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商君睁开眼时,发现自己仍漂浮在那熟悉的虚空之中。
这是……
一片雾海茫茫,似水又有风波。
这是之前来时的地方!时间扭曲的起点?
尽管水中似有旋风翻腾,但少典有琴难掩兴奋。
自己居然直接回到这里了!
也就是说,只要顺着原路返回,就可以回到玄境了?
事不宜迟。
正当玄商君蓄势待发,准备跳下湍急的风之漩涡时,忽的顿住了脚步。
不行!
自己的法力相较刚来之时……
也太悬殊了。
而在这飓风中飘流,非常损耗法力。
一不小心,就会被卷入时空的缝隙之中,再要找回一千年前——他来时之地,那可就麻烦了。
“我想要……”正当少典有琴犹豫是否应当冒险一试时,耳边忽又响起一个熟悉的女声。
“……”玄商君看了看漩涡,最终还是选择回头。
————————
又是一个相当寻常的夜晚。
离光夜昙,十二岁。
她正抱着腿,整个身子靠在学堂门外的某根柱子上。
今日,她又从窗口窥视,想要偷偷蹭课来着。
却倒霉催的被屋里人发现了,然后还被授课的夫子赶出来。
她只能等到下学后,再去碰碰运气。
可是……那些学子把所有的笔记和文章都带走了。
竟是连一片纸都没给她留下来!
亏她还特地等到天黑,撬了锁摸进来呢!
想到这,夜昙愤恨地用腿蹬了下相邻的柱子。
“呜……”她腿好疼啊!
气死她了!
“公主,你怎么了?”
忽然,一个男声响起。
“气的!”夜昙还没反应过来。
“谁惹你生气了?”玄商君掀了衣摆,蹲下身来,打量夜昙。
“你是谁?”忽然出现的陌生男人,夜昙有些警觉。
“……我……”
他本是想伸手摸摸她头,安慰一下的。
这下好了,手停在半空,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这就不记得他了吗?
这么会儿功夫不见,居然还长大了点。
不对……
这里的时间……可能还有问题。
“公主,你看这里。”少典有琴转了个话题。
他摊开手来,骤然将掌心翻下,随后紧握成拳。
“?!”这是要给她表演戏法吗?
夜昙用袖子擦擦眼睛,身子朝他的方向靠了靠。
除了觉得戏法好玩之外,还因为……这个内侍打扮的年轻男子长得很英俊。
对,就算这宫里大多数是美女,还有美女们生的孩子,但比他长得还好看的男子……她没见过第二个了。
“看……”确认已经吸引了小姑娘的注意力后,少典有琴便用右手指了指握成拳的左手。
随后蓦的摊开手掌。
“!!!”夜昙瞪大了眼睛。
他手上冒出一阵金光闪闪的花火!
是的,玄商君是给夜昙放了个手制的微型烟花。
“好看吗?”
“嗯!”夜昙点点头,琉璃色的眼眸里燃着烟火的余烬。
她毫不见外地扯上人的袖子,“你怎么变的?你再变一个呗!”
帝岚绝也会法术,但没给她变过这种戏法。
他本来也不知道自己喜欢看烟花。
闻言,神君自是从善如流。
本就是为了讨她欢心。
“好看!”夜昙有些兴奋,“你这烟花的纹路好像星星啊!你怎么想到的?”
这个烟花绽开的时候,她就注意到了,上面的纹路和她压箱底的那件衣服上的星辰纹路很相似。
虽然她实在记不起来这衣服是从哪里来的了。
可能是自己捡的?青葵给的?
为此她还问过青葵,但姐姐说不是她送的。
所以这衣服的来历就成了一个不解之谜。
同时,因那衣服太闪耀,也没有任何拿出来穿的机会,最终只能用来压箱底。
没错,失去了部分记忆的离光夜昙并没有像玄商君之前设想的那样,穿着那衣服去参加宫宴,顺便震惊四座。
她继续被暾帝禁足在朝露殿里。
不过……因为那件衣服的关系,夜昙开始觉得,自己最喜欢的颜色……
就是紫色!
“我只是喜欢观星”,闻言,神君只是用手指了指天,“无意中便记住了星辰的纹路。”
夜昙顺着他手指的方向向天上看去。
苍穹中的星辰恍若明珠,粒粒璀璨,正散发着夺目的光芒。
“什么嘛……”夜昙的语气中透着些失望。
亏她还以为能解开那件衣服的谜团呢!
“不过……”她忽然话锋一转。
“看星星嘛,本公主也喜欢。”
一些百无聊赖的晚上,她或是睡不着,或是躲刺客,或是逃避惩罚,就会爬屋顶。
看星星……不知何时起,就成了习惯。
“只要对着星辰许愿,愿望就会实现。”少典有琴低头看向夜昙,“公主要不要试试?”
“试试就试试!”夜昙闭上眼,双手合十放在胸前。
过了一会儿,她又睁开眼。
“我许好了!”
“公主,你的愿望……是?”玄商君惊愕非常,艰难地开口确认。
“我想要变强!”夜昙的头仰得老高。
要在这深宫好好活下去,就要变强。
“我要成为四界最强,总有一天,要让四帝都对我言听计从,俯首帖耳~”
“我可以帮你……变强……呃……一些。”玄商君选择忽略这漫长的描述。
“不是……”夜昙歪头,打量起身边人,“你谁啊?”
“还帮我?”
“凭什么啊?”凭脸吗?
好好笑啊!
经过之前的摸索和反思,玄商君已经发现了一些规律。
为夜昙实现愿望的时候,他就会恢复一点法力。
而那种长期的愿望,最有利于自己提升法力。
并且,只要不将她的愿望全部完成,他就不会消失。
这也就是说,他只需多让对方许几个愿,就可一次性攒够回去的法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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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说,你到底是谁啊?!”过了看西洋景的新鲜劲儿,夜昙又翻脸无情了。
凭空掉馅儿饼的事情,她可不信!
夜昙拉着少典有琴的衣摆下缘,站起身来。
“!!!”神君赶紧稳住差点被拉下来的腰带。
这小姑娘也太不拘小节了!
“是这样的,我是……刚进宫的。”来之前,玄商君就想过各种可能的情况,故这次他并未打算强调自己是神族之人。
……反正也没用。
“尚未分配到具体的宫殿。”既然要靠给她实现愿望的功德积攒法力,那最好的办法就是离她近一点。
他当然也想过能不能尝试多给别人实现愿望。甚至在来见夜昙之前,少典有琴还尝试过搜寻宫里其他人的愿望。
不说有缘人本就零星,好容易传进他耳朵的那些……不是想要弄死顶头上司,就是想要弄死顶头嫔妃,好让自己获得专宠等等。
全都不堪入目!没一个适合让他来实现的愿望。
相比之下,这小丫头的愿望倒还算积极向上。
“哦~我知道了!”夜昙恍然大悟。
之前西南方有战争。那个小国战败后,内廷引进了一大波俘虏。
据说地方上的贵族子女也被充入后宫。
就这人长的这个样子,这说话的口气,行止之间,都透着一股上位者的气势。
一定是出身不凡之人。
外族里的年轻人,有些会长得比实际年龄看起来老……成熟,这个她也听过。
“没事啊,既来之则安之”,夜昙拍了拍少典有琴的手臂,以示安慰。
没办法,伙食太差,她还太矮,拍人肩膀还要踮脚。
国仇家恨的事情最好别提,像她这样的聪明人当然明白了。
“放心,本公主不会歧视你的。等你确定了在哪个宫殿当差,记得要好好巴结那宫的主子,这样对你有好处。”夜昙一副过来人的口气。
“公主”,少典有琴见夜昙似是想走,赶紧上前一步,挡住她去路。
“公主能否将我调到你的朝露殿?”
“……”夜昙回首,将疑问咽下,又上下打量了一下眼前的人。
眼波流转间,没人知道她想了什么。
“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呢?”良久之后,她终于开口。
“我叫玄商。”
“……”夜昙的嘴角抽了抽,“你之后不要跟外人说你的名字叫玄商,知道吗?”
“……”真是一模一样的反应啊!
就如时间循环般诡异。
见人沉默不语,夜昙还以为对方真的不知其中关节,便开始解释。
“你这名字和我姐姐的未婚夫的封号冲了”,因为对方长得美,夜昙多了点耐心,“私底下我就叫你……小玄子吧?”
“……”罢了,被认作宦官,他也算是一回生二回熟了。
“你做什么?”小姑娘的脸一下凑上来,吓了少典有琴一跳。
“难不成你更喜欢我叫你‘小商子’吗?”看他的表情,完全算不上开心。
“那也可以啊。”
“不用。”好像还是“小玄子”中听些。
“那小玄子啊”,夜昙点点头,“你可想好了?跟我回朝露殿以后,就不能反悔了!”她不需要三心二意的随从。
“这是自然。”在达成目的之前,他绝对不会离开的。
“多谢公主。”
“那跟我来吧。”夜昙拍了拍裙子上的灰,准备领着新鲜出炉的美男子侍从回朝露殿。
“对了公主,我……刚进京不久,不知……如今的年号是?”
确认时间是重中之重。
得,还真是个穷乡僻壤来的。
“今年是暾帝十五年。”
“是天元……”
“天元五万八千六百零一年。”夜昙接话的同时没忘记嘟嘴。
“这年头都没人用这个了好吧!那么一长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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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露殿。
“我这殿可不比别的地方”,夜昙打开朝露殿的门,“没什么人会来的,也没法让你升迁。”除了没有“冷宫”之名,其他也都差不多了。
“现在,你还没有踏进我朝露殿的门,要是后悔了的话……”
夜昙意有所指。
“……”少典有琴自不会被这些话吓退。
“公主,我不会后悔的。”
“我今日就在偏殿……”玄商君是打算就着之前那房子继续住。
只是,还没等他迈步呢,小公主又说出一句足以震惊他神生的话。
“那你就睡我房间的床吧?”
“公主,你说什么?!”他都要怀疑自己是不是耳朵出了毛病。
“我说你睡我的床。”因为她平时都不睡床。
空着也是浪费。
正好给他。
“公主……”“这怎么行”几个字尚未说出口,小公主就直接拖着他进了寝宫。
还出手将他摁坐在床上。
“公主不可。”不说上下有别了,男女七岁不同席,他们如何能睡一个房间?
“你可是本公主的贴身侍从!”不论何时,夜昙的理由总如雨后春笋,一茬一茬的。
“不在本公主身边那让我怎么使唤你!”
“不然你有办法保证随叫随到吗?”
“……那”,玄商君多少有一点被说服了。
“你睡哪儿?”
“喏。”
夜昙指了指房梁。
“……”
今夜的小小震惊……
未免也太多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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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乎,是夜起,夜昙的朝露殿就多了一位住客。
多了一个人,自然有很多地方不一样了。
夜昙公主显然非常享受能有个人使唤的感觉。
整天“小玄子”来“小玄子”去的。
这可是送上门来的!她当然要可劲儿使唤了!
就连平时夜昙自己做的活儿,也都交给少典有琴做了。
就这么受用了好些天,夜昙才想起来还有月钱的问题。
其实,这本不是一个问题。
因为每一宫都会有自己的月例银子。各个宫殿的主子领了月钱后,再发自己殿中宫人的月钱。
但……朝露殿显然是个例外。
朝露殿的月例,基本上就是注定要被克扣的。
……也没什么。
朝露殿没有宫人,她当然用不着发月钱。
给朝露殿送饭的那些宫女并不是朝露殿的配置。
她也有其他法子搞钱。
“公主,饭取来了。”正当夜昙思索着怎么发钱,发多少钱时,少典有琴提着一个食盒进了门。
“这么快!”夜昙很是开心。
本来,她是抱着试试的态度,让小玄子帮自己去御膳房要饭,哦不,是要膳食!
因为她觉得,凭他这张脸,怎么也不可能空手而归吧?
事实也正如夜昙所料,简直可以称得上是“满载而归”了。
“你吃啊~”夜昙很是热情地招呼人坐下来,又贴心地递上一双银筷子。
这是她为数不多的重要财产,“别和我客气~”
除了让少典有琴拿食物,夜昙每一次也都会让他先试吃。
万一,他也是抱有什么目的来接近自己的呢?
夜昙观察了几天,但还是不能完全放心。
毕竟从小到大,她遇到过太多的奇葩刺客了。
而在吃的里下毒最简单。
“小玄子”,见人已经吃了几口,夜昙也开始扒碗里的饭,“我跟你说个事儿啊,关于那个月钱……”
“我这里,就和别的宫里一样,每个月发你两钱银子,月底发。你觉得如何?”多了,她也拿不出来。发一样的,情理上也算过得去。
……自己得让慢慢去找一趟帝岚绝。
“多谢公主。”少典有琴的目标根本不是月钱,对钱更是毫无概念,自然答应得无比爽快。
“很好,本公主果然没有看错人~”
夜昙点点头,心中怀疑渐浓,却毫不吝啬嘴上的溢美之词。
——————————
朝露殿。
某夜。
少典有琴刚制服了一个黑衣刺客,又抬脚踢了记对方膝弯,和刺客拉开一段距离。
“说!是谁派你来的?”
“本少主是不可能出卖她的!”
“……”嘴还挺硬。
玄商君动了动手。
“疼疼疼!”那刺客的脖子被他的清光剑压住,痛呼阵阵。
“昙昙昙昙昙昙!”
刺客试着挣脱未果,只能扭着脖子向躲在少典有琴身后的夜昙求救。
样子好不狼狈。
“哎,小玄子你等等!”收到信号的夜昙拉了拉少典有琴的衣袖,“手下留情啊!”
没想到,这人的武功也不赖,比父皇身边的高级侍卫也不遑多让。
两钱银子,捡到个宝……
莫非,自己是真的时来运转了?
“公主,他是刺客。”玄商君挑眉。
他没忘记,夜昙之前说过——谁都能来刺杀她。
就算现在不是在天界,刺客也是不能放过的。
“哎呀,他是我朋友,平时就爱搞些恶作剧啦。”夜昙避重就轻。
事实是,她让慢慢去请帝岚绝出山的。
是她授意他扮作刺客来刺杀自己,以此测试新人的忠心。
“对对对!”疼得额头冒汗的帝岚绝赶紧应声,“都是朋友!误会!误会啊!”
“……”最终,少典有琴还是放开了帝岚绝。
帝岚绝刚获自由,便冲上去,一把拉过少典有琴身旁的夜昙,“我问你,你接近昙昙到底什么目的?”
“好了帝岚绝,天色不早了,你赶快回去吧!”
夜昙眼见自己请人来测试之事就要暴露,赶紧推着帝岚绝的背,将人赶出门去。
“你给我等着!敢伤昙昙的话,本少主定要你以命抵命!”
帝岚绝不甘的威胁之语被夜昙“啪”地一声关在了门外。
“大傻瓜!”她轻轻骂了一句,转过身去,便看到了自家侍从那严肃得不行的脸。
“呃……方才真的多谢你救我。”
“这都是你安排的戏吗?”看着夜昙与刺客互动,玄商君自是察觉了其中关节。
他自问脾气尚可,但并不代表愿意被人耍着玩。
“怎么会嘛……”夜昙刚想狡辩,见对方早已面沉如水,就知道自己圆不过去了,“嘿嘿,你看出来了啊?”
她笑得一脸尴尬,最终笑容僵在脸上。
不是……到底他是主子还是自己是主子啊?
为什么她要这么害怕啊?
“我那……”夜昙很快就想出了辩词,“也是有原因的啊……”
“你想啊,突然有个陌生人向我示好,还主动请缨要做我的侍从。价格也公道……”
怎么可能相信啊?
“我总要考验考验吧?”
试毒,试验忠诚,都是必要的流程。
“……”他该和她说什么?
谈信任?
“……”
她当然知道,人心是不可以测试的,所以才不想让他发现了。
都被帝岚绝这个大傻瓜搞砸了!
沉默许久,少典有琴还是开口了。
“公主,你还小,可能并没有接触过太多人”,虽然知道她过得不好,但他不愿她一直对这世界怀抱过多的恶意。
“虽说防人之心不可无,但我觉得……你不应以恶意揣测来到你身边之人。”
“……哈?”这是她今年听到的最好笑的笑话之一。
“不要恶意揣测?”夜昙举起左手,将袖子拉下。
“那你看看这是什么?”
“……这……”还是那道陈年旧伤。
对一国公主而言,那不应该存在的伤口。
“你以为朝露殿里为何没有侍从?”不仅是因为她不受待见。
“先前我宫里的嬷嬷趁我睡觉的时候来刺杀我!”
“你觉得我真的应该随便相信一个新人?”
“……”玄商君被怼得无言。
“以后,我自会保护你。”半晌,他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夜昙盯了少典有琴一会,感觉他的注意力已经完全从责怪自己骗人这里转移了,心中窃喜。
她可不想失去这么一个武功高强还既便宜又单纯的美貌护卫。
“若是连刚才这点手段都没有的话,你也见不到本公主了!”
她得让对方内疚加倍!
“这十二年,我一直都是这么过的!不要以为你比我年长几岁,就比我懂得多!”这深宫的危险,他恐怕根本就没有意识到。
“别怪我没提醒你,宫里的生活,步步惊心。一旦行差踏错,就会万劫不复。”
“……”他年长的何止是几岁。
“还有啊”,闹了这一通,夜昙的气早消了。
“你出去的时候尽量低调一点,最好不要说自己是朝露殿的人。”尽管他脸长得好,别人对他的态度肯定会好上些,但和自己扯上关系的话,会招惹不必要的麻烦。
这小玄子通过了她的几轮测试,她信他是站在自己这边的。
夜昙还想让少典有琴当长工呢,当然不想他惹上麻烦。
——————————
“公主,时候不早了,我去拿饭。”
“去吧~”
自从小玄子来到朝露殿,那些侍女们更是慢待起这殿中伙食来了。
倒也不是为了别的,就只是为了让他去御膳房取饭,好趁机多看几眼。
这不,现在他去趟御膳房都要耽搁很久。
对那群过分热情,想方设法欲在自己身上东摸西摸的宫女,玄商君当然不胜其扰。
是夜,等他好容易回到朝露殿之时,已经不见了夜昙的身影。
“公主?”少典有琴看了看一眼能望到头的房间。
他的视线不由自主地向高处移去。
她果然又睡在房梁上了!
“公主,跟你说了多少次,别去房梁上睡。”这成何体统嘛!
“还不是你一直都不回来啊?”夜昙摸了摸自己的肚子,“本公主肚子都饿扁了!饿了就只能睡觉啊!”不然还能做什么嘛!
“下来吃饭。”少典有琴也不多说什么。虽然相处没多长时间,但他已经基本摸清了这位离光氏小公主的脾气。
不走寻常路,加上一肚子鬼主意。
但是,御膳房那些好吃的,是离光夜昙诱捕器。
百试不爽。
“好诶~”果不其然,她当即从房梁上跃下,冲向餐桌。
夜昙的饿虎扑食直接被少典有琴挡下。
“我的饭唔唔……”她开始挣扎着去够那些食盒。
“公主,你上次跟我保证了什么?”玄商君一手顶住小姑娘乱拱的头。
她个子小,基本上毫无还手之力。
“!!!”夜昙猛然想起,之前曾赌咒发誓,再上房梁睡觉就让他打屁股来着。
想起这茬,她也不向餐桌冲击了,赶紧往后撤退。
“我都下来了,哇,别打我!”夜昙一边用手捂住自己的屁股,一边警惕地看向少典有琴。
他脸上一点笑容都没有。
“你敢!”夜昙的性子向来是遇强则强的,因此仍选择虚张声势。
“我可是公主!”不知为何,她就是笃定他不会打自己。
“下不为例!”
玄商君当然也只是做做样子,吓唬吓唬人罢了。
哪有可能真的打她。
何况还是打个小姑娘的屁股。
“快来吃吧。”
——————————
吃饱喝足之后。
“嗝……”夜昙摸了摸圆滚滚的肚子,打了个饱嗝。
“吃饱了吧?”
“要不要再喝点茶?”
见夜昙摇头,少典有琴便将手上的茶盏拿回。
他开始一言不发地品起茶来。
气定神闲,岿然不动。
“这茶……”夜昙果真受不了诱惑,偷偷贴到少典有琴身边。
“到底多好喝?”
“你也是,青葵也是,天天喝你们都喝不腻的啊?”
“我给公主倒一杯尝尝如何?”
“好吧。”夜昙大度地挥挥手表示自己恩准了。
“如何?”看着夜昙将茶饮尽,玄商君的声音中带上了些隐秘的期待。
“也就这样啊……”夜昙晃了晃手中空荡荡的茶杯。
“公主,饮茶于人身心皆有益也。”看来,还是得多让她喝,才能品出滋味。
“饮真茶,令人少眠,故茶美称不夜侯,美其功也。”
“切~~”
夜昙冲着人吐舌头。
“那我姐姐也喝,为什么就总是很早睡?”
“……”这个……他也不知道。
“青葵公主……大概是喝太多了,适应了,所以醒神作用才不明显。”玄商君只能强行挽尊。
“你才喝多了!晚上才不睡觉!”夜昙忍不住怼回去。
说罢,她看了看床,又看了看房梁。
“我继续睡床的话……那你还睡那榻?”
她那榻的质量可太一般了。
前些日子,小玄子说什么都不准她睡房梁,也不肯睡她的床。
“你不是公主吗?为何睡房梁?”在他说了这话后,她沉默了很久。
小玄子还坚持睡在朝露殿的榻上。
“可那个就是应急的啊”,夜昙看了看在门边的简陋床榻,这还是她从宫里的垃圾焚烧处捡回来的。不过,这个她可不敢说出口。
“要不……你和我一起睡吧?”
“公主,男女授受不亲。”玄商君试图将已然长歪了半截的公主给拉回正途。
这都是些什么要求啊!你能不能像个公主一点!
这类话他倒是再也说不出来了。
因为她根本就没有被人帝当作一个公主培养,也就不能按正常的标准去要求她。
要改变一个人是很难的。
还好,归墟现在应也不会异动,自己的法力也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恢复的,他应该还有不少时间的。
“可是你又不是男的。”
夜昙理直气壮地纠正少典有琴所谓的“男女授受不亲”问题。
“……”生长在天界,受众神侍奉的玄商君何时听过这样的话。
此刻,他脸上的表情已经十分精彩,须臾间,起码变换了数十种颜色。
“公主说得是。”最终,玄商君还是决定隐忍蛰伏。
少典有琴,你没必要跟一个小丫头计较这些!
攒够法力回天界才是第一目标!
……若能让她过得好一点,也算是自己的一点功德。
于是乎,玄商君就开始了“苦心志,劳筋骨”的侍从生活。
整日被夜昙公主“小玄子”“小玄子”的,从东使唤到西。
晚上还只能睡个异常简陋的榻。
……原来飞池的日子也不好过啊。
辛苦之余,玄商君也忍不住感慨。
从前,他觉得自己对飞池是朋友相待,很宽容了。
有些活,真是不干不知道。
——————————
又是一年宫宴前。
夜昙这会儿正在自家寝殿的柱子边抱腿坐着,闷闷不乐。
她刚和青葵拌了几句嘴。
“……你来这里干什么啊?”
“昙儿,再过几日就是宫宴,父皇命人安排了一整天的戏。不如我们一起?”
“谁稀罕!”
夜昙一脸嫌弃,“哼!”
“好昙儿,你就陪我去吧。”
“哎呀都说了我不去!”夜昙拂开了青葵伸来的手。
“公主?”
少典有琴看见这幕,当然少不了一通刨根问底。
“怎么,公主之前没有去宫宴吗?”玄商君有些惊讶。
他特地为她准备了衣服,那时她看起来也相当满意。
“没……”她也不是不想去。但不知为何,每当青葵提起离光旸时,她就是控制不住自己的脾气。
“那今年你想去吗?”玄商君看着咬着嘴唇的小姑娘,猜测她十有**是想去的。
“不如去跟青葵公主商量一下?”
……呃,还有婚约这事要解决。
少典有琴盯了夜昙一会儿。
还早,他还有时间想如何让人帝退婚。
“可是我才……”
她才刚耍脾气和姐姐说了自己绝对不去。
“……”最终,夜昙还是没抵挡住宫宴的诱惑,“那我再去……问问?”
她想吃好吃的。
也想打扮得美美的,获得众人的关注。
说来也怪,她一个人待着的时候,做什么都觉得没劲。
慢慢是只鸟,很多时候,她并不明白凡人的世故。
现在,有个人在旁边鼓动自己,很多计划都变得容易被付诸实践。
从日晞宫回来的夜昙肉眼可见的变得开心。
自然都被某神看在眼里。
“公主,你姐姐答应了?”
“嗯,我姐姐说了,她要在宫宴上向外国使节献舞,我可以扮作她的样子去献。”
因为舞女一般都会轻纱遮面。
而且这样的话,穿卟啉卟啉的闪亮衣服也可以了。
还不会被父皇发现。
倒也不是害怕,她只是懒得再听离光旸嘶哑的咆哮声。
“如此便好。”
此时的玄商君对夜昙要献舞一事没有任何的危机感。
———————————
宫宴当天。
青葵的计划是——献舞开始前,找机会和夜昙交换。在那之前,夜昙就暂时扮作一般的舞女,在休息室里等候。
此刻,舞女队伍正由宫人带着,往休息室的方向走去。
夜昙揣着手,蒙着面,走在队伍最后,成功混在舞女堆里。
迎面而来的是一队队往宴会主场送食物的内侍。
夜昙眼尖地看准了一个宫人手上拿着一整碗的茶叶蛋,她立马蹲下,装作在绑袜带的样子。
实际偷偷捡起宫道中的一粒石子,往那内侍脚边弹去。
“哇啊!”那宫人果如她所料般被绊倒,摔在地上。
手里端着的一碗茶叶蛋也咕噜噜滚出去好多。
“混账!”尚食局的宫人停下来训斥道,“还不快去拿新的来!”
不好意思呀~
夜昙一边捡着滚向自己的茶叶蛋一边在心里道了个歉。
可是她实在是很想吃嘛!
没一会儿功夫,夜昙就将捡来的茶叶蛋通通塞进袖子里,又跳起来快步跟上舞女队伍。
——————————
舞女休息室。
一群舞姬聚在一起,自少不了叽叽喳喳地分享着在宫中的所见所闻。
对于这些八卦,夜昙兴趣缺缺。
对于那些胸大腿长的妖娆姐姐们,她同样是兴趣缺缺。
是的,相比才十二岁的夜昙公主,那些舞姬都发育得相当不错,各个都很丰满。
“……”
夜昙忍了一会儿,终忍不住站了起来。
“哎,妹妹,你去哪儿?”那些舞姬也注意到了有这么个身材瘦小的滥竽充数,方才还聚在一起偷偷八卦她是不是走后门来的。
毕竟,她们之中,谁也不认识夜昙。
“表演很快就会开始的,你别乱走啊!”
“今日开心,我方才多吃了些,去趟东厕,很快就回来。”夜昙转身,回了那些舞姬一个灿烂的微笑。
现在,离青葵来换她自己,还有些时间。
她想溜出去透透气,顺便练习练习之后要表演的舞蹈。
等时间差不多了再回来。
“公主!”夜昙才刚走了没多久,就被一个人声给惊到了。
转身一看,来人不是别人,正是少典有琴。
玄商君是因为不放心,才想来看看。
居然刚好看到某人鬼鬼祟祟地在花园溜达。
“嘘!”夜昙反应过来,一把将少典有琴拉住,“跟我来!”
她把他塞进附近的假山。
“你不好好待在休息室,来花园做什么啊?”还拉着他躲在假山后面。
“给你”,夜昙从袖子中摸出茶叶蛋,试图堵人嘴,“趁热吃。”
“……哪来的啊?”玄商君很是自然地接在手里,开始剥壳,剥完又塞回夜昙手里,顺便想拿过她手上其他的蛋,“你又饿了?”
这小吃货为了吃真的什么都能做出来。
“你也吃~”夜昙将自己刚剥好的蛋送了出去。
“多谢公主。”少典有琴倒也并不介意。
在宫里已经很多天了,没有清气,要是再不吃点东西的话,他真的完全受不了。
不仅因为饿的滋味不好受,没有清气滋养,再不吃东西,真的会死。
“好了~吃饱了~”吃了茶叶蛋,夜昙心满意足地舔了舔嘴唇。
“现在也该练习一下了~”
“练习?”玄商君有些疑惑。
“练习什么?”
“就是要献给外国使节的舞蹈呀~”夜昙笑得很开心。
“我跳一遍给你看看~”
一盏茶过后。
某人的摇头晃脑与张牙舞爪终于定格。
夜昙以一个大字型的猛虎扑食动作结束了一整套舞蹈。
“……”玄商君捂脸。
坏了!
他哪里能想到,也是有公主不擅长琴棋书画、舞乐文章的。
是的,在少典有琴的认知中,公主就应该会这些。
这种想当然让他一时间忘记了这是个没机会上学的公主。
“你方才……这……跳的……是什么?”他好容易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老虎舞”,夜昙一脸骄傲,“怎么样?是不是很特别?”
“你说外国使者看了我的舞,会不会惊讶得跳起来啊?”
“特别……是很特别”,岂止是特别啊,这舞把他都看懵了,“公主,这舞……你和谁学的啊?”
自己早应该好好教她的!
“帝岚绝啊!”夜昙一脸理所当然,“哦,就是之前我请来扮演刺客测试你的那个朋友~”
……那个刺客好像是兽族的。
玄商君皱起了好看的眉毛。
“不好笑吗?”夜昙有些惊讶。
她模仿帝岚绝他们的行动逗青葵笑,从未失败的。
“你笑一下呀!”她伸手,想在玄商君的嘴角挤一个笑容。
“……公主……”少典有琴轻轻握住夜昙伸来的手。
“嗯?”
“你真的打算在外使面前跳这个吗?”这搞不好会引起外交事件的!
“嗯!”夜昙相当笃定地点头。
“……”
国外的使者知道帝国的公主要献舞,他也不能在这时打击她,说“要不还是让青葵公主来吧”这类丧气话。
……要怎么办?
“公主,你这舞蹈虽然……生动。”玄商君选择欲抑先扬,“但不适合宫宴这样的场合。这样吧,我跳一段不会出错的,又能引人入胜的,你看看。”他知道,这小公主记忆力一向不错。
“你会跳舞啊?那还不速速跳来?”
夜昙完全是一个观众的心态。
至于危机感么……
不存在的。
无奈之下,少典有琴只能迅速为夜昙示范了一段天界相当经典的舞蹈。
“怎么样,想不想学?”
只要能够跳个有五分像的话,应该就能够如她所愿的,惊艳四座了。
“……我,能学会吗?”夜昙公主有些犹豫。
时间会不会不够啊?
“我观公主方才舞姿,公主天资甚高。”玄商君一本正经地说着忽悠人的话。
“定能学会。”说罢,他严肃地冲人点点头。
“那……”夜昙心动了,“本公主就听你的,试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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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主,这里不是这样的。”少典有琴将夜昙的一条胳膊又拉高了点。
“那是怎样嘛……本公主的胳膊就只有这么长啊!”夜昙噘嘴,忍不住抱怨起来。
她有老虎舞就可以了,现在这些练习都是多余的!
但是……她又有点矛盾。
因为小玄子跳这个舞的时候……很是出尘。
若岁寒之茂松,幽夜之逸光。
因为读书的机会不多,这已经是她能想到的最好形容词了。
“我没看清楚,要不你再跳一遍?”
她就是还想再看一次这样的舞姿。
“……”玄商君抬起手,欲指夜昙,告诫她千万记清楚。
后者依旧嬉皮笑脸。
他只能放下。
“公主,你看好了。”
“嗷~~”夜昙笑得很灿烂,答应得也很爽快。
她略略感到有点遗憾。
这样的人,要是没有进宫的话……
天地之大,这样的人,大概到哪里都会发光吧?
“你再加点那个烟花戏法嘛~”
夜昙公主观赏之余,忍不住指指点点。
“……”
他发现了,每次自己的法力只要恢复一点,就会被她搞出来的各种事情消耗干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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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管夜昙都有好好的记住动作。
但是,玄商君忘记了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记得住和跳得出是两回事。
最终,心里发虚的夜昙还是临场决定,将自己献舞的内容改回一开始就已决定的老虎舞。
可想而知,她的舞蹈直接暴露了自己的身份。
离光旸当然被气得吹胡子瞪眼,最后,碍于使者的存在和青葵的劝阻,还有自己作为一国之君的身份,终是忍住,没有当场发作。
但这并不表示他不会秋后算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