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海生抱着疑问打开了手机地图,不止他一人,听到她这番挑衅言论的人都不服气地拿出了手机,包括杨黎。
“别试了,除非你们立马能给海岸线都安排上命名。”调侃的声音响起,有人朝他们走来。
“叶队。”於海生喊了声,又不死心地看了眼手机地图,下一刻无趣地塞回裤兜。
“这片区域离海滩浴场至少还有四十分钟的路程,我是说,在不堵车的情况下四十分钟。”随意地摆了摆手算是打招呼,叶欣瑶在柳琉对面停下,“不过,你觉得能不能定位和案件有关吗?”
柳琉耸了耸肩。他们以为她的意思是,也许无关,也可能说不清?
“死者不是被海潮带到这里的。”柳琉却突然转身径直朝涌上沙滩的海水里走去。没有戴手套,她蹲下身子,抓起把浸透的沙子。海水很浅,轻轻柔柔地冲刷着鞋底。
“法医也这么认为。”叶欣瑶不以为意,毕竟法医报告已经给到杨黎,死者身上并没有礁石撞击或是高坠的痕迹。
她想知道是另一件事:“你认为凶手为什么会挑这里?”
柳琉看了她一眼。
“是因为知道警方无法在第一时间确切地定位死者的手机吗?”
柳琉微微侧头:“死者带着手机?”
叶欣瑶点头。
可是她是刚得知这个消息,而那份法医报告……总不能说自己只是听杨黎念叨了两句,没多看一眼吧?有些心虚地低头望着自己的脚尖,柳琉沉吟了会:“这个地方曾经发生过一起溺亡,是自杀。”
诧异的目光向她投去,杨黎和叶欣瑶恍然想起了某些事。“你来过这?”叶欣瑶抢先一步问道。
没有立刻回答,柳琉抬眼看向海天交接的地方,缓缓开口:“师父提过。”
具体情况因为时间过去了很久细节有点模糊,但仍能记得一些事情,比如,要在浅滩溺水有多难?尤其是独自一个人来寻死的,该如何才能压住求生的本能?
能做到这地步的,该是多绝望啊?
仿佛又听到了师父那一声叹息。回过神,不经意对上一双关切的黑眸,迅速扯了嘴角,“那件事当年上过新闻,这里也曾一度被封锁,不敢说夏城人尽皆知,至少,住在这片区的人不会无故接近这里。”
“也有胆子大的,”似乎没察觉她的避开,杨黎反而朝她那边走了过去,“也可能时间长了被淡忘了。”
他在她的跟前停下,逆光中微微眯了眼,“但是,那起自杀案和汤子行的死有什么关系?”
几乎是下意识地皱眉,柳琉犹豫着回答道:“那个人也姓汤。”
杨黎一愣,紧接着脱口而出:“那又怎么样?”
是啊,那又怎么样?此刻,在场的人无不与杨黎的想法一致。这世上,同名的都多了去,何况同姓,更是数不胜数。
“是个乞丐。”
海风吹乱了扎起的长发,她不在意,“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可我也告诉过你,”仰头直视那双疑问的眼眸,“我不相信巧合。”
***
旧案重查已是打夏城警方的脸,谁能想到还是个以自杀结案的案子。
“她最好给我个合理的解释,不然即便是看你的面子,也不好使。”
隔着门板都能感受到里面的怒火,以及电话那头猜也不用猜,一定也是连骂带吼,只是结局——
“你少跟我在那骂得跟真的似的,厉炎,我就问你一句,你这徒弟有几分把握?”
叶欣瑶看了眼一旁的人,沉默地靠着墙,跟没睡醒样的挠了两下额角。而杨黎,冷着张脸,应该是被气得不轻。
“没有?没有你也敢给她作保?!”怒吼再次响起,里面那位显然快暴走了,“你们师徒两个是不是准备气死我,然后自己来当这个教导员?!信不信我现在就告诉队长,把那丫头赶回去,不让她参与任何案件?”
这次,叶欣瑶看向的是杨黎,“教导员看来是真生气了。”
“只是调阅从前的案卷,又不是翻案,教导员是不是小题大做了些?”发问的是不明所以的於海生。
毕竟,在他,还有计展看来,柳琉的确只说了想调阅二十年前的案卷。
他们不知道的是,背着他们这女人昨天从案发现场回来后就已经偷偷调阅过案卷,现在会在这里已不仅仅因为调阅案卷,她想重新核实案情。叶欣瑶此时一定很后悔帮她的忙。
核实一个二十年前自杀案的案情——杨黎不知道她是怎么说服厉炎打这个电话的,反正教导员想必和他听到这话时同样震惊,还有一种无力感。
因为无法理解对方的想法。“你这是质疑警方的工作。”他努力克制不满的情绪,试图平心静气告诉她,“先不说没有确凿的证据无法重开案卷,即便队长答应了重新调查,时隔二十年,我们要去哪里找线索?”
柳琉没吱声,搭在窗沿的手有一下没一下叩着。就在杨黎以为她沉默代表承认之际,“下次谈事情能别在车里吗?总有种被逮捕后突击审讯的错觉。”
不甚在意地岔开了话题。也让杨黎噎得吐不出半个字,除了瞪大眼睛,瞪她。
“再说,谁要重开案卷?”又波澜不惊地扯回来,“我只是对其中部分证词有些,不解。”
“不解?”
“唔,像是按照第一个发现死者的村民所说,死者当时是脸朝下趴在沙滩上,而现场照片死者却是仰面朝天躺着?”
“调查中也写了,那个村民赶回家报警,将死者翻了个身的是后来发现死者的另一人,警方也给那个人录了口供,”案卷杨黎也一起看的,自然记得,“也查清了那个人没有作案动机和时间,而且验尸报告也说,死者身上没有防御伤。”又是溺水,所以才定性为自杀。
“嗯,”指背揉了揉发痒的鼻尖,柳琉不怀疑当年的调查结果,只是,“那人为什么要将死者翻个身?”
“据他所说,他并不知道死者当时已经死亡。”
“是吗?可,他们不是一个村的吗?而且二十年前这里又不是景区也没有柏油路,附近的村民既然不以抓鱼为生,他们来海边干什么?”
她反问的语气像极了胡搅蛮缠,杨黎忍着,依旧耐着性子,“案卷上也写了附近的村民时常会到那片海滩……”
“捡垃圾。”她替他把话说完。
“这不是记得挺清楚的。”赌气似的瞪她,下一瞬对上一双不苟言笑的眼睛。
“尸检证明,死者是自杀。”一字一顿,柳琉看着杨黎,“我相信法医的判断。”
若是换成别人听到这话,由不得夸上一句好一杯绿茶。
“为什么要选一个经常有人去的地方自杀?”
怔怔地看着她,看着熟悉的脸庞上陌生的,过分的冷静,看着薄唇抿成直线,然后缓缓说道——
“死者不是自杀,是去捡垃圾的。”
这只是她的猜测,并无任何证据支持。杨黎不知道她是如何说服厉炎为她打这个电话的,师徒俩又将如何说服教导员和队长?不过此时隔着门板的怒火显示他们的打算或许要落空了。
“……证据,凡事都要讲证据,没有证据光凭嘴说你要我怎么向队长申请?你们真是……”重重地叹气之后,教导员似乎有意压低了嗓门,“如果一定要……”
再次传来声响时,门被从里面打开,众人几乎条件反射般地挺直了背脊。
仍带着隐隐不满的目光从他们的脸上一一打量而过,最后落在努力昂首挺胸的某人,“你,”双手背在身后,教导员喊她,却又顿下抿了抿唇才继续说道,“你们去查吧,无论什么结果直接向叶队汇报。”
他扭头看了眼一旁的叶欣瑶:“盯着点,不要惹出什么事来。”说完,转身就要往办公室走去。
“如果……”
突然有人出声,教导员停下脚步。
“如果,”像是没有看见杨黎的眼色,柳琉一脸的严肃,“如果推测错误的,能只罚我一个吗?”
教导员闻言眼睛微眯,毫不客气地驳斥:“让你师父来说情的时候就该想到的。”
柳琉望着他,皱起眉头。
就当教导员再度抬脚——
“我会证明我没错。”
短暂的沉默之后,伴随倔强离去的背影,门砰地被用力甩上。
“自负、固执、没礼貌,真是什么样的师父教出什么样的徒弟!”
留下面面相觑不敢吱声的几人。
回到办公室未见到惹出事的某人,杨黎绕着夏城刑警队找了一圈,最后在操场东北角的花坛边找到了她。
席地而坐,也不管石子硌不硌屁股,双手托着下巴,一脸的生无可恋。杨黎奇了:“刚刚那是,喝酒了?”
她抬了抬眼皮算是回答。
居高临下,默默看着她,好一阵,“话都放出去了,接下来准备怎么办?”双手环胸,他好整以暇地等着。
“怎么办?”她仰起头,似乎不理解他的问题,“什么怎么办?”
“调查,时间过去这么久……”
“哦,”柳琉打断他的话,“调查。对,调查……你说,有什么办法能回到从前?”
有那么一刹那,杨黎怀疑她喝过酒,“回到从前?二十年前吗?”
但实际上,她不仅没喝过酒,“嗯,”此刻,还异常清醒,“能麻烦你帮个忙吗?”
杨黎没有立刻答应,因为有不好的预感。
“给我一周的时间,不要跟着我。”
果然,杨黎毫不犹豫:“不行,警队有纪律……”
“难道你不好奇那么多人生,林珞为什么会选择乞丐这个身份吗?”再次打断,她的声音不大不小却在此刻显得格外清楚,“还有那个导演,又是什么理由找来的都是做殡葬行业的?这不是一个贴近普通人生活的,唔,真人秀吗?”
“……你想说什么?”杨黎看着她,她分明话中有话。
“演员、歌手,不也就是个职业吗?”
杨黎深吸了口气:“所以?”
“我也想试试普通人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