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盏茶后。
夜昙出现在九霄云殿。
她的脸色绝算不上好看。
夜昙被飞池一通捶门吵醒后,又被小仙娥们围着打扮,之后便被强行架到了大殿。
“到底什么事啊!”她忍不住打了个哈欠。
“如此无状!”
“成何体统!”
“岂有此理!”已有截教元宿开始抱怨。
却被东华用手阻止。
阐教众仙则一言不发——这是文昌提的人选嘛。
“小娃娃啊……”东君笑着靠近夜昙。
若是这小丫头,他倒是不介意让她来当自己的对手。
“东华老头!”夜昙忍不住搓了搓臂。
那不怀好意的笑容直接让她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你少来套近乎!”
“还有你看清楚!我不是小娃娃!!!”她明明这么青春无敌一位美少女好嘛!
“方才文昌君推举你来做下一任天帝。”
“……”愣了半天,夜昙惊讶地跳脚,“你说什么啊!!!”
惊愕之余,她当然还有点小澎湃,小兴奋。
“我当天帝啊?!”她是统领过沉渊没错,彼时,仇恨压倒了一切,根本无心去想别的。
“昙儿……”神君有点尴尬地走上去,将人拉过来低声耳语一番。
“为什么要我来呀?!”听完前因后果,夜昙不出意外地大叫起来。
“你……不是一直想成为四界最强,让四帝对你言听计从、俯首称臣么?”
“……”她当然记得,自己年少时的愿望。
如今,机会就摆在自己面前。
夜昙看了看身边人。
若是从前……她一定兴高采烈接受了。
虽然和夫君游山玩水,赚得盆满钵满是不错,但……那样的生活,她之前也体验过了。
成为天帝,还是很新鲜的!玩弄四界于鼓掌间,想想就刺激!
就算她最终做不来……那大不了就告老还乡~
只是如今……这种局面下,天帝就是个苦力活好嘛!
“我不要!”怪不得她躺在床上时眼皮狂跳,原是有这出等着!
反正好事从来轮不到自己!
“……天妃,需慎重考虑!”御座之上,少典宵衣面色不虞。
他当然没忘之前夜昙的“游山玩水”论。
怎么着,自家人个个都当自己这天帝宝座是个烫手山芋嘛!!!
就这么着急地避而远之嘛!!!
“……”夜昙语塞。
“那……你们先容我考虑一下啊……”她决定先用缓兵之计。
“如此……”考虑到离光夜昙的性子,就在天帝准备宣布散朝以作缓冲时,朝堂上突然响起一个战战兢兢的声音。
“陛下,帝君,小仙有一言不知当讲不当讲……”
“你是……”少典宵衣看过去,发现说话的是他没什么印象的仙人。
“回陛下,小仙乃是司命殿的文书官。”他是负责审核登记渡劫者绩效的官员。
“你有何事?”少典宵衣已经很不耐烦了。
“回陛下,是关于天妃下界渡劫一事”,那小仙手一挥,文书便已经投影到大殿空中。
“天妃此次历劫共计渡情劫两次,根据天规,天妃及以上职务所需历三世情劫,因此天妃尚不达标。”
“什么?!”这回,轮到夜昙和玄商君大惊失色了。
怎么会这样!
两人面面相觑。
“……”文昌沉下脸来。
莫非是司命殿有他们的人,篡改了文书?
关于夜昙究竟渡了几次,他当然没特别去看。
不过……
“本君以为,这不是问题,天帝人选乃是据仙人之功德,而非所谓的渡劫”,文昌当即否认了这名仙人的质疑,“今日,我们还是先议天帝人选吧。”
“岂能如此?”
“不是你们主张有教无类,不拘一格选材么?”
至此,阐截二教众神又开启新一轮争论。
唯有夜昙还在和自家夫君挤眉弄眼,公开说着小话。
“这怎么回事!!!”
“你不是说已经三次了嘛!”
她用脚尖踢人腿。
那她到时候岂不是还要再投胎历一次,然后再死一次?!
“我也不知道啊……”神君亦是一头雾水,“明明该是三次的。”
“一会儿我将司命叫来问问。”不会是文书记录有误吧?
“有琴……那天帝候选这事……你怎么看的?”夜昙转头看向神君。
“你想我当吗?”
“昙儿……”少典有琴斟酌着开口,“你自己想做天帝吗?”
他也没忘记,当初,要她当个天妃就逼得她祭出各种私逃下界的绝招,把整个天界都搅得乱哄哄的。
“我不做的话,我们会不会有麻烦?”
“应当……不会吧?”少典有琴想了想。
虽然父帝不再是父帝了,但母神和霞族还会支持自己。
那就应该没事?
“……那”,夜昙想了想,还是拒绝了,“算了我不想当。”
比起权力,现在她更想要自由。
“要不让清衡当?或者就是让东华老儿去当也行啊?”
“有琴,你觉得呢?”
“不论你做什么决定,我都支持你。”
少典有琴在一旁拥住人。
于是乎,离光夜昙当即宣布——拒绝成为候选人。
在截教众仙志得意满的笑声中,少典宵衣怒气满满地宣布散朝。
这一个!两个!三个!就知道自己开心,半点不知体谅君父之难!
“……”望着众神散去,文昌帝君紧了紧拳头。
“帝君?”站在他身边的星君忧心忡忡,“我们怎么办?”
“莫急。”文昌帝君好歹维持住了气定神闲的仪态。
他本以为离光夜昙该是看得明白局势。
年轻人就是天真得很。
“此事,还得从长计议。”他们总有机会的。
另一厢,东华领着一干弟子得胜而归。
远处跑来一个小仙,朝他恭敬行礼。
“师父。”
“事情怎么样了?”东华停下脚步。
“回师父,咱们在界下广收门徒。如今弟子已遍布四界。他们已开始建庙膜拜,请愿让您成为新的天界之主。”
“好。”造势是必须的,“继续推进此事。”
所谓天妃和神君不和……当然也是东华暗示手下弟子帮忙传的小话。
不管效果怎么样,总归要尝试分化他们。
只要自己削弱这两个人的威望,就凭那帮各自为政的阐教散仙,又能奈他何?
“是。”弟子应下,“师父,另外……还有一件奇事。”他想了想,凑近自家师父,与之耳语了一番。
“哦?”闻言,东华有些讶异。
“不是我们的人么?”
“回师父,并非我们的人。”
“是吗?这倒是有意思了。”东华帝君脸上露出了似笑非笑的神情。
“此事,你继续去查。必要之时,再加一把火。”
“是。”弟子应声而退。
————————
这场御前会议后,天帝下诏退位。
东君却并没有宣布继位。
他昭告四界——自己只会以共主的身份,统御天界神族;号为“太微东霞扶桑丹林大帝上道君”,以彰显截教之主张——四海内外皆兄弟,天上天下共神仙。
新的天界之主甫一继任,就开始草拟新的封神令——宣布分封阐教,截神,人道、妖族有能者共千位。
神仙,圣人,佛,以及其他弟子,有教无类,能者居之。
为了能够保证机会公平,他还令升仙官将能提升修为的神药广赐四界欲升仙之人,兽,魔,以保人人皆能成仙,长生不老。
一来二去,可谓是赚够了声名。
对于此事,玄商君的态度是——赐丹药助人成仙总归有些投机取巧之意。
但现在他还有更重要的问题亟待解决,那便是——天妃到底渡了几劫。
“回神君,天妃,据命簿所记,天妃此次共渡两次情劫,分别是于诛仙阵中,及竹屋成亲之际。”
“不可能!你肯定是搞错了!”
夜昙一把夺过命簿,瞪大眼睛又翻了数遍——依旧只有两次。
“你这什么破本子!根本不对啊!”夜昙怒气冲冲,“冥王池子里那次凭什么不算?!”那次她简直是太伟大了好嘛!那难道还不能算是情劫吗?!
这条件未免也太苛刻了吧!
夜昙第一次对截教的主张感同身受了起来。
“你们这渡劫规矩也该改改了!”
“……这……”司命为难道,“小神实在是没这个权利呀……”
“要我看啊,就是你司命殿的疏漏!当时我有琴都看见劫云了好嘛!对吧有琴?”夜昙哪里肯将此事轻易揭过。
“这……”神君总归有些疑虑。
从清气池中出来时,他的确看到了天边劫云。
但司命殿的记录理应不会出错。
“星君,莫非那劫云……”他突然想到一种可能。
“正如神君所想”,司命的眼睛死死盯着蓬莱的地面,“当时,月窝村附近有好些女妖,因神君以血、清气等为其重新凝聚身体,故而得了机缘,加上她们自身修为也到了火候,因而飞升。”
“……”神君回想一番,当时的确有弟子前来报告。
所以那是红鬟的劫云?!
怎么会这样!
没待神君消化这信息,夜昙已经炸了,正挥着美人刺要削司命。
“改了!通通改了!”她才不怕别人说她以权谋私什么的呢!
“神君救命啊!”司命到处乱窜,倒也还算灵活。
“好了,星君你先下去吧。”玄商君将司命的人影挡住,又朝着娘子赔笑。
的确是他们冤枉了司命。
“个混蛋!别跑!”夜昙直接将少典有琴案上的文书往司命逃走的方向掷去,随后又脱下自家鞋子。
后者本是屁颠屁颠地以蛇形路线逃跑,躲过了文书,却不幸被蓬莱飞出的绣鞋依次击中了后背。
倒地的司命星君依旧以最顽强的意志,最快的速度爬了起来,也顾不上背上的鞋印了,一溜烟逃走。
剩下天妃依旧在和玄商君掰扯。
“都是你都是你!”夜昙穿着袜子从东走到西,怒不可遏。
“还说什么已经历劫完成了!”
“那早知道这样我那时候就不……”还好,她及时刹住车,没将孩子的事情跟着秃噜出来。
“……不什么?”少典有琴还在等着夜昙的下文。
“哎呀我是说……早知道还剩一次那我肯定就不自爆了呀!”
“……”神君无奈地看着娘子在蓬莱疯狂转圈。
这说的,好像他们有的选似的。
夜昙越想越悲愤,想要踢个东西出出气,又意识到自己没穿鞋子,若直接踢椅子……怕是会痛!
无奈,她只得拿脚踹夫君白袍,“现在好了,历劫历得七零八落的,这都是什么事儿啊!”
理所当然地被人圈进怀里。
“昙儿,别气嘛……那大不了咱们以后再补……”
“补什么补!不补!哼!”夜昙将神君圈着自己的手“啪”一下打掉,“什么破历劫!本公主再不可能奉陪了!”
“啊?”
“啊什么呀!反正你爹都不是天帝了!这天妃谁爱做谁做去!”
“哦。”天妃可以不做,反正还是他娘子就成。
“哦什么呀!”夜昙拿眼风扫人。
“昙儿,其实咱们不做神君、天妃也没什么,左右不过就是少拿一份薪俸,咱们不生气啊……届时搬出蓬莱,咱们去人间找个居所……”神君本意是要给娘子顺毛,不成想娘子又炸了。
“你说什么!?”夜昙的危机感大大增加。
她开始伸手掐算历年所得灵珠。
薪俸……不是小数目啊!而且蓬莱有她所有的宝贝玩意儿!
不光是她有琴这个大宝贝,还有那昙花神庙呢!
根本不想搬!
——————————
天界花园。
天界格局更动,赋闲在即的神君带着天妃赏花散心中。
接下来的日子,应当日日都如今天这般清静了吧?
想到此处,少典有琴心下多少轻松了些。
“神君,东君下了诏书”,飞池将送到蓬莱的诏书转呈给少典有琴。
“知道了,你先去吧。”神君将诏书展开。
“咦?”坐在亭子边晃腿的夜昙将脑袋凑上去。
“他还册封了西王母为下一任天后?!”
“嗯……不过王母可能不会答应。”少典有琴想起那位瑶池金母的样子。
觉得她可能会直接就将诏书撕了。
“我觉得西王母可能都不会让宣旨的人进昆仑的门吧?”夜昙显然也是这么想的。
“……”夫妻俩个对视一眼,随后是一阵沉默。
“那东华老头有没有撸了我的天妃职务啊?”夜昙咬着手指。
她还是挺舍不得自己的天妃薪俸的。
总归也是钱呀!
而且她根本不干活,神职就相当于纯属白拿钱的福利。
但她也没忘了自己在昆仑是怎么骂东华老头的。
“没有。”神君低头看了看文书。
大概是因为地脉紫芝是昆仑的神物,也被东君认为是自己人?
“那你呢?”
“也没有。”
“那我们还会被赶出蓬莱么?”
“……暂时不会吧,之后……”看着夜昙难得怅然的样子,少典有琴也有些心忧。
当初辣目才于石屋住了一年,都舍不得离开,何况这蓬莱绛阙有他们太多回忆……都是自己不好,自她来到天界,好日子没过上几天,倒是成日跟着自己颠沛流离的。寻神识、下界、历劫……
“昙儿,你不必担心”,想到这里,神君便执起夜昙的手,“此事我会去求东君。”实在不行就在界下造个一模一样的出来。
“能不搬就最好,蓬莱我也住惯了,那要是我继续当天妃的话……”
“只要你愿意,我回去就写文书回复东君。”
“可是”,夜昙又想起了那糟心事,“司命之前不是说算劫数的就诛仙阵那次和那个什么……”说到此处,她有些心虚地对了对手指,看向自家夫君,“还有我在竹屋捅你的那次……”所以他们以为铁定能算情劫的根本就不是!
气死个花了!
“昙儿……”神君难得见着夜昙心虚的样子,有点想笑,“其实……你有没有想过……可能是你真的太铁石心肠了,以至于司命星君那命簿都想不出能算得上是情劫的剧情了”,说着,他还摆出了一副委屈心痛的样子,唉声叹气的,“哎……可惜啊……”边夸张叹气边瞅娘子。
“可惜什么呀?”夜昙挑眉。
“可惜我呀!我本有心向明月……”
“……我看你呀,还是不够可惜”,夜昙大摇其头。
“啊?”
“本公主还可以让你……更可惜一点!”话音刚落,她便飞起一脚,踩在夫君鞋上,还特地左右旋了旋,留下一点淡淡的尘土印记。
“……”
收拾完翘尾巴的夫君,夜昙拍拍手,又低头看向诏书。
“那除了公布职务,里头还写了点什么啊?”
“就是封神的一些规则,你看”,少典有琴将诏书递给夜昙。
“这……当真是人人都能成神啊?”那岂不是人人都能长生不老了?
这么想想……还真的是有些小激动呢~
“东华老头可真是会笼络人心啊,怪不得你父帝会输得一干二净”,夜昙斜睨了一眼自家夫君。
这么一来,东华那厮相当于一下就拥有了成千上万的信众。
成仙的诱惑,何其之大。
“不过,真的能人人成神吗?”夜昙内心还是有点子疑惑。
虽说释家亦推崇人人都有佛根吧,但也没有这样主动公布修行指南的,反而都是些玄而又玄的玩意儿。
“那到时候,四界只剩下了神族,会怎么样啊?”虽说她也知道自己有些杞人忧天吧,“若真有一日,那是不是就意味着,四界的生命回归了原点?”
她觉得,东华老头走的,名为封神,实乃灭人之路。
真的就是对的吗?
“我觉得……人人成神是不可能的。”现实残酷,人与人的资质,道德都相差得太多。
“普通人若修仙,就算按这指南修炼,心志不坚者,亦会遭反噬,走火入魔。”
“倒也是。”夜昙点点头。
毕竟规矩现在都在东华帝君手中。保不齐有一天他觉得自己的势力培植得够了,改主意了也说不定。
“不过……”她看向少典有琴。
“你知不知道你这话要是传到你口中的那些‘普通人’耳中,可是会被他们围攻的!”夜昙拍了拍自家夫君的肩膀。
他们只会认为他是自私自利的伪善者,是垄断成仙之路的坏人。
至于走火入魔什么的,没人会听的。
“哎……”神君深深叹了口气。
“好了好了,不想了哈~”既然选择不入这龙虎局,就万事别管了呗!她脑壳都想疼了啦!
“不过……”夜昙看着夫君仍蹙起的眉,忽又有了主意,“夫君觉得,我们半隐可好?”她有琴怕是放不下的。
“……半隐?”闻言,神君挑眉。
半人半佛,亦官亦隐……
“娘子此计甚好,就依娘子。”说着,便向人揖了一礼。
“嘿嘿~”
“欸,有琴你看那边”,夜昙忽的兴奋起来,“昙花开了!!!”
“真的?!”他们今夜本就是来等昙花盛开的。
“走,过去看看!”
“有琴,你觉着,春花和秋月……哪个更好?”望着阆苑仙葩,夜昙忍不住为夫君制造难题。
“春花秋月一般……”当此之时,神君自是明白……娘子是要自己哄她。
“皆不如昙花……天下无双。”
“切~你这马屁也拍得忒明显了些!”夜昙固作不买账之态。
“啊?我说的可都是真心话呀……那昙儿你说,我该如何答?”
“我教你啊~你该说……春花与秋月皆是一般,都是最好。春花是你,秋月亦是你~这才平实质朴嘛~”
“你可不是春花。”神君想起盘古幡那一梦中的姑娘。
这名字有点不吉利。
“你是我的……月下美人。”说着低头便亲了人一口。
“哦?你的呀?”夜昙努力憋住自己嘴角的弧度。
“昙儿……独为我开可好?”神君握着娘子手轻轻摇晃。
“好好好~”某花终是忍不住疯狂灿烂。
赏够了花,夜昙眼珠又转……既然周围不见园丁,便拈手摘一株带回家~
“欸?”神君抓住娘子蠢蠢欲动的手,“摘花啊?”
“不行?”眯眼。
“不是不行,就是……”辣手摧花总归不好吧?
“咱们想看就来此处……”神君试图将娘子的爪子按下来。
“我要插一朵在我昙花神庙的香炉里当镇庙之花,常开不败那种!”
“如此……好。”
——————————
既然娘子的意思是要继续做天妃,加上东华帝君再三挽留,虽然不知究竟是否真心吧……他们到底还是暂时留了下来。
同气连枝,他总归有些放不下心。
结果就是,玄商君要处理的事务不减反增。
合上奏折,少典有琴忍不住蹙眉。
这奏折是星官上的。
……仙女星系与河汉系的群星有所异动。
其实,布星的时候,他就察觉到了。
星群开始互相影响……有引发灾异的可能,当然也可能什么都没有。
星辰运行向来复杂,所以,他并不敢妄自揣测。
此事仍有待观察。
少典有琴忍不住捂额。
星象无故异动……总归不是好事。
总不会是因为封神之事,上天示警吧?
“神君,您还好吧?”飞池又新添了些热茶,“不如您先休息?”
“本君无事……飞池,你去把今日的奏折都拿来吧。”
“是。”
等待的功夫,少典有琴忍不住闭上眼。
有时候,他甚至感觉,好像自己不再是自己似的。
这几日,夜里也在批公文。偶尔小憩,睁眼后,竟觉对面椅子上有另一个自己一同坐着似的。
只是眨眼间又不见了。
难道是太累了?还是真的如同昙儿所言,自己其实是……老眼昏花?
不可能不可能!
少典有琴,绝对是你想太多了!
他最近可能是公文看太多,以至于都出现幻觉了!
或者……
神君的表情渐渐沉重起来。
会是神庙的影响吗?
玄商神庙最近出了些事。
他自有感应,加上诸如清平这般庙祝也都有写奏折上来。
少典有琴的目光落在案前一叠文书上。
天象异动,人界与兽族自然跟着震动。人心惶惶,便有许多信众涌入了各地的各种神庙、佛寺爙灾祈福,其中当然也包括了玄商神庙。
别的庙是一切正常,怪就怪在……玄商神庙中有神仙突然显灵。
据说,这玄商君直接就向信众们传了仙方与仙丹,并预言将有大灾异,到时候用得上。
有好奇大胆的信众不由询问是何灾异,得到的答案不是沉默,却比沉默更骇人听闻——玄商君。
这意思是……灾异是玄商君?!怎么可能!
信徒们很是不解,但大多将之理解为——机锋,纷纷冥思苦想其中含义。
然,虽这玄商神庙有神祇现身,救苦救难,因这机锋实在诡异,不免传出一些谣言来——玄商君会带来灭世之灾。
甚至开始出现谶纬之言。
谶言越传越玄,甚嚣尘上。
“神君,咱们真的不告诉天妃么?”飞池相当担忧。
“……此事尚待详查。”之前那个假冒神祇的妖精是东华帝君的人,莫非这次的还是?
可是……为什么呢?
若要除掉自己,为何不直接罢了他,反倒一再挽留?莫非是为了自己的声名,想逼自己主动辞去神君之职?
二人同时看向在内室发飙的天妃。
“岂有此理!”夜昙还在那狂拍桌子。
“凭什么这些都要我有琴帮忙处理啊!东华老头手下人不是很多么?都死哪儿去了?莫不是都派下界去给他找信徒了?个死老头,精死他算了!”
“不行我找他去!必须加俸禄!涨工钱!”
“……”感觉时机不对。
——————————
蓬莱绛阙寝室。
深夜。
“少典有琴……”
神君睁开眼,就听到有人在叫自己。
“飞池,几时了?”伏案而憩的玄商君第一反应就是飞池来了。
转头四顾……没有人。
“少典有琴……”那熟悉的声音又起。
“谁?”是谁在叫他?
神君拧起了好看的双眉。
漆黑一片的殿宇中,一道蓝色星光破空而来。
随后,在一袭白衣的玄商神君面前幻化成了人形。
“什……”既最初的大惊失色后,神君很快就冷静了下来。
“你是何人?”
少典有琴看了看身着蓝衣之人。
语气神色,均和自己一模一样。
连他都分不清真假了。
“你不知我是何人么?”眼前的蓝衣人开了口。
“你不是神族吗?”玄商君以为是某个无聊神仙在扮演自己,并没有太激动。
对方身上的清气做不了假。不管他到底是谁,都是神族。
“你扮成本君究竟是有何目的?”凭自己的法力,竟是看不透他的本相。
想来,对方当是有些手段,才能连自己的清气都模仿得惟妙惟肖,毫无破绽。
玄商君面沉如水,盯着来人。
此人……若来者不善,必是个劲敌。
“你马上就会知道了。”蓝衣的玄商君从容答道,抬手向远方一指。
“有琴!”清脆的女声自远处响起,二神不约而同朝声音源头望去。
“昙儿?”少典有琴有些迷惑,“你为何在此?”说着,他便上前想要拉人。
毕竟蓝衣人是敌是友尚不分明。
然而,夜昙却不理会他,直接无视他,冲着蓝衣人而去。
“昙儿!”不会吧,她怎么会一点异样都没有感觉到呢?
自己才是她的有琴呀!
无奈不管自己如何唤她,夜昙始终将他当作透明人一般。
没办法,白衣神君只能选择亦步亦趋,跟着自家娘子。
直到眼前的假货搂住她。
“你放开她!”神君再也忍不住了。
他上前就要去拂那蓝衣人搂着夜昙的手。
不成想,后者一下松开了人。
“昙儿!你没事吧!”玄商君无心再跟个冒牌货纠缠计较。
正在少典有琴的指尖即将碰上她手指时,夜昙整个人忽然化作一瓣瓣紫色光华,四散而去。
“昙儿!”这场景实在熟悉得骇人!
少典有琴心神顿时不宁起来。
“你把她弄到哪里去了!?”此时,他看向蓝衣人的目光已染上了七分怒意。
“其实,我一直都在你身边,但你好像什么都没注意到。”蓝衣人平静地看向少典有琴,却没有回答他的问题。
“也是啊,你一直都和她在一起,当然不会察觉。”爱中人……哪里能看得到别人?
“你把她还我!”神君愠怒更深,“否则……休怪本君无情!”
竟然假扮他来欺骗自家娘子!
不可原谅!
“稍安勿躁”,蓝衣人将食指举到了自己的唇边,“我不是来和你抢人的。”
他和海山可不一样。
“哦,是吗?”神君挑眉。
他一个字也不相信。
“你就是那个在界下显圣之神?”连日来的迷雾豁然开朗,玄商君却不觉半分高兴。
“当然。”蓝衣人点头。
“你究竟使了什么手段?”为何自己都看不破。
“我什么手段也没有用……”蓝衣人话速有些慢,显得游刃有余,“因为,我就是你啊……自然与你心志、面目均是一般。”
“!!!”
————————
“你……休得胡言!”虽说界下曾有假扮自己的海山与黄袍郎,亦有在昆仑舍身相救的……千年前的自己,但……再怎么说,这次这个……自己的确并无印象。
“快把昙儿交出来!”
“你还是不信我,对吗?”蓝衣人观察了一会儿,得出了这个结论。
“你凭什么让我相信?”宵小之辈接二连三地冒充自己,难不成他都要相信?
“如此……”蓝衣人轻轻叹了一口气,“那我便证明给你看吧。”
他伸出两指,神君只觉心头涌起异样之感。
“等……”自己的清光剑已是飞了出去。
“……”少典有琴屏气凝神,试图将自己的命剑召回。
无果。
“现在你可相信了?”
“这根本说明不了什么!”清光剑不听他使唤也不是第一回了。
想到夜昙还在这妖神手中,少典有琴只觉自己的耐心急速告罄中。
昙儿……
一股烦躁连同忧惧,齐齐涌上心头。
算了……还是打了再说!
玄商君身上星光又起。
只是,却有好些蓝光飘向了对面,随后又融入了对方身体。
“这……”亲眼目睹这幕的少典有琴终是有些呆滞。
“你……你使的究极是何妖法?”如何自己的神力会直接被他吸收?
莫非……可也没听说有地脉紫芝的清花还能化作男性的呀?
再说,清花如何会想出这般拙劣的恶作剧呢?
这厢,神君思绪万千。
对面则依旧镇定自若。
“其实,我们在那皆是死者的梦醒时刻,就已经见过了啊……”蓝衣人挥了挥袍袖,清光剑便回到了白衣神君手中。
还有那些充斥着哀恸与失去的梦境里,只是他从未注意到自己。
“你一直以为,那些荒诞南柯皆为噬心阵凭空而造,对吗?”
“……”这人是在说噎鸣剥离夜昙过去的记忆,以造噬心阵之事……此事,他又是如何得知?
“你莫不是想与我说,噬心阵所造之梦都是真的?”神君心中惊疑,面上却不显。
“别这么看着我,也不必对我如此敌意,我不会害你。”蓝衣人自始至终都一脸平静,“我已将神力注入清光剑,你大可以确认一下。”
“……”神君默默用手拂过清光剑。
“这是……”他微微地睁大了眼睛。
“感受到了吧?”蓝衣人看向白衣神君。
他还特地加强了其中灵识的气息。
不可能……
“怎么会这样!”除了自己的气息之外,他甚至还能隐隐觉出……有其他灵识的痕迹!
那气息很熟悉。
这不是自己梦里所种的……地脉紫芝双花的灵识吗?
“我想,你一直觉得那是梦吧?”蓝衣人面无表情地移步向前。
“其实那都不是梦。”他语气平淡地诉说着足以让人心神震动的话语。
那些梦境,当然是已经死去的,消失了的过去。
“那就是真实的……过去。”那些被他不断改造的失败过去。
“……过去?!”
少典有琴没有阻止对方继续说下去。
这蓝衣人的一举一动,举手投足都和自己一模一样……
“此来,便是想告诉你,从前,于东丘种地脉紫芝之事,都不是你的梦。”
蓝衣人亦紧紧盯着少典有琴。
“那是被我消除了的过去。如今清光剑中灵,便是那时的残存。正是她们,在昆仑诛杀了贰负培育的地脉紫芝花灵,挽狂澜于危殆……”
“我……”若那梦是真的……地脉紫芝……昙华……她们都是真的吗?
所以……他的剑……真的杀了她们。
想到这里,少典有琴心中涌起了强烈的愧疚。
是自己害了她们。
“若我告诉你”,蓝衣神君看到了他脸上的愧疚。
对方会如何想,他当然一清二楚。
“还有机会救她们,你愿意救她们吗?我可以帮你。”
“你……要怎么帮我?”一想到她们居然是真实的存在……
他不可能什么都不做。
“我可以让她们继续寄生在清光剑中,作为剑灵存在。”
这不失为一个好办法。
少典有琴心下一喜。
“可是……你……为何要帮我?”
“我会帮你,因为我就是你。”他们的利益是一致的。
“我是某一个时机,从你身上分裂出的……你自己。”
“……你说什么?”
“我是在你的恐惧中诞生的。”自己就诞生于那个知道她再也回不来的时刻。后来,不论是噬心阵,亦或是离了昆仑寻找武器。只要他因夜昙心生忧惧,自己的力量便会增加。
“这……”倒也不难理解。
毕竟他曾割过各种欲念神识,对恐惧之念也很熟悉。
这次虽然有点不一样吧……不过,也还不算太离谱。
神君到底是经过大风大浪,辨清前因后,很快就接受了对方身份。
“对了”,少典有琴忽又想起了一事。
“那个……既然你说能帮我复活死者,那海山还能复活吗?
之前夜昙跟他说起过这事。
“可以一试。”
“多谢。”尽管眼前其实是一个相当诡异的情况,但神君还是真心地向眼前人道谢。
“那……慢慢……”若是能复活她,昙儿定会非常高兴。
“……我能改变的,只有地脉紫芝双花死后之事。”
“……”是,的确是他太贪心了。
“可是,你既然早就在我身边了,为何现在才现身?”而且……
少典有琴又想起了寻找武器伊始,他们遭遇的太极图一事。
那些分裂出来的神识,都有自己的意识,多数想要将身体收归己有……
“你帮我这么多,想要什么回报呢?”
“你觉得,如果你是我的话,帮人会需要什么回报吗?”蓝衣人有些郁闷。
他不过是单纯地想要帮忙罢了。
“我……”是了,果真如他所言,自己助人并不会索求什么回报。
或许……自己该任他离开?
算了,不想那么多了,如今看来,他的法力甚至不在自己之下。他是去是留,可能根本轮不到自己来决定。
“昙儿呢?”
“方才的昙儿,不过是我制造的幻影。”见少典有琴还要再问,蓝衣人及时解释,“你如今,仍在我制造的梦境中。昙儿正好好睡在蓬莱绛阙,不必忧心。”
“好。那……”
“我是来提醒你的,最近一定要注意观星台……”
“观星台……”神君皱眉,“莫非是和近来天象有关?”
“我是不是应该施法调整那些星宿?”
“……抱歉,关于那事,我不能对你说得更多”,蓝衣人一脸为难。
所以,他才会选择在自己的神庙现身,直接警告那些信众。
只是,若放任天象异动下去,可能会造成无法挽回的后果,所以才要来给另一个自己提个醒。
“若是泄露天机,违背天道,这个世界会崩塌。”
“事到如今,我所做的一切努力,也都会化为泡影。”
“所以,对不起……”只能由另一个自己去发掘真相了。
“……努力?你是说更改那些过去么?”他真的很好奇。
这个自称是他分身之人,究竟做了些什么。
“……”蓝衣人觑着少典有琴的表情。
“我便再告诉你一事吧……”
“先前,那两个孩子的事情……”说到此处,蓝衣人的语气有些凝涩,“可能就是天道的反噬。”
“孩子,什么……孩子?”玄商君一脸茫然,过了一会儿方才反应过来。
“你是在说进宝吗?可诛仙阵中事不是真的吧……两个?你到底在说什么呀?”
“你果然不知道啊……”什么都不知道的人,真是幸福。
“进宝只是其中之一,封神虽为梦幻泡影,但昆仑却是千真万确……”
“什么……”玄商君越听越心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