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昙抱着孩子走在大街之上。
孩子头上戴着一个老鼠面具,这是刚才路过小摊挑的。
为此,夜昙又和他吵了一小架。
原因无他,离光夜昙喜欢吃牛肉,便强烈推荐了牛头面具。
“不行羊头也行嘛!”夜昙追着孩子推销自己的审美。
结果这个臭孩子居然非要挑个一点都不可爱的老鼠面具。
相当于她花钱买了个丑东西。
真是气死她了!
夜昙忍了又忍,好容易忍住将怀里小孩扔出去的冲动。
正好,一个书摊吸引了她的目光。
“招财你自己看会儿书”,夜昙放下小孩,“我买点书。”
“喔。”小孩一脸乖巧。
他也知道拿人手短的道理。
“那你别走远哦。”夜昙的心情多云转晴,满意摸了摸孩子的头,“待会给你买糖葫芦吃。”
“嗯!”是很明显的音调上扬。
不得不说,就像话本里写得那样,兽界还是有好多好吃好玩的东西!
之前自己来的时候,根本没时间也没机会尝试。
这次刚刚好。
而且,这刚好也是一个机会。
……说不定那个人也会在呢?
想到此处,孩子垂在袖中的手动了几下,捏了个简单的诀。
夜昙在书摊挑了会书。
“姑娘在找书?”老板非常有眼色地凑上来搭话。
“是啊!”
她是在找玄商君和天妃的爱情故事。
这话本子她原来就有,但是放在合欢宫了。
现在,她还想再看看其中的细节。
“老板,你这有没有那个那个”,夜昙用手指了指摆出来的一摞书,“那个玄商君相关的话本子。”
“这肯定得有啊!姑娘稍等!”不一会儿,老板就哐哐拿出几本,有精装版,也有手抄版,五花八门。
“好,这些都打包~”夜昙小手一扬,扬出了挥金如土的气势。
“得嘞~”老板笑得眼睛都快看不见了。
“走了招财!”夜昙拿着包好的书,转头找小孩。
人影都没一个。
“招财?”夜昙绕了书肆一圈,也没发现人。
“姑娘,你那孩子刚才朝那个方向走了。”正当夜昙盯着一堆书发呆时,店里的一位女客有情提醒道。
“谢谢啊!”夜昙如获至宝得薅住女客人,追问道,“姐姐您还记得他走多久了吗?”
“没多久,约莫就是你找书那会儿走的。”
“谢谢啊!”夜昙一个箭步冲出书肆。
留下老板在后面追着喊叫。
“姑娘你的书啊!”
“先放你那,一会儿我就来拿!”空气中传来了有些缥缈的女声。
显然人已经跑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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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长街的另一端,凉亭中,一张实木桌子上趴着一个小孩。
桌边还有一个白幡,上写“拆字算命”四字。
卜算者身穿黑紫色的圆领袍服,看穿戴就像是赚得很多的样子。
他一边摇晃着手里的签筒,一边漫不经心道:“她没说什么吗?”
“没有。你怎么又穿这套?”
“……她人呢?”卜者不答反问,“她怎么没有和你在一起?”
他出现在这里,主要是为了见她。
“你……心情不好?”孩子皱起脸,摸了摸竹制的签筒,又看了看卜者手上的签。
“怎么了?很差吗?”
“……你还信这个?”卜者有些不耐地看向街口。
他可没心情在这里玩什么小孩过家家。
“……我就问问……你干嘛……”
小孩刚要开口再说些什么,冷不防被人揪住了领子。
“你怎么跑这来了!”夜昙有些气急败坏,一把拉过孩子。
她花了快小半个时辰才找到人,能不火大嘛!
“呵……”他要等的人终于来了。
“离光夜昙,你看这个!”
“你拿的什么?”
夜昙低下头,发现小孩手里拿着个竹筒。
他居然在算卦?!
“你不是不信这个吗?”
“我想玩嘛!”
“……”夜昙无语凝噎。
这人还真是连心智都变成小孩子了。
“行了,玩也玩过了,回去吃糖葫芦了。”
夜昙试图哄人。
“姑娘,我这儿,解卦算卦都不贵。”算命人瞅准时机开口。
他可不能眼睁睁地看机会溜走。
“……”夜昙这才抬起头,仿佛才刚看到这紫衣人似的。
他看上去很是神秘,一副神神秘秘。
“多少钱?”
“……一钱。”卜者报出了一个自觉良心的价格。
“抢钱呢你!”夜昙一把抱起孩子。
“招财我们走!”
“十个铜板!”
“……那……”夜昙低头看了看怀里的小孩,后者正眼巴巴地望着她。“就抽一个玩玩好了。”
夜昙抱着孩子坐下来,又从荷包里拿了铜钱,“吧唧”一下拍在桌上。
“先说好了哦,不准我可是不会给钱的!”
“小姐尽管放心。”卜者拿手作摸胡须状。
虚着摸了一会儿,又看见对面夜昙那一脸便秘的表情,他才发现,自己今日根本就没有变胡须出来。
“咳咳……”紫衣卜者咳嗽几声,以掩饰自己的失误,随后又做无事发生的厚颜状,“小姐想算些什么?”
“本姑娘……”夜昙眼珠咕噜噜一转,“想让你算算这孩子的未来。”
她故意将话说得很模糊。
如此,准与不准,一下便知。
“这有何难!”卜者猛拍了一下桌子。
“你干嘛啊!”夜昙惊得一哆嗦,忍不住嗔怪起来,“一惊一乍的,你想吓死我啊!”
“咳咳,对不住,姑娘请。”正中下怀,他倒是有些忘形了。
“你会被吓死吗?”夜昙怀里的小孩翻了个白眼,“我看你不吓死别人就不错了。”
“说什么呢你!”夜昙忍不住赏了孩子一个爆栗。
“唔……”孩子猝不及防,只能用手捂住额头,“你这个坏女人,我要去告诉青葵!”他只能徒劳地重复着控诉。
正在二人斗嘴之际,“啪嗒”一声,一根签文掉出来。
“让我看看!”夜昙毫不客气,一把将签从卜者手中夺过去。
只见上面写着——
不宜问事不宜行,九日常忧十日惊。
一段荣华成大梦,翻来覆去总无情。
这……
夜昙忍不住皱起眉。
这什么意思?
是说招财变不回没有情了吗?
不会吧?!
“写了什么啊?”小孩探头探脑,想起来看签,人却被夜昙一把摁住。
“给我看看啊!”
“就~不!”夜昙依旧是一副吊儿郎当的调戏口吻。
她趁机将签扔在了算命师的桌上。
“这样下去,这孩子会死。”
紫衣卜师看了看签文,语气和神情都变得十分凝重。
“若要想这孩子平安无事……”
“不需要!”夜昙断然否认。
她就知道是这一套,肯定得撺掇他们问他买东西消灾。
指不定那竹筒里还有多少晦气话呢!
这孩子可是玄商君,怎么会这么容易死!
再说了,他要是真的有危险,让天后把他带到天上去,也就是了。
“姑娘啊,你可真的别小看这血光之灾啊!”紫衣人还在劝说。
“哎呀少废话!”
夜昙一点都不相信这些,但她没忘记顺手捂上怀里孩子的耳朵。
“你干嘛啊!”小孩扭动着身体开始抗议,“干嘛捂我耳朵?!”
“你算得不准,卦金没了。”
夜昙松开了手,捡完十枚铜板,便抱起小孩,准备走了。
“你真的不想知道将他变回原样的方法?”
紫衣人话音刚落,夜昙的脚步便顿住了。
这事儿,算命师这个外人……
是不可能知道的。
他若不是真的有本事,那就是真的有本事。
骗人的本事。
夜昙脸上浮现起耐人寻味的表情,不再急着走了。
“那……且详细说说这化解之法吧。”
“这化解之法么,当然是有的。”紫衣人当然是打定主意要做成这桩……生意咯。
“如果真的能成功的话……”夜昙自然察觉不到他的心思,兴奋地朝人搓了搓手指,“你放心,这个不是问题。”
摆完手势,她又将自己的手盖回孩子耳畔。
“那就多谢小姐慷慨了”,紫衣人点头致意,“不过姑娘,你真的想救他?”
“当然!”夜昙点点头,“不然本姑娘干嘛要浪费这时间同你废话啊?”
其实,前世的故事约束不了她。
她一点也不想为上辈子的事情负责。
上辈子欠的债她自可不还,不过……这辈子的要怎么办?
现在他这幅样子……
她总归有那么一点点……责任。
离光夜昙摸了摸自己所剩不多的良心残片。
她总归还是要找没有情问个清楚的!
现在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这个!
嗯,就是这样的!
“你们在说什么啊?”小孩仰起脑袋,看向夜昙。
“招财乖,别乱动。”夜昙向着他做口型。
“姑娘,方才在下也说了,这卦凶险万分”,紫衣人拿起放在桌上的签文,“关于这化解之法呢,我只能说……舍身舍命,方能如愿。”
“……什么意思啊?”夜昙略有动摇。
听起来相当危险的样子。
面对夜昙的疑问,紫衣人先是神秘一笑,复又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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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光夜昙!”怀里小孩拼命地扯夜昙衣服,“你有没有在听我说话啊?”
全程,他只能看到卜者的嘴巴一开一合的。
现在,她又只顾着想事情,不理自己了。
夜昙并没有回答孩子的疑问。
准确说来,她是没有心情。
算命人的言语还在她耳畔回响。
“姑娘,你愿意为他舍身吗?”
“那就去昆仑吧。”
“去昆仑就会有办法能让他恢复原状吗?”
“究竟是生是死……不能保证。”
“那大师啊”,夜昙满腹疑问,“昆仑到底在哪里?”
“等我到了昆仑,又要找谁?”
……结果那人到最后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
算完卦以后,夜昙只是抱着小孩回到书店,又买了一堆撰写异域殊方传闻的笔记。
本来,夜昙盘算着,不如多逛几家书店,多打听点关于昆仑的情报。
可身边这孩子却一直嚷着要吃点心。
可她根本没心情给他买糖葫芦。
结果可想而知,孩子又开始哇哇乱叫,引得街上行人纷纷侧目。
没奈何,夜昙只能强行将人秃噜回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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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了?”青葵一进门,便见孩子坐在床上,一副气鼓鼓的样子。
她走过去摸了摸他的脑袋,又看向夜昙,“昙儿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青葵姐姐!”孩子非常有眼色地跑过去拉住她的手。
“离光夜昙都不让我玩!”他当然知道这里谁才是能制住夜昙的人,旋即开始告状,“她就知道买自己喜欢的书,明明答应了给我买糖葫芦却说话不算话!”
“而且还不让我听算命先生解的卦!”
“但她自己却听得很起劲!”
他又不喜欢书,没吃到想吃的,还没玩到想玩的,一点都不开心!
而且,还错过了想听的,下面该怎么办?
只有天知道了。
“昙儿,你不是最不相信卜卦的吗?”听完孩子的控诉,青葵有些惊讶地看向夜昙。
“怎么说呢,我感觉这次这个……还是有点本事的……”夜昙含糊道,“要不是带着这个小鬼,我还能多问些东西!”说着,夜昙怒瞪站在一旁的小孩。
“你!”小孩感受到两道不怎么友好的目光,又不知如何有效还击,脸都憋红了。
“那……要不我带他去玩?”青葵觉得他这惨兮兮的表情实在是有些可怜,有些母爱爆发,试探着问道。
“好啊好啊!”夜昙巴不得早点摆脱这个拖油瓶。
刚才那个算命师的话,她想一个人好好研究研究。
“那,小神君,和青葵姐姐一起去吃好吃的点心好吗?”
“……是甜的吗?”闻言,小孩忍不住咽了咽口水,又有些犹豫。
“当然。姐姐做糖葫芦给你吃,还有山楂饼、鲜花饼、玉兰饼、青团……”
青葵就是青葵。
当年她就能轻轻松松地哄好暴躁的辣目。
现在自然也手到擒来。
“那我们快走吧!”孩子是完全等不及了。
“那昙儿,神君……”
“姐姐,我晚上要潜心向学,就不过去招财……我是说神君房里了,你让他自己睡一晚吧?”
今夜她不打算提供哄睡服务了。
“可以是可以,可是昙儿,你为何要……”潜心向学啊?
青葵有些莫名。
“我是想从古书里看看,有没有能让他恢复的方法。”
“我知道了,那昙儿你可别太晚了。”她就知道,昙儿是嘴硬心软,对玄商君的事情,不可能真的和嘴上说的那般撂了挑子。
她一向如此,兴头上来了,就不管不顾。
“好~”
目送着一大一小出门后,夜昙“啪”地关上了房门。
她深吸一口气,将桌上的包袱皮抖了个干净,随后开始在那些半新不旧的书堆里翻翻拣拣。
—————————
那个紫衣人说昆仑山有各种失传了的神药。
神药……
传闻中,始皇为求长生不老,便派方士徐福出海求访仙人。
结果呢?
当然是没有结果了。
……
先不说“神药”这种玄之又玄的玩意儿了。
要找到昆仑——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毕竟那可是传说中的神仙居所。
和话本里的,还有青葵口中的都不一样。
是的,自从没有情不管不顾,吧唧一下变成小孩以后,这些天,夜昙嘴上虽然说着上辈子都和她没关系,但一直没忘记缠着青葵打听天上的事情。
夜昙又翻开一本书。
只见其上载——昆仑,势极高峻,多雪峰、冰川。
这不废话吗?
下一本。
夜昙有点嫌弃地翻开了一本有点泛黄的话本。
在神话传说中,三清之一的元始天尊的道场——玉虚宫就坐落在昆仑,故昆仑的别名为“玉京山”,又因此山位列西北乾位之上,故而又名“天柱”。
夜昙看着看着,毫不意外的,就睡过去了。
等她再次从书海卷山中抬头的时候,口水已经淌湿了半页纸。
“咦?什么嘛,天还没亮嘛……”那就还得继续挑灯夜战。
夜昙挠挠脸颊上的红印子,打了个哈欠,不以为意地打开下一本书。
昆仑山上有瑶池、阆苑、增城、县圃等仙境。
总归是在西北的一处神秘山脉吧……
合上了最后一本话本,夜昙也没有搞明白昆仑的具体位置。
准确来说,每一本书上,这山都有一个不同的位置。
一无所获的离光夜昙将手中的书抛向脑后。
她托着腮,又叹了口气。
“哎……”本来嘛,好歹自己上辈子还算是个天妃?那刷个脸,靠着以往的人脉兴许还能打听一下这个昆仑大概在哪儿。
可如今,她一不能上天,就算真的上了,真的打听了,他们会不会放她一个人去找呢?
从这些书来看……
昆仑有奇人、奇物、奇方是肯定的,但有危险也是肯定的。
据紫衣人所说,那是连神族和沉渊族都不能轻易染指的所在。
而且,那算命的还神神叨叨地说自己这趟旅行会走得很艰难。
哼!
她还偏就不信这个邪了!
她要去!
不过,要是和青葵,还有嘲风他们商量……
他们估计肯定不会放自己走的。
事得她自己去做。
不能牵连别人。
不管怎样,先出发吧?
大不了她就一边打听,一边赶路好了。
心中有了计较,第二日,夜昙用了一个白天的功夫,便打包好了行李。
她在没有情的房间里留了封信,便偷摸地连夜带着小孩走人了。
准确的说,那不是“带”,而是**裸的“绑架”。
她是直接在人晚饭里加了点睡眠散。
果然不出她所料,再调皮的小鬼也得给她睡得死死的。
翌日。
“这……”
青葵手上的纸都被她给捏皱了。
她要急死了!
“昙儿说她去找让玄商君恢复原状的方法了……”
青葵焦急地看向嘲风。
“这可如何是好!”
因为考虑到他们说不定知道昆仑的方位,故而夜昙的信上其实并没有写明自己要去哪里找。
妹妹和神君齐齐失踪,青葵当然害怕。
“她怎么就会突然想到这出了?”嘲风有些疑惑。
夜昙之前完全没有表现出类似的征兆,这会儿突然留书出走,说要去什么昆仑,连嘲风都有些惊讶。
“果然,小姨子只会对老五负责啊……”他发出了真心实意的感慨。
“嘲风!”青葵瞪大眼睛,一脸震惊,“你都不着急的吗?”
“我急啊!”察觉到自己有些危险了,嘲风赶忙改口,“葵儿你先别急,你回想一下,夜昙之前有什么不一样的反应吗?”
“她……”青葵开始思索,“也没有什么呀……前几日,我给了她几张买药之时,药商赠送的集市优惠券,让她和玄商君上街逛逛,也好增进感情……”
嘲风复又追问,“然后呢,她回来以后有说什么吗?”
“只是买了一堆书,跟我说她要潜心向学。”
“……”
闻言,嘲风不由自主地抽了抽嘴角。
大概只有葵儿会相信小姨子这番胡诌了。
还向学呢!一听就是有鬼。
不过,照这样看来,问题大概是出在逛街上。
“那她有没有提起,逛街的时候都干了什么?或者……”嘲风抱着手肘,“遇到了什么人?”
“……这……”
受嘲风的启发,青葵突然想起了一些细节,“对了!玄商君提到过!”
“……算命先生?”
“夜昙买书说要学习……老五说遇到算命先生?”嘲风略一思索,看向青葵,“夜昙的那些书呢?”
“应该在房间……”说到这里,青葵也反应过来。
“走,我们去看看”,嘲风拉起青葵的手,向夜昙的房间走去。
————————
睡眠散的效果一直维持到日上三竿。
此时,一个女子,一手拿着本书,一手牵着个不断打哈欠的小孩,正走在山路上。
她的肩上背着一个紫色包袱皮,穿得很不打眼,也没有化妆打扮,整个人都素面朝天。
即使如此,周围的乡民还是对着年轻女子投来好奇的目光。
因为她看起来就像是那种十里八乡村花级别的。
对于没见过世面的村民来说,这是他们所能想到的,最高的评价了。
如果打扮起来得话……
那说不定能和天上的仙女一较高下呢?
这样的美女怎么就不装扮一下呢?
路人们大为遗憾。
看到美女手边牵着的粉雕玉琢的小男孩,大家便又露出了了然的神色。
怪不得。
一般,生了孩子的女人总是懒得打扮自己的。
但即使是这样,这对母子也还是惹眼得很。
就是小孩感觉没什么精神,就跟朵卷了边的娇花似的。
也是,这富贵人家的小公子,怎么能习惯走他们这穷乡僻壤的山路呢!
路人们想通了这点,便摇摇头,又专注于赶着各自脚下的路。
竟是没有一个人怀疑过,这位年轻美女是拐带了孩子。
另一厢,女子也并不在意时而出现的好奇的打量目光,她走走停停,时不时还低头看一眼手中的书。
就是不去看手边的小鬼。
西行一路,夜昙都在和手边这个小孩斗智斗勇,软硬兼施地让他听话。
小孩闹得凶的时候,她就在他的饭里投放一点睡眠散。小孩就算明知有诈,但也耐不住五脏庙闹饥荒。
没得选,便只能吃了。
剩下的时间,夜昙就是在沿途的书店里买各种书,找寻和昆仑有关的线索。
现在夜昙手上拿的是本诗歌集子。
她照着书里写的,一通摇头晃脑。
“黄帝游乎赤水之北,登乎昆仑之丘。”
“邅吾道夫昆仑兮,路修远以周流。”
“昆仑高万里,岁尽道苦邅。”
毫无帮助!
夜昙“啪”地合上书。
到现在,她也不知道具体究竟要往哪里走,才能到达传说中的昆仑圣境。
但昆仑山在西面,总归应该是没错的。
“你又拉我做什么?”
感受到手上传来的力道,夜昙低下头去。
只见身边的小孩又向她张开了小手。
这是又走累了。
夜昙无奈地捞起他,抱在怀里。
“你说你怎么又变小了!”
这几天他又变小了些,也没精力和自己闹腾了,除了嚷嚷着要抱的次数增加了,总体来说她倒是轻松了不少。
“清气不够嘛……”
小孩蔫蔫地开口。
他又不能生产清气,只是清气的搬运工。
是了,这几天没给他吃够清气丹。
因为她是带着人偷偷跑出来。
也不知道这昆仑山究竟还要走多久。
这清气丹自然是要省着点吃的。
“……那就再吃一颗吧”,夜昙掏出一枚清气丹,塞进小孩嘴里,又不顾他的挣扎,揪了一把他的脸颊。
滑溜溜,冰凉凉的,真的可以说是嫩出水来。
不得不说,这没有情小时候是真的可爱。
虽然她是有点担心他会不会再变小。
但是……
算了,还是不要多给他吃清气丸了。
哎呀,这三四岁的样子真的好可爱!
“真可爱!”夜昙陶醉得将心里的话都讲出了声。
“哼!”她怀里的小孩吞下清气丸子后,又把脸转向一边。
清气丹在人家手里,他更不敢反抗,只能哼哼几声,以示抗议。
夜昙没跟他说过,他们要去哪里,自己又没有多余的法力,捏个诀都不太够。
要是惹恼了她,她再把自己丢下,他要找回去都得费老大的劲儿了。
而且……离光夜昙要去昆仑。
和那卜者指示的一样。
“招财,你还想不想吃点心了?”夜昙眯起眼睛威胁道。
“我不是……都有听你话的嘛?”小孩瘪嘴,水汪汪的眼睛好像随时都要哭出来似的,“你不能耍赖的!”
“那你再让我摸一下咯~”夜昙毫无自觉地说着话本子里那些淫贼才会说的话。
“……”
小孩默默转过脸来。
正当夜昙摸得开心的时候,她的耳边突然传来了一阵敲锣打鼓之声。
“哎呀”,夜昙顿时来了精神,“招财~咱们今天的晚饭有着落了!”
“你果然是姐姐的好招财,彩头这不就送上门来了~”
说完,她硬是将嘴凑过去,吧唧在人脸颊上啃了一口。
“……”小孩翻了个大大的白眼,随后便开始用袖子擦脸。
她明明带着好多钱,却还要去蹭人家的席。
“哎呀你不懂!”夜昙当然看出了他眼神中的潜台词,“江湖规矩,咱们既然遇上了呢,就是应该沾沾喜气!”顺便也打个秋风。
说罢,夜昙加快脚步,跟上了送嫁的队伍。
花轿加上嫁妆,好长一溜,自然是走不快的。
更兼这送嫁的队伍里面居然有两顶花轿。
赶上轿子,夜昙索性就凑到喜娘的身边去了。
依照夜昙的自来熟程度,几乎是三下两下就和轿子边的媒婆混熟了。
那媒婆见来者是带个奶娃娃的美女,当然对她没什么戒心了。
“呜……”
“哎呀,招财你又哭什么!不会是又饿了吧?”
夜昙小小地点了一下怀里小孩的脑门,小声道。
白嫩嫩的皮肤直接就被她戳得起了个红点。
“我没哭!”小孩委屈巴巴。
他可不是爱哭鬼好吧!
怎么可能在她面前随便哭?!
虽然这些天……自己的尊严是所剩不多了……
但是他也没可能那么随便的!
“……好好好,没哭没哭哦……”
仔细辨认了以后,夜昙有点尴尬。
的确不是她家招财,而是轿子里头的人,也就是——新娘子。
——————————
夜昙还是没忍住和新娘子攀谈。
触景生情,她不由得就想起自己成亲时候的场景了。
新娘子到底为什么哭?
是单纯的礼俗,还是另有隐情?
她必须要弄弄清楚。
她可看不得另外的新娘也和自己一样,新婚夜都不得安宁。
夜昙将手里的孩子递给媒婆。
“你帮我抱一下。”
“……”
还没等媒婆反应过来,孩子就沾她手里了。
夜昙又回眸,冲着招财神君眨眨眼。
“……”
小孩只能选择用手环好媒婆的脖子。
试图用可爱转移她的注意力,替夜昙争取时间。
“我说,新娘子啊”,夜昙隔着轿子帘冲里面喊话,“其实你没必要遵循他们说的那些规矩的啦!”
虽然说大喜的日子的确是有这样的风俗。
“若是对婚事满意,就用不着哭!”
当然了,若是不满意,也用不着哭!
谁敢逼婚,那就直接打爆他的头~
“……你……是谁?”轿中传来一个娇滴滴的女声。
“我是……哎呀这不重要,我就是一路人。”见轿子里有回应,夜昙便凑上去。
“新娘子,你到底哭什么啊?是不是有人逼你成亲啊?”
有的话她可以顺便帮点小忙。
“呜……”回答夜昙的依旧是嘤嘤哭声。
“……你别光顾着哭啊,说事儿啊!”女子的哭声扰得夜昙有点躁。
“哎呀姑娘你可不要叫小的们为难呀!”见夜昙居然要和新嫁娘搭话,媒婆当然不可能放她任意胡为。
“哎呀,嬷嬷你就让人家也沾沾喜气啦~”夜昙不动声色地塞给媒婆两颗金珠,又悄悄地凑到媒婆耳边道,“你看我这儿子,白白胖胖的,一定能给你家姑娘带来福气的~”
“姑娘说得是啊!”媒婆得了钱财,加上怀里的孩子也确实讨喜,便立马改了口风。
“那姑娘你就帮我们劝劝小姐吧!”
“劝?”夜昙柳眉一挑,来了兴致。
这么说,她遇上的,一定是桩不情不愿的买卖咯。
找昆仑尚且不知道要找到什么时候,她当然还是要找点事情干干咯~
“到底什么事儿,你且说说,说说~”
“姑娘有所不知……”媒婆当然知道主家的内情的。
“咱们这两顶轿子里送的,乃是一对亲姐妹”,媒婆抱着孩子凑到夜昙身边。
待她接过孩子,媒婆便神神秘秘地开始泄底,“而且啊,这妹妹还有个孩子呢!”
“什么什么?”现在再嫁都搞得这么隆重了?
“到底是哪家公子如此豁达啊?”她欣赏。
“还公子呢!”媒婆嗤笑一声,“就是个学馆先生,名叫张秋人。在章家坐馆的时候,便和大小姐榴月看对眼了。”
“那也算一段佳话啊!”师生恋啊……
感觉怀里的孩子要掉下来了,夜昙赶紧托了托他的屁股墩。
孩子热乎乎的小手圈在她脖子上,但背着她又翻了个白眼。
对此毫无所觉的夜昙用自己的袖子遮住孩子脑袋。
现在她们要谈的都是些少儿不宜的话题啦~
“什么佳话啊!大小姐本有婚约!”媒婆本就靠保媒拉纤维持生计,自然是不屑这种私通的。
要是全天下的男男女女都不明媒正娶了,那她们上哪里去赚这份钱嘛!
“还是官家之子呢。那薛春林薛公子现在已经中了举。”
“那大小姐现在就是要嫁给官老爷当诰命夫人了?”夜昙总结道。
“哎呀,谁知道那薛公子竟然和我家二小姐榴花暗通款曲,连孩子都有了呢!”说到这里,媒婆又不屑地瘪了瘪嘴。
“啊?”夜昙抽了抽嘴角,脸上也不由得生出了一副“贵府真乱”的表情。
“那这妹妹也太不地道了吧!”换她的话就绝对做不出来这种事情。
四界之中流行的玄商君与天妃的故事,基本都围绕着地脉紫芝花灵身份暴露后,他们被四界追杀,双花以德报怨牺牲自己,澄清归墟展开的。至于错嫁那事,属于机密事件,除了圈子内的人,没人敢往外乱传。
虽然神族和沉渊族丢脸也丢得差不多了,但是脸这东西么,自然是能有一点是一点了。
这事要是风传了,对两族而言,就是大大的丑闻了。
故而,夜昙虽遍览玄商君相关的话本,也还没有将成亲那夜,没有情所编造的借口和什么错嫁联系在一起。
“你胡说什么!”突然,又一个女声自斜后方的那顶花轿中传出,紧接着,侧帘被掀起。
居然是新娘子本人。
“呀~”夜昙开心了,她将怀里的小孩往上抱了抱,落后几步,又空出一只手来,去掀新娘的盖头。
没错,这里的风俗和中原不太一样,出嫁女还是使用盖头的。
“你做什么!”那女子受了惊,更不开心了。
哇哦~
是个美女!
夜昙露出有些惊艳的眼神。
这未婚先孕的美女果然非同一般。
看来,她还真是不能小瞧这穷乡僻壤。
“我说~你就是那个妹妹吧?”此时,夜昙已经猜出了此女的身份,“为何说我胡说?”
“……我”,那娇美的女子顿时语塞,“我为什么要告诉你啊!”
“我看你是说不出了吧!”夜昙摆出一副“果然不出我所料”的表情。
“我那是为了姐姐!”名叫榴花的女子不甘开口,“我看姐姐她喜爱那张先生,父亲却为她定下薛家这门亲事。姐姐每日都郁郁寡欢。为解姐姐苦衷,我才夜闯薛春林书房,本想告知真情,让薛春林退婚的,谁知道……”
“谁知道那薛公子长得一表人才,然后你就看上自家姐夫了?”
看了那么多的话本子,夜昙哪能猜不到后续的发展。
“我不是……”榴花还要再辩,又觉得自己还是理亏。
不得不承认,她的确是因为对方的才貌,才动的心。
“是那薛公子……他误以为我是榴月姐姐,就很热情地招待我。我们俩都喜欢直来直往,情意相投,就于月下饮酒谈心,不觉……酒后成欢。”
“然后你就有孩子了?”这都是什么劣质戏文啊?
进展简直起飞了。
“后来,事情败露,母亲言辞相逼……”她是有苦难告,“谁想张先生说,我这个学生犯了错,他这个做师父的理该去承担,于是便代人受过,承认他是孩子的父亲,又安排我远避山村。”
“……”后面的事情她大致能猜到了。
据那媒婆的言辞,想必这薛公子秋闱中试,返乡为官,也该完婚了。
“可是我方才说的又没错,你还是喜欢你姐夫啊……”夜昙有点好奇,“你姐姐都不怪你吗?”
“我姐姐喜欢的是张先生!”榴花反驳道。
虽然事实上她的确半路截胡了姐姐的人,但反正那是姐姐不要的。
“姐姐并未怪我”,榴花越想越笃定,自豪道,“张先生出面,承认他是我腹中孩子父亲的时候,姐姐误会了我和张先生有私情,但也没怪我!”反是有成全他二人之意。
“那你姐姐好好!”夜昙赞叹道,“跟我姐姐一样!”
“你也有姐姐?”新娘的语气缓和下来。
“我姐姐也超级美,而且超级好!”爱姐狂魔离光夜昙到哪里都不忘炫耀一下自己美丽端庄睿智贤淑的姐姐。
“不过……我可不会和你一样,为了救姐姐,居然想出同自己姐夫成亲这招,你可真是个……”夜昙顿了一息,才想到个合适的词,“奇才。”
但她肯定也会拆散姐姐和姐夫就是了。
如果自己出生早的话,是绝对不能看着青葵落入嘲风魔爪的。
是的,离光夜昙对自己过去的所作所为……
毫无自觉。
闻言,她怀里的孩子忽然抖了一下。
夜昙也不在意,依旧有一搭没一搭地薅着孩子柔顺的头发。
“我哪有和姐夫成亲啊!”榴花哭丧着脸,“父亲不肯开恩,执意要将姐姐许配春林,将我嫁于张先生。”
“我与姐姐苦求无效,被逼拜堂。”
“故而姐姐她……才会忍不住啼哭。”
“那她的那个张先生,还有你的那个薛大人难道不知道抗婚吗?”
夜昙有些生气。
教书先生也就罢了,另外一个不都做官了,还怕什么!
“真是一对懦夫!”
“做官之人,多有不便”,突然,前方轿子中的新娘开口了,“而张先生……他也是无奈。”
说话之人,正是榴月小姐。
她显然是听到了二人的对话。
“你什么意思?”夜昙又朝前方的轿子方向走了几步。
“张先生说,他纵是有千般爱,也是蓬蒿误入牡丹乡。”后方的榴花适时插嘴道。
“什么千般爱,万般爱的?”
“你不是真的信了吧?”看她这样子就是信了吧?
离光夜昙,路人惊愕。
“不是吧,那人连带着你私奔的勇气都没有欸!”
而且……自卑的男人可要不得。
离光夜昙,啧啧摇头。
不过……
夜昙眼睛滴溜溜转,手又下移,开始有一搭没一搭地拍着孩子的屁股。
“……”孩子是敢怒不敢言。
他扭头看看花轿,又看看夜昙。
“离光夜昙,你又要做什么?”她那表情一看就是憋着坏水呢。
“嘿嘿,本姑娘自然是,准备了一出好戏。”
在这无聊的旅途中,好容易遇到了一出伦理大戏,那她怎么能……
不掺和呢~
姐妹易嫁参考:越剧《红丝错》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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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5章 昆仑·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