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时分,一辆窗户被黑膜糊得严严实实的SUV悄悄驶出夏城刑警支队。与此同时,一个黑影佝偻着,紧贴着墙壁,慢吞吞地打开了老旧的铁门。
待到黑影消失在门后,一男一女走出拐角。
“叶队,真不用派人保护?”顾虑到那人的身份,於海生有些担心。
“我看是用不着。”叶欣瑶则不同,相较担心一意孤行的女人,那个独自开车离去的男人反倒更令人难以琢磨。
於海生不知道她在想什么,“万一有点意外,好歹人家也是上面派来的。”说实话,他可不想他们队替人背锅,还是个不听指挥只认识几天的陌生人。
“哦,那你更可以把心放肚子里了。人柳大小姐啊,一身的毛病,就这么点优点。”
虽然带着嘲笑,但於海生听出来叶欣瑶语气中不加掩饰的无奈,和,些许的欣赏?欣赏?於海生怕是自己弄错了,却还是忍不住好奇追问:“叶队你,和柳顾问很熟?”
叶欣瑶一愣,随即翻了个白眼,“熟,很熟。”细听下,仿佛能听到磨牙的声音。
不过没等於海生回过神,“明天,如果她没有按照约定的时间出现,任务立刻终止。”丢下这么一句,叶欣瑶扭头走了。
猝不及防,於海生一愣,不禁喃喃道:“明天?那究竟是管,还是不管?”
明天,他看了眼手机,不,今天。
今天,在杨队和叶队的双强压制下,柳顾问终于愿意让步,约定晚上六点半在美食一条街和他碰头汇报彼此调查到的情况。说是汇报,可杨队和叶队的神情……还有那个柳顾问敷衍的答应……於海生挠了挠头皮,决定抓紧时间回家补个觉,晚上的事晚上再说吧。
另一边,柳琉在走出刑警队后门没多久便停了下来。不远处,昏黄的路灯和黑漆漆的SUV在夜深人静的此刻显得格外醒目。她盯着瞧了会,随后调转脚步走进更深的黑暗中。
她不知道孤独的SUV里,那个人忿忿地拍了下方向盘,却骂不出一句。而那个人也不知道,再见到她会是在一个意想不到的地方。
而今天,距离约定好的今天,整整过去了七天。
七天,鬼知道他要不自己就是警察,现在应该已经报警找人了。然最可笑的是,如果不是结束时那一杯红糖水,她也许会继续混迹在人群中,然后消失不见。
“不能喝。”
她走出来,制止了裴影的动作,他正要喝下手中的红糖水。
“有毒。”
相较轻描淡写的口吻,更令人在意的是她的打扮。
分不出黑灰还是脏的外套,不知从哪弄来的蓝色工装裤上一块又一块的黑色油污。鞋也换了,紫红的花布鞋。摘下草帽的一刹那,叶欣瑶差点认不出那张脸。
下一刻,她先一步越过杨黎:“我们来处理。”快速说着,同时示意於海生通知队里加派人手,接着向柳琉和裴影的方向走去。
隔着纸巾接过杯子,小心地连同杯子里的半杯红糖水一块装进物证袋,扎紧袋□□给计展。“拍完照送去队里。”末了,又叮嘱道,“加急化验。”
然后,“裴先生,我们需要你立即停止录制,”抬手打断他的试图反驳,叶欣瑶不容拒绝地告诉他,“同时,你和你的人全部留在原地,等候警方调查。至于你……”
面对多日未见的某人,和她额角那道开始淡去的伤疤,叶欣瑶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吐出后,才道:“你知道谁下的毒?”本来想问的是这几天,她去了哪?
案子还是占了重要的位置。
谁知,“还不确定。”
视而不见她的失望,依然还是那副轻描淡写的模样,不过接下来的话又令叶欣瑶精神一振。
“也许我们把各自掌握的情况……互换、交流……一下,”柳琉突然换了口吻,带着些讨好,“你说,会不会也许,案子就,破了。”
挑眉瞅着她,叶欣瑶明知当着外人甚至可能是嫌疑人的面,这样的欣喜不合时宜也不合规定,“那要看你都掌握了什么?”挑衅地话语撂下时,柳琉的目光正从发怔的导演身上离开。
临时办案地点设置在了相隔的遗体告别厅——隔壁,那个大到能容纳五十人的遗体告别厅正是《平凡的一天》的外景拍摄地。
夏城殡仪馆。
“现在还有大厅、中厅,不知道到了我们离开的时候是不是只需要一个单间就够了?”靠墙坐下说着莫名其妙的开场白,柳琉试图缓解几日未见的,尴尬?
“林珞离开节目组是汤子行替他请的假,我们找到了原来这个节目导演,童格。”显然,有人不打算给她这个机会,且,竭力克制着脾气。
无声叹息,柳琉试图挤出笑容:“杨队……”
“据童格说,汤子行是私下和他请假的,这件事没有人知道。请假的原因只说林珞为了节目效果,也为了更好地演绎自己所扮演的人物,决定去感受真实的人物生活。”
目不斜视,神情冷淡,公式化的汇报。柳琉想,他一定是恨死自己了吧?
“还要关于乞丐这个身份,童格说当初他给到林珞的建议是扮演一个如果不当歌星不当演员,自己会选择的职业,或者说小时候梦想成为的那个人。”接着杨黎的话,叶欣瑶说道,“所以当林珞提出扮演乞丐的时候,童格挺惊讶的。因为他再三确认,林珞说的是乞丐,而不是,拾荒者。”
她说得不快,是在看柳琉的反应。只见对面眉头皱了下,下一瞬又仿佛“啊,果然是这样啊”般地舒展开来。
虽然疑惑,但看柳琉似乎不打算解释,叶欣瑶只能继续。“拾荒者和乞丐在一般人看来没有太大的区别,只是称呼不一样。但童导,就是那个童格却一再强调两者身份不一样,这点裴影在调查中也是这么认为的。”
“两任导演,听着像是多么了解参演人员和工作人员,往深处再问下去给的竟然都是不好意思,其实我们也没那么熟。答案倒是出奇的一致?”双手抱胸,叶欣瑶带着些微的无奈,“敢情说了那么多最后都给撇得干干净净,连口供都算不上?要想再问下去,就得问人家律师答不答应了。诶,我说他们娱乐圈的,是不是都是人精啊?要不就是有被害妄想症。”
后面那句抱怨的话,可能道出了这一星期来众人调查时的心情。
“当然,幸运的是还有例外,”话锋一转,叶欣瑶勉强笑了下,“虽然可用的信息很少,但至少屈凯悠和凌城两人还是提供了一条线索。”
柳琉朝她望去。
“他们听见过林珞和他的经纪人在楼道发生了争吵,为了接不接这个节目。”
虽然俩人背后的经纪公司一定关照过他们不许在警方面前胡说八道,叶欣瑶本来也不抱期望——毕竟像孔樊和霍栩的嘴里就没有套出一句话,闭口不言或是必须律师在场才能回答问题,她都说不出是自我保护意识到位还是行使权力合法?反正,人家的确没有必须的义务一定要配合警方的调查。
这两个年轻人还是主动地配合了调查。
“大约是三个月前,节目组正好在考虑找谁来出演。哦对了,负责人是童格。”
那天屈凯悠收到通知让他结束工作回一趟公司,在电梯口碰到了同样赶回来的凌城。作为同一期出道的新人年纪也相仿,自然很快聊了起来。
到达楼层后,正猜测公司为什么叫他们回来,安全通道传来一阵争吵声。俩人交换一眼,便蹑手蹑脚偷偷扒着门缝往里看去。
“什么节目都上?你是唱歌的不是学演戏的。想没想过万一演砸了要怎么收场?”
“就是个真人秀,公司现在有意愿推我,为什么你还要挑三拣四?”
“现在不挑三拣四,等将来想挑三拣四都轮不上你。”
“可是,现在的我就是没有资格选,你该知道的。”
显然,汤子行没能说动林珞。而且,对比汤子行的强烈反对,林珞的声音透出更多的无可奈何。
“哥,”林珞突然这样喊他,“这是我们如今唯一可以做的。也许,也许……就能引起那个人的注意……”
“打住。”厉声呵斥,汤子行压低了嗓门不知说些什么。
据屈凯悠和凌城回忆,依稀好像听到“不行”“别管”这两个词。
短暂的沉默后,“那,他们有没有说为什么要在林珞的海报上贴纸黄花?”柳琉率先开口,提起了她离开节目组前最后对这两个人的印象,“他们,很熟吗?”本来想用的是认识,但话问出时她改了口。
杨黎朝她望去,“只是祭奠。”视线落在额角又漠然移开,“他们和林珞其实都是同一期出道,但明显林珞的运气不如他们。得知他的死讯,心里不好过。纸黄花的确是路天逸带来的。”
眉头才皱起,杨黎似乎已经知道她想问什么。
“屈凯悠家里办丧事时见过路天逸,节目的工作人员名单上看见他的名字后,屈凯悠就找了他。”抿了下唇,好像想到有趣的事,杨黎的嘴角微微上扬,“本来他想让路天逸弄个花圈祭拜一下。”
虽然有点好笑,但柳琉从在场的警察脸上看到的是一抹暖意。她不由也笑了笑,却在笑容过后说道:“他们的接受程度显然高于他们的同事。”
大家都一愣,一时没明白她话里的意思。
而柳琉,也没有想解释的想法,径直继续说道:“他们那几个同事的反应,倒是更符合正常人的反应。唔,我猜,来今天这个外景地录制节目,裴影也是临时通知所有人的对吗?”
杨黎与叶欣瑶对视了一眼,然后异口同声:“是。”
“柳顾问不对呀。”於海生刚进来不久,一直靠门口站着警戒外边的情况,此时听到这话下意识地反驳。
“哪不对?”柳琉望向他。
“那裴影昨天就告诉杨队今天来这拍外景,即便没有通知他们自己的工作人员,也不可能一个都不知道吧?而且,我刚安排警力维持现场的时候,也没见哪个工作人员神情紧张、吵吵闹闹的,看上去没什么可疑。”於海生是个直肠子,临时会议室里又都是自己人,他叨叨地直言,“我倒是觉得,他们接受度都挺高的。当然啊,比起人家真正办丧事的,好像显得,呃,不像那么一回事。”
最后那句把柳琉被逗笑了:“他们哪不像一回事?”
叶欣瑶方要阻止接收到杨黎的眼神,缓了缓,就这当隙只听於海生说:“他们不难受啊,这节目拍得也太假了吧?”
微微挑眉,柳琉略感意外地看着他——粗犷的外表,耿直无边的性格,意外竟心思……话到嘴边咽下,“於警官……”她顿了顿,起身走向他。
“咋啦?”於海生莫名其妙地反问。
柳琉不言不语,慢慢向他靠近,直到距离越来越近——
“停,您就在那说,”於海生警惕地伸手,指了指她脚下,“有话直说。”
不意外他的戒备,柳琉淡淡一笑:“请问,您有注意到,有谁是露出过难受、悲伤,或者是其他别的情绪吗?”像是怕他听不懂,她又补充道:“在这个节目组里。”
於海生闻言松了口气:“不是刚说了嘛……”
“我不是说那几个演员。”她再次提醒他。
“不是他们?那还有谁?”忽然,於海生像是恍然大悟,眼睛逐渐瞪大,“不是他们?!”
他在确认她的意思,却只对上一双浅笑的眼眸。
“柳顾问。”
“别闹了。”
叶欣瑶的无奈与杨黎严肃的话音一前一后响起。
“啊,是生气!”被於海生打断。
“谁?”
“不是谁,不是,”由于紧张於海生有些语无伦次,但马上恢复了镇定,“我的意思是,不是一个人,是好几个。”
“他们是谁?”已经得到了想要的回答,柳琉还是希望能从他的嘴里说出答案。
“殡仪馆的工作人员。”
於海生没有让她失望。她微微仰头看向这个不似外表那般的警察,“叶队,”唤了声叶欣瑶,柳琉微笑着,“接下来该轮到我该你们讲一讲,这一周我是怎么过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