好了端上来,“喝了药就好了。”
他严重怀疑是慢慢把病过给她了。
这下麻烦了。
“我……咳咳……嗯……好苦啊!”夜昙从装药的海碗里抬起一张苦瓜脸。
“公主,良药苦口,你乖乖喝药,青葵公主在外,才会安心。”
“咳……不要告诉青葵……别告诉她!”告诉她的话,那个大傻瓜又要慌慌张张赶回来了!
这病传染力那么强……万一自己把她都给传染了呢!
“那你就不怕传染给我?”玄商君看透了夜昙的心思。
此时,他也只能用玩笑话转移夜昙的注意力。
“要传染早传染了!”慢慢都传给她了,他还不是活蹦乱跳的!
“况且……”夜昙的声音有些嘶哑,“我叫你走。你就会乖乖听话了?”
“不会。”
“那不就结了……咕噜……”夜昙被玄商君端来的苦药怼脸,被迫全干了。
之后,她又被他塞回被子里,“可是……我不想……”
“不想什么?”夜昙声音很轻,少典有琴不得不将脸凑到她跟前。
“就这么死掉……”她能感觉到自己的身体状况并不理想,也知道瘟疫的厉害……夜昙有些委屈。
“我还有好多事都没做过……我都还没离开皇宫……”
语气中,还真有点泫然欲泣的感觉。
“公主,这……只是小病而已……”少典有琴开始说违心话,“放心,你不会死的。”
之前她在半月潭受刀伤的时,他就渡了点血进入她身体。
按理来说,她是不应该这么容易生病的。
慢慢这次感染的瘟疫,是真的不太普通,致病原他都确定不了。
据她所言,是跟着帝岚绝去什么极渊之眼探过什么宝贝,后来不知怎么就生病了。
“你骗我……呜……”
“莫慌。”玄商君摸了摸她汗涔涔的脑袋。
“不会让你死的。”
“睡会儿吧。”
“……呜……呼……咳咳……”
夜昙虽然睡着了,却依旧咳嗽。
玄商君整夜都在检查她的病况,见她并未好转,最终还是决定将体内所有的清气都输给夜昙。
“……我好疼……”夜昙醒了,开始在玄商君怀里挣扎。
“哪里疼?”
“呜……”
“到底是哪里疼?”
“骨头……疼……”
怎么会这样!
清气不但没有用,她的病状反而更厉害了。
一头雾水的玄商君只能停下。
“疼……呜……”呜咽声搅得他心神不宁。
“公主……”如今,待在宫里,他几乎是束手无策。
要医治这次的瘟疫,他想出的药方,还需几味非常珍贵的药材。
若说有万无一失的方法……
玄商君看了看还昏在床上的夜昙和慢慢,用手拂过。
粉色的光芒散去后,慢慢已被他收在袖子里。
推门而出,两把戈钺拦在眼前。
“陛下临行时的旨意。”
“夜昙公主不得离开朝露殿半步。”
“……”他还抱着人,所以想从正门出去。
无奈只能重新关上门。
玄商君尽可能让自己的动作更小些。
“咳咳……你……”夜昙迷迷糊糊地开口。
“什么?”
“能不能……亲我一下啊……”她好疼啊……
也好冷。
和姐姐、慢慢玩闹的时候,她们有时候会亲来亲去的。
她觉得,那样能带给她温暖。
“……”
她还是听到了。
只因那些声音过于冰冷刺骨。
“算了……”
没等玄商君有所反应,夜昙就改主意了。
“……还是不要了……”自己不能让他也感染了。
“别怕……”
少典有琴低头,亲了夜昙额头一下。
“我会救你。”
“……慢慢呢……”她脑壳疼,根本捋不清头绪。
“在袖子里呢。”
“……对,她会法术……”
“你……要带我去哪?”
“去找大夫。”玄商君抱起夜昙,化作一道蓝色的弧光,飞出了离光氏的皇宫。
————————
都城渡口。
少典有琴抱着夜昙下了马。
前方全是人挤人。
人潮涌动,几乎要挤得他们无法透气。
玄商君小心地护着怀里的人。
人山紧凑,他不免被几番推搡。
各种气味交织在一起,混合出不知名的浓郁气息,让他不由眉峰紧皱。
耳边全是嘈杂人声。
人们都在七嘴八舌地谈论着瘟疫的发生。
说什么的都有。
有说是因为夜昙公主那个灾星的。
有说是出现了名为絜钩,它出现在哪个国家,哪个国家就会频繁发生瘟疫。
有说是沉渊人内斗波及他们的。
居然还有说是归墟异动的。
有那么几个船工正在维持着秩序,只是杯水车薪。
“没位置了!只能站着。”一人冲着少典有琴吼。
“你们要不要上?”
“不上的话我们走了!”
“……上。”
为了节省法力,他只能飞一段走一段。
“你们……没生病吧?”船夫接过少典有琴递过去的金叶子,一脸怀疑地盯着他们二人。
虽说想赚钱,他们也不愿意载染了病的。
这男人看起来没什么事,还有劲儿抱人。
“你抱的那个女的!”船工朝着人扬扬下巴。
“怎么回事!”
“她……是我妹妹,这几日赶路,她一直失眠,现下好不容易才睡着了……”少典有琴只能继续不动声色地给人塞金叶子。
之所以如此麻烦,主要还是因为法力不够。
而且,他虽把慢慢揣袖子里,但把她也揣上……既担心颠着了人,也担心她怀疑……
“行行行,过过过……”那船工收了钱,朝他们挥挥手。
船上一片骚动。
玄商君顾盼再三,也没有找到什么合适的位置站着。
最终,他走到个民夫歇脚的地方,在一堆人的注视下找了个空地……
继续抱着人站着。
那堆人穿得破破烂烂,但各个都像是有些功夫傍身的,故而寻常人才不愿意往这里扎堆。他们看到玄商君走近,眼里的目光露出几分敌意。
少典有琴虽是一身普通的常服,但那气质和仪态……
当然是鹤立鸡群咯。
再加上他那惯常的冷淡表情,那群粗人力巴自是觉得,对方看不起自己。
冲他二人投来的眼神渐渐变得危险起来。
“喂!”几个眼神交换下来,带头的几个壮汉便围拢了过来。
“……何事?”
——————————
嘈杂的人声让夜昙睡得很不安。
“母后……呜……”
母后会救她的对吧?
“不要丢下我……”夜昙攥紧了眼前人的衣襟。
“姐姐……”
“带我去找我姐姐……你要什么,她都会给你的。”她已经烧到不知自己身在何处,今夕何夕了。
“……”玄商君抱着人凌波而走。
御剑……也没法御。
自己剑都没有!
目前他只能是一些基础的法术交替着用,这样能快一些。
“公主?”
“公主你还醒着吗?”
“我……”夜昙喃喃低语。
“我做了个梦……”
“有好多人都在逃跑……”
“你带着……带着个咳咳……女人……”说着,夜昙咽了咽口水。
“逃到一艘船上……”
“这个女人染病了……”
“他们不肯让她继续待在船上,就逼你把那个女人扔下去了……”
“你就看着他们……看着那水里翻起的浪花……什么表情……都没有……”
她被人发现了,所有人都害怕被传染,所以他们就逼他把自己抛弃了。
周旋了一阵子后……他就真的把她扔下去了。
梦里,他都没有救她的意思,反而一直冷眼旁观。
冷漠到足以让她的心都冻住。
所以直到现在,她都不敢直说自己梦到他把自己抛弃了。
说着说着,夜昙又有些迷糊起来了。
“……在你眼中,我就是此等不仁不义之人?”
“为了自己的安全,把亲朋弃之不顾?”
他得跟她说话,免得她真的厥过去了。
不过……她真的是这样看待他的?!就不能念着他一点好么!
突然觉得好生气啊!
“你……”
“我……”他是什么样的人……她也说不好,也没有力气想。
“我怕呀……”
这种时刻,大难临头各自飞,也都在一念之间。
她害怕呀!
“别怕,我一定会救你和慢慢的。”
“你……怎么就……不怕呢?”
不怕染病。
“傻瓜,神仙是不会得病的。”
虽说食用了些五谷,大概也没事。
“那……你不是神仙呢?”她觉得烧昏了头的人不是自己,而是他。
是人都会怕死的。
到时候他们都死了……她怎么办呢?
“……会。”若不是神仙,他当然也会怕这瘟疫。
但有些事,即使害怕,也必须要去做。
想了想,玄商君又将裹着夜昙披风的帽子给人戴上。
“干嘛……”
她还没死好嘛!
若不是没有力气了,她真的很想翻白眼。
“风大。”
玄商君将夜昙整个人都抱紧了。
他不忍心告诉她……
被驱逐的那些记忆……都不是梦。
强龙难压地头蛇,他总不可能把那些来找茬的人全都打进水里,最终只能选择弃舟而走。
——————————
离了水边,他二人又进入了险峻群山中。
少典有琴背着夜昙,爬上了一座主峰。
他记得,五岩山至高处就是药王洞。
行了一天一夜,他终是触摸到了法阵的边缘。
玄商君心头涌上些振奋之情。
药王洞自有机关与结界,用来防御外人。
这也是方外清修神仙的惯例。
当然了,不然所有人,皇帝、富商什么的,都来找他看病,那他可不是得忙死!
长距离的奔波已经消耗了玄商君不少法力。
但目的地就在眼前,不管是刀山火海,也只能闯了。
他有这个准备。
待抱着人走出法阵后,又是数千台阶尽数铺开。
台阶之前,是十八月潭。此处,密布恍若神造仙成的瀑潭。沿沟飞泻的瀑流如粒粒珍珠铺就的幅幅珠帘,似颗颗珍珠缀成的长长珠琏,形状各异,大小不一,潭水清澈,浓淡不同,各有千秋,因此得名。
神仙洞府,已在眼前。
山林中,玄商君一身玄衣,长身玉立,若水墨一般。
如果衣服上没血的话。
羽衣常带烟霞色,不染人间桃李花。
纵使晴明无雨色,入云深处亦沾衣。
少典有琴身上虽有数处受伤,但他不甚在意,眼中只有前方的金顶。
他定了定神,毫不犹豫地开始新一轮涉水拔山。
待到爬上金顶之时,身后的血已滴成了蜿蜒小径。
无风的山间忽的鹤唳猿啸,一对眉清目秀的童子踏着两团云蔼飘然而至,由远及近,玉冠紫巾,卖相十足。
童子们降落下来。
“来者何人!怎得擅闯宗师门庭!”
“在下玄商,求见药王。”
金顶大殿的重门缓缓打开。
“你说你是玄商君?”座上,是一个白胡子老头。
玄商君可是神族年轻一辈的翘楚,听说是在闭关修炼,就为了将来修补归墟。
“哈哈哈,小友玩笑了不是,玄商君在天界闭关,断无出现在此的可能,也不可能……”老者瞥了一眼少典有琴怀里的夜昙,“和个凡人女子有什么交情。”
“年轻人啊,说谎之前还是要好好调查一下,免得闹了笑话。童儿,送客!”他不喜欢不坦诚的人。
“等等!真人请听晚辈解释!”如今,他有求于人,只能将前情和盘托出。
——————————
这是哪里?
夜昙睁开了眼睛,开始打量周围。
云遮雾障的烟尘褪去之后……
“这里是……”
喔,是她父皇的寝宫。
但父皇也不在。
夜昙徘徊了一会儿,自觉无甚趣味,正准备走人,忽听身后传来一个轻柔的女声。
“昙儿。”
“你……”夜昙转过身,她眼前是一位身穿华服的女子。
“你是……”这谁啊?居然胆大到随随便便闯她父皇的寝宫。
佩服佩服!
夜昙在心里给人拍了拍手。
但……宫里的衣服是有制式的。
这女子身上穿着黄色宫装,头上也戴的是凤簪。
有什么东西在夜昙的脑海中划过。
“……母……后?”尽管觉得不可思议,夜昙还是吐出了这两个字。
小时候她偷看过明堂的画像。
“母后!”夜昙飞奔上去,握住女子的手还在微微颤抖。
激动的。
“我是在做梦吧?真的是你吗母后?”
“昙儿……”华服女子温柔地开口,“长大了……”
“是呀~”夜昙一脸骄傲。
其实没什么好骄傲的,但对她而言也算一大成就。
“昙儿,你愿意和母后走吗?”
“愿意啊!”夜昙不假思索地猛点头,也不管她究竟要带自己去哪儿。
尽管事情非常诡异,但她并不愿意想太多。
她还沉浸在惊喜中。
母后果然和自己想的一样,就是如姐姐那般温柔的大美人!
“那便随母后来吧。”
“不过……”夜昙又有点犹豫,“母后,要不然我们还是叫上姐姐和父皇一起吧!”
女子没有回应,只是微笑着看向夜昙。
“母后……”夜昙以为她是不愿意等。
她知道,自己得说些什么,打破眼前尴尬。
可自己和母后也不熟……
“对了,母后你还没见过姐姐呢吧?她现在不在,估计还没下学,所以母后你可能还要等上一段时间……不过我可以去把她的画像拿给你看!”
夜昙一口气说完,又跳起来,准备去日晞宫拿画像。
“姐姐长得和我不太像……”
“昙儿……不必了,母后只想看看你。”女人拉住夜昙的手。
力道不大,她完全能够挣脱。
但她怎么可能想要挣脱呢?
“母后,那要不然,我……给你介绍我的朋友,慢慢,还有小玄子他们……”
“昙儿,母后的时间不多,此来,就是想问问你,要不要和我一起离开皇宫?”
“离开……”夜昙的脑筋有些转不动,“可是我们去哪儿?去母后你的娘家吗?”
“没错,就是去母后的家。”女人摸了摸她的脸蛋,“昙儿你意下如何?”
“那姐姐怎么办?”夜昙有点犹豫,“母后你不打算带她一起吗?”
“你姐姐要陪你父皇。”
“……”也是啊。
女人的话瞬间说服了夜昙。
“那……我们先走?”她先去探探路,到时候再回来接青葵也不是不行吧?
“等等”,女子拉了把将将要冲出门去的夜昙,后者因为惯性,直扑进她怀里。
“母后?”
“让母后抱抱……”女子摸摸夜昙脑袋。
“你都长这么大了,这些年……可有想母后?”
“母后……”她当然超想的啦!
夜昙抱紧了人,把头埋进她怀里嗅了嗅。
好香啊……
——————————
药王诊室。
“公主!”
“夜昙!”
眼见着夜昙怎么都叫不醒,有泪自她脸畔划下,玄商君紧了紧握着她的手,看向药王。
“真人!”
他是真的急了。
“还请您救救她!”
“……她……”一身布衣,打扮平凡的老头捋了捋自己的白胡子。
正要开口说什么。
床上的人忽然有动静了。
“公主!”
“夜昙!”
“醒醒啊!”
正当夜昙要迈开脚步候,她身后传来了谁的声音。
那声音很熟悉。
“别走!”
是谁啊?
谁的声音?
“夜昙!”
“醒醒!”
好吵啊!
到底是哪个不长眼的啊!不知道要回避一下的嘛!
“母后我们……”“走”字尚未出口,夜昙转头就发现,方才还握着自己手的女子不见了。
“母后!”她一下急了。
“母后你去哪儿了!”总不会是在和她玩捉迷藏吧!
“母后——”夜昙蓦的睁开了眼睛,从床上弹起来。
“公主!”见人醒来,玄商君大大地松了一口气。
“可是哪里不适,我给你请了大夫……”
“咳咳……”白胡子老头干咳了几声。
他可还没答应呢!
“呼……”夜昙喘着粗气,“我母后呢!”
她左看看右看看。
眼里就只有一个人。
“公主,你做梦了?”玄商君拿出手帕替夜昙擦汗。
她母后不是早就离世了吗?
“是吧……”仿佛瞬间被抽去了全部的力量,夜昙又“啪”地倒回床上。
“既然都醒了……”玄商君将她的脑袋托起来,“那就先喝药吧?”
“嗯。”感觉到自己全身无力,夜昙有点慌,也不再抗拒喝药。
说是说要喝药……
玄商君望向药王。
夜昙也下意识地随着他的视线望过去。
四目睽睽,盯着药王。
嘿!这小子可真是!
“咳……”药王只能转身施了个法,变出一碗药来。
“让她先喝这个吧。”
“多谢。”玄商君接过,开始喂夜昙喝药。
她一滴都别想剩下来!
“刚才……梦到什么了?”
“我……梦见母后了……我自己喝吧!”夜昙接过玄商君手中的药碗。
这一勺勺的,都给她喝累了!
“……”玄商君默默地将黏在夜昙额头上的碎发拨开。
她一旦乖巧下来,就很招人疼。
“然后呢?”他接过喝空的碗,就要扶着人躺下。
“母后想要让我跟她走……”夜昙迷迷糊糊地窝在人怀里,“但……我舍不得姐姐。”
“然后……然后,我就听见有人在叫我。我跟你说,超级烦人的!”
“……”无缘无故被嫌弃的玄商君。
“欸?好像……就是你在叫我,对吗?”
“是的公主”,玄商君点点头,“是我在叫你。”
刚才她怎么都叫不醒,他觉得那感觉很不好。
“你……有事?”
“……无事,睡吧。”少典有琴将喝空了的药碗放回床上。
他暂时也走不了。
因为夜昙还拉着他的手。
“喔……”夜昙闭上眼睛。
————————
确认夜昙已经睡熟了,玄商君便起身,和药王一同出了门。
“小子,你随我来。”
二人进了药王的房间。
“妙应真人”,那是药王的别号。
“还请您帮帮她……还有一位,是我们的兽族朋友,也感染了瘟疫。”
说罢,玄商君便将慢慢放出。
药王上前搭了搭脉,便唤来童儿,让人把慢慢抬下去。
比起这鸟,他还有更关心的事。
“玄商君,你带来的那姑娘究竟是谁?”她可是凡人,这点他绝对没看错!
怎么就能和玄商神君认识?
“莫非……”他倒是也听说过,少典氏定了的未来天妃是人族。
“是青葵公主?”
“并非……”少典有琴看到药王的表情,就知道他在想什么。
“这位是离光氏的夜昙公主,乃是青葵公主的妹妹。”
“哦,原来是小姨子啊……”药王恍然大悟,怪不得这么着急。
“不对啊……夜昙……”他猛然反应过来。
“离光夜昙?她不是沉渊储妃吗?”
“……这……”
“那她就是沉渊人咯!老夫可不救沉渊人!”自己可是有原则的神仙!
“真人,她是凡人。”玄商君有些为难,但也没有更好的办法,只能继续朝人施了一礼,顺便辩解。
“虽有婚约,但尚未完婚。这……不能算是沉渊人吧?”
“怎么不算了?”那人间的传统不就是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嘛,更有甚者,没嫁的,未婚夫若死了,还要守节呢!
这不是胡闹么!
呃……他们神族好像也是这样的哦。
“……不行不行!”药王连连摆手,“这怎么成!”
“真人……”还没等少典有琴开口,妙应真人又连连摆手,“你说的那个兽界朋友老夫可以救,至于离光夜昙……方才老夫那碗药已经够她撑上一会儿了,玄商君还是带着她另寻高明吧?”
“……这……”
“请回。”
“……”
“请。”
玄商君到底也不惯求人,被接二连三的拒绝,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我……去看看公主……”他只好拖延时间。
“哎你!我说你啊……”眼见着对方大有赖在自己家的意思,白胡子神仙只好追着赶人。
“公主!
少典有琴回到诊室,一眼就看到夜昙倒在地上。
一旁,桌子还倒了。
孩子就倒在一堆瓶瓶罐罐的碎片里,手上还握着个碎了的被子。
看这样子似乎是要起来喝水,然后又不小心撞倒的。
“夜昙!”他赶紧跑过去将人从地上翻过来。
她脑袋上还湿漉漉的,像是被什么药汁洒了一脸。
“你怎么了!”自己才一会儿不在,怎么就又倒地不起了呢!
“你醒醒啊!”
这动静闹的,药王后脚就进了房。
见夜昙又昏了,他也有些震惊。
“玄商君,让老夫看看……”不管怎样,这娃娃可不能死在自己家啊!
医闹的事情他可见多了!
不说她是玄商君的亲戚,这娃娃还和兽界、沉渊界都有瓜葛。
“真人”,少典有琴将夜昙抱好,看向药王的眼神中带着焦急。
“她这是怎么了!?她身上怎么会……”
也难怪玄商君着急,夜昙的脸上、身上,突然冒出一个个小黑点。
细看之下,那些小黑点竟然还会动,像是什么活物。
“这……这到底是什么?!”
妙应皱着眉给夜昙把脉,随后又转身捡起一个空瓶子。
“她可能是误触了老夫的药……玄商君,此女……身份可并不一般啊!”
药王的语气凝重起来。
“……真人这是何意?”
“你可知道……她……她是地脉紫芝!”
这么说来……那位未来的天妃……
不会吧?
完了,这下可真是应了那句“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
自己怎么就扯进这样的是非里了!
一息之间,药王的思绪转过几轮,胸中早已翻江倒海。
“……地脉紫芝??!!”分则吸取清浊二气,合则开启混沌归墟。
玄商君的表情微微僵硬。
他习惯了用面无表情来显示自己已不为七情所扰。
可此时,他的内心,着实掀起了惊涛骇浪。
“真人您是不是看错了!”
她怎么就突然和地脉紫芝扯上关系了?!
“这样的至浊之骨……四界也没有第二个!”
被小辈质疑的药王有些不爽。
无论用了什么样的封印术,或是投了多少次胎,有些身体特质是没办法掩盖的,何况他作为药王,对草木那是非常熟悉的!
“这……不是……怎么就至浊了……”她就是凡人体质呀!
自己替她诊治了那么多次,也没觉得哪里不对。
“玄商君,你之前是不是还给她输过清气?”
“是。”若是至浊之体,清气对她有反作用。
……所以那时她才会喊疼!?
可清气也没腐蚀她……
究竟是怎么回事?
眼见着玄商君的表情变换,他就知道对方已是信了几分。
“玄商君可知这是什么药?”药王手一拂过,一片狼藉的房间就恢复了个七七八八。
唯方才那瓶子还被他牢牢握在手中。
“还请真人赐教。”
“这虫是我老友所赠,源自昆仑,正好与这地脉紫芝相克。此女感染的,是只能感染她的……”这虫他特意问东华老儿要了来准备入药的。
没想到眨眼功夫就浪费在这女娃娃身上了。
肉痛啊!
药王的眼睛都眯起来。
“居然有物能克地脉紫芝么?”玄商君的心情相当复杂。
又是虫子!!
“天地造物,断无孤绝伶仃之理,地脉紫芝虽是上古奇葩,却也份数草木,虽然她现在只是**凡胎,那来自昆仑的物什也能认出她来。”
药王不以为意,只是专心盯着自己的宝贝药瓶,又转头去盯夜昙。
若要他的宝贝虫儿们顺利回来……
不如……
之前,这娃娃还是玄商神君的小姨子,这下可就不同了!
地脉紫芝,四界公敌,什么亲戚都不管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