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承南往拥挤的人群中看去,几乎每个人手中都拿着香包,有的甚至手指头上勾着四五个。
那香包用锦缎缝制而成,丝毫不显廉价,其中包着分配好的各种药材,看上去鼓鼓囊囊的,用料极为扎实。
“她还真是舍得下本钱。”谢承南低声哂了一句,“这些人都是冲着不要钱来的,拿完东西就会走了。”虽然看着人多,但并不会真的留下看诊。
“小姐说了,能把人引过来就行,先混个眼熟。”
倒也可行。
谢承南将目光投向人群中亭亭而立的那一袭翠色,仇清也面带微笑地一一回复讲解,整个人看上去温和而纯良。
那种怪异的感觉又来了。
“雪芽。”
头一次听见自己的名字如此正式地从谢承南口中叫出,小姑娘隐隐有些不安,“姑爷您说。”
便听他继续问道:“你们小姐,以前,是怎样的一个人?”
“以前?小姐以前是和现在不大一样……”以前的小姐总是凶人,若是自己有哪里做的不对不好,少不得挨一顿打骂。可自从她陪嫁到谢府,小姐对她好极了,有什么好东西都想着她,也许是因为在家中可以随意自在所以娇蛮任性从不拘束,在外面没了仇府关照,只剩下自己相伴……这样看来,小姐是打心底里将她当作自己人的。
雪芽斟酌着词句,尽量客观又能在谢承南心中给小姐留下些好印象地描述道:“小姐往常是有些任性刁蛮,眼里容不下半点沙子,老爷夫人都拿她没办法。但是姑爷,我知道外头总在传一些小姐不好的话,她以前也的确做过一些不怎么好的事,但是哪家的小姐不使些小性子呢,小姐她现在真的改好了。”
谢承南抓住话中关键:“你觉得,她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好的?”
也许是仇清也变得太明显,雪芽无需多做思考便脱口而出:“从嫁到侯府开始的。”
果然。
小丫头尝了几天甜头就忘了仇清也以往的各种刁难难伺候,觉得她家小姐是天下第一好,还在无知无觉地一一细数道:“自从小姐来到谢府,为人处事低调多了,对我也可好,我生病了会亲自照顾,还会给我买桂花糕和糖葫芦。她对姑爷也好,前些日子特意去街上给您选了礼物,她还给我说,府上人手不够,姑爷又没有贴身的侍女,苍护卫难免粗心,让我平日里多留意着,力所能及地帮一把呢。”
“……”这些谢承南却是头一次听说。
他没有表态,只是神色不明地望着她家小姐,也许是被仇清也的魅力折服了吧。
她家小姐确实出众。长相在诸多明州贵女中算是一等一的好,登得上大雅之堂,又懂医术会看病,屋里头那些成摞的书籍,她看着就头疼,小姐居然读得下去。就连面对这种医馆开业的大场面,小姐也是毫无怯色。
不只是雪芽自己,她相信会有更多人看到小姐的好。
“你还别说,这仇家小姐开的医馆,还真像模像样的。”
“她老爹可是御用的太医之首,随便开个医馆还不是手到擒来?不过这仇小姐确实不错,看上去知书通礼,和传闻中的一点不一样。”
林一站在门口,却不如人们看到的那般游刃有余。天知道站在这里有多累,她脸都快笑僵了。她感觉自己现在就是身兼数职的公司前台,既要笑脸迎宾又要答疑解惑。
林一趁着这会儿人少,狠狠揉了把自己的脸。
“怎么,累了?”
林一不敢置信地睁大眼睛,反应过来以后赶忙放下颊边的手:“父亲,您怎么来了!”
仇百济故作冷淡道:“不欢迎?不是我想来的,是你娘非吵吵着要来看看。”
“母亲也来了?”林一向后张望,果真看着几步之外的华美妇人。
“清也!”仇夫人走的很急,连侍女都被她落下几步。
林一赶忙迎出去将人扶住。
“你这孩子,开业怎么都不告诉爹娘。莫不是还在气你爹不肯帮你。”
“怎么会,父亲已经帮了我许多了。”
其实从情理上讲,她这个做女儿的新店开业,最应该邀请的便是父母,只是林一另有顾虑。
她能感觉到,仇夫人不喜欢自己与行医问诊扯上关系,而且,这是她“仇清也”开的医馆,与太医院院使无关,她不想人们提起杏林医舍,首先想到的便是——这是院使之女开的医馆。若是做出些名堂,也是她自己打拼的结果;若是真的做坏了,也不给仇府丢脸。
她希望那些病人,是为了杏林的招牌而来,这也是她答应王春生的。是以,林一没有告诉仇百济开业的具体日子,只说定会闯出些名堂,到时必会叫他听闻。
这些话林一却不能对仇夫人说,说了倒显得生分,“只是我做的不好,怕父亲母亲看了笑话。”
“哪里不好,我看做得不错!你说是不是百济?”仇夫人暗中掐了一把院使大人。
仇百济板着脸轻咳一声:“还算说得过去。”
有了太医院院使坐镇,没有哪个不长眼的前来闹事,反而多了些慕名拜访之人,是以庆典后半场走得格外顺利。
杏林医舍果真对外进行了三天义诊,不论是看病诊脉还是调理,甚至是给爱美的各家小姐开些养颜方子,医舍一律免费开放。
义诊一传十十传百,路过的人,有病没病的都进来瞧瞧,林一着实忙碌了两天。
好在谢承南答应的皖南药材在第三日如约而至。
红木雕刻外覆金漆的豪华车驾在医舍门口停当,吸引不少路人目光。光是那车上坠着的宝石明珠就够买下光禄街上半条街的铺子了,车中之人的尊贵豪横不言而喻。
对街香油铺子的掌柜咔吧嗑开一枚瓜子:“这莫不是太子殿下巡街来了?”。
“不可能,咱大安的那位太子殿下最是低调勤俭,车驾怎么可能如此奢靡。”隔壁摊位上作画的王书生凑过来说道。
“那还能是谁啊?等等,它怎么停在了——杏林医舍?”
“怕不是哪个外地来的富商,慕名找仇府千金看病来的。”王书生伸手从油铺老板那抓了一把瓜子。
“有理,不过你说这仇府小姐,还真会看病啊?”
“谁知道呢,从没听说过。要我说啊,八成就是闲的,院使大人最疼爱这个宝贝女儿,前天开业,来亲自镇场了,这谁不来捧场。”
王书生扭头看了一眼自己的摊位:“行了,不和你说了,我铺上来人了——这位姑娘,可要作画?山水花鸟人物小象皆可……”
……
马车停在医舍门口,却不见有动静。
赶车的劲装女子等得没了耐心,向后催促道:“少爷,您还不出来,是想我进去搀您吗?”
“再等等,一会会有人把咱们抬请进去。”
“……”
……
“少爷,您再不出来,我就赶马回去了。”
“唉,说好了来接我的,真不靠谱。”说罢,一只手自车内伸出,五指轻轻拨开车帘,那五根指头白皙细嫩,不知道的人定会以为这手的主人是十六七岁的富家姑娘,可这声音分明是个男子。
金衣玉线的小少爷弯腰行下车驾,站直之后身形修长,却是长了一张显嫩的娃娃脸。
小少爷整了整袖子,对着身旁的人说道:“走吧明珠,没人抬轿来请,我们就亲自走进去瞧瞧。”
来人昂首阔步,几步路愣是走出了权臣上朝的架势。
“岭南界风家,风正闲,受人所托前来救场,诸位——”金衣玉线的小少爷手中折扇一抖,扇面刷地展开,一抬下巴道,“还不为我洗尘,设宴?”
医舍内安静了一瞬,而后医者病人自顾自地忙碌起来。
在他身后,明珠带着一脸早已习惯的麻木凑近他耳边,幽幽说道,“少爷,你不尴尬吗?”
“那什么,”风正闲掩饰般地干咳一声,“你们这管事的人呢?”
林一听见动静,放下手中开好的方子,施施然走到门口:“这位公子,可有哪里不舒服,今日是义诊的最后一天,不收诊费,需要的话我给您排个号,就是需要等半个时辰。”
林一不知道自己说的话有哪处不妥,那小少爷仿佛受到了莫大的侮辱一般,上下嘴唇抖动不止,几息之后气势汹汹地冲身后喊道:“明珠!拿金子来。”
明珠默默翻个白眼,从腰封处摸出一锭金元宝。
风正闲接过来拍在桌上,那架势瞅着不像是要付钱,反倒是像讨账。
林一眨眨眼,这是哪来的公子哥,莫不是人傻钱多的花不完?
风正闲挤出一个破防的笑容,咬着牙根说道:“姑娘,我看着像缺钱的人吗?”
林一看着那锭金子,莫名觉得有些眼熟,“公子看着非富即贵,只是鄙舍开业酬宾,今日一律不收诊费。”说着她将那金子又推了回去。“也请公子,不要坏了鄙舍的规矩。”
二人僵持不下之时,一个声音忽然插进来。
“既然他非要给,你收着就是。”话是对着林一说的。
“哟,小南子,许久不见,想哥哥不想?”风正闲道。
谢承南像是吃了苍蝇一般,皱眉躲开他搭过来的手臂,嫌弃道:“说了多少次别这样叫我。”
林一来回看看两人,一个长相稚嫩可爱,一个清俊贵气,她不确定地问道:“他是你……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