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警往事 第15章 第 15 章

“两抢”是对于抢劫、抢夺类案件的总结性的统称，是一种内部专业术语。因这两类案件，直接侵害被害人，除了财物上的损失外，在犯罪实施过程中，还会造成被侵害人身体伤害，直接对被害人的心理造成伤害，是人民群众深恶痛绝的两类犯罪，公安机关一直对这两类犯罪呈高压打击。

首先看一下两类案件涉及的罪名：

抢夺罪，是指以非法占有为目的，乘人不备，公开夺取数额较大的公私财物的行为。

抢劫罪，是指以非法占有为目的，当场使用暴力、胁迫或者其他方法，强行劫取财物的行为。

其次，抢夺罪与抢劫罪的界限：

抢夺罪与抢劫罪都以非法占有公私财物为目的，主体要件也基本相同，并且都带一个“抢”字。但两者也有较大的区别：

1、客体要件不完全相同。抢夺罪为单一客体只侵犯公私财产。抢劫罪为复杂客体，侵犯的不仅是公私财产，而且是人身权利。

2、客观要件表现不同，抢劫罪是以暴力、胁迫或者其他方法，劫取公私财物，并且法律上没有数额的限制；而抢夺罪则是乘人不备，公然从财物所有人手中抢走财物，并且法律要求数额较大时才构成犯罪。

从法学专业角度来说，可以写一篇论文，抢夺的暴力程度较低，主要是趁人不备，而抢劫的暴力程度较高，被侵害人直接面对，抢劫罪判罚会比较重，当抢夺犯罪实施时造成被害人身体伤害时，就构成抢劫罪。公安机关习惯将两者放在一起研究，两种犯罪形式，都是方法简单粗暴，很容易造成严重后果，相互之间经常有转换。天下无贼里有一句话：最讨厌你们这些抢劫的，一点技术含量都没有。

我参加刑侦工作以后，一开始专门研究两抢案件，从综合研判如何侦破抢劫案件开始，后来是抢夺案，再后来是大杂烩，什么案件都做，最初抢夺抢劫这两种案件视频侦查适用较多，慢慢就开始喜欢上研究视频侦查了。

一、飞车抢夺案

（一）初遇

时间回到2006年，我刚刚上任社区民警，对于派出所的工作还在摸索，不断学习，跟同事慢慢混熟了，开始值派出所的电话班，大约每个月一次，就是守在值班室，接收指挥中心的指令，守值班电话，那个电话24小时不离人，做好各种来电登记，事务传达，接受群众咨询问询工作，除此之外，还有一项很重要的工作，就是受理群众来所报警，根据报警描述，判断是治安案件还是刑事案件，或者不是案件，不归公安机关管辖，当确认是案件时，就手工填写报警登记，并向报警人开具报警回执，同时通知当日对应警种值班民警过来接手工作，刚开始是两个民警，互为正副班，遇到刑事案件报警，还要手动制作报警询问笔录，那个时候，鞋都辖区刑事案件高发，最多就是摩托车被盗窃案还有就是两抢案件，大白天以飞车抢夺为主，晚上则是抢劫多，最高峰的时候，一天有四十余起刑事案件，我做笔录写干了几支笔芯。

那个时候由于没有办过案件，没有案件的现场经历，对于当事人描述的案件经过缺乏想象力，所以我的笔录做得不咋样，不只是我，整个社区队的民警，做笔录都不咋的。后来接警询问笔录全部移交给了刑侦中队，由刑侦当班民警处理，主要领导发现笔录质量较低，两个方面：一是案件破获以后，发现很多笔录漏洞百出，关键的要点都没有记录，刑侦还要重新制作笔录，不然都没有办法移送法检；二是由于接警民警对案件没有办理过，缺乏经验，不知道要询问哪些东西，通常只是判断案件性质的要素问了，其他很多有价值的线索被忽略掉了，刑侦中队拿到笔录，还要重新询问当事人，才能获取有价值的线索，否则难以开展有效的侦查工作，经常出现，如此重复劳动，不如节省人力，提高打击和诉讼效率，改直接由刑侦民警直接制作比较好。而派出所民警，只要做好登记就好了。

我在鞋都所守了八年的值班室，刑事案件从06年开始，每年不断攀升，直到2012年，上升的势头才得以遏制，然后逐年下降。仅是06年，那一年，我记得有一次值班，中午群众来报警，一下子来了十几个，然后大家很自觉的排着队在等着我挨个询问登记，从值班室的值班台一路排过大厅排到了大门口，场面颇为壮观。

当时，中午案件最多的是盗窃摩托车和飞车抢夺，摩托车被盗这个好理解，晋江06年统计的摩托车保有量就近20万辆，我头几年也是骑着摩托车上下班；飞车抢夺，是抢夺犯罪的一种，抢夺，一般有两种方式，一是徒步抢夺，走路靠近被侵害人，抢完财物撒腿就跑，利用当事人来不及反应以及当地地形的熟悉，快速逃离现场，达到实施犯罪非凡占有财物的目的；这种通常都是小街小巷，选择的时机大多为晚上，洋埭村就是重灾区。还有一种方式就是借助交通工具，通常使用改装过的摩托车或是大排量的摩托车，坐在摩托车上，在运动中实施抢夺，快速离开，这个很吓人，我亲眼目睹多起，被害人往往被吓得不轻，危险系数高，首先是被害人身体容易被伤害，常见摔伤，擦伤，骨折，严重时也会致人死亡，几乎每年都有飞车抢夺造成人员重大伤亡的案件；其次是犯罪嫌疑人，为了实现快速逃离现场，通过高速驾驶摩托车，无视交通规则，稍有不慎就会造交通事故，人员伤亡，2015年6月，我在广东追捕过一个嫌疑人就是抢夺后骑摩托车逃跑时摔伤。我追了半个月才将其抓获归案。其实还有第三种方式，是后来有的，就是徒步加机动车结合的方式实施抢夺，首先是骑车四处游荡，伺机寻找作案目标，然后下车徒步接近，实施抢夺，得手后坐摩托车快速逃离现场。

虽然案件很多，每天都有大量的案件发生，同事们还总结了如何防抢的经验，例如，不要站在路边打电话，脖子上不要戴项链，不要使用手提包（手包）或者单肩背包，单肩包尽量使用斜背就是跨过身体，骑摩托车自行车，不要将手机挂着腰间。还有传言称，街上的女性至少有三分之一被抢夺过，骇人听闻也好，危言耸听也罢，我只有听到描述，对飞车抢夺没有直观的感受。

每天发生的那件那么多，从概率学角度讲，我很快就会遇到，果不其然，2006年国庆长假刚过不久，我到派出所也就两个多月，我穿着新的警察制服，在阳光路和七一路口等人，当时鹏青路还没有开始修，七一路交通比较拥挤，车流量大，我走路从所里出来，穿着制服、警察制服，那个时候的我二十出头，年轻力壮，一身的骄傲习气。站在路边，俨如一个卫士，正当我得意的时候，突然一声摩托车轰油门的巨响，一辆摩托车以超出我想象的速度从我面前掠过，瞬间骑到了离我约七八米元的一辆三轮自行车边，骑自行车的人腰上挂了一个诺基亚手机，用的是横置皮套，我几乎没有看清，发生了什么，骑三轮自行车的男子，几乎是横着被拉倒在地上，三轮自行车也翻了，而那辆摩托车在我目瞪口呆中已经消失无踪，留下三轮自行车还发散着灰尘，我急忙赶过去，骑车男子称自己的一部诺基亚手机被抢了，我叫他直接报案，他说算了，反正也追不回来，那个时候，飞车抢夺的破案率低得吓死人（从那时开始，晋江刑侦用了十二年，把破案率从不到5%提升到100%），群众报案几乎没有回音，经常在路上的人，时常看见飞车抢夺案件，见多不怪了。我接警的时候，就发现过，同一个路段，同一时间段，有三四伙人同时在抢，猖獗一时。

这是我第一次正面接触飞车抢夺，如同一个绝大的耳光打在我的脸上，我被惊住了，第一次对飞车抢夺有了清醒的认识，那个时候，我们几乎对飞车抢都束手无策，参与的人太多，虽然刑侦不遗余力使出浑身解数，抓获不少团伙，但是犯罪分子似乎进入一个怪圈，越打越多，后来有人提出打防结合，要求基层民警，每日上路设卡拦截，还是武装设卡，但是实际操作中，领导担心出事，严令只能带枪，不带子弹，查车为主，不主动拦截，于是我们掩耳盗铃一般，拿着空枪站在路上，如同一尊雕塑一样，矗立在那里，看着过往的车辆，吸着尾气。然后领导会带着各媒体记者，让我们摆出一副迎战姿态，各种摆拍，登上各级传媒的版面，成为极好的宣传素材。我设卡时，曾遇到几十米就有飞车抢夺案件发生，嫌疑人从我们对面车道逃离现场，朝我们做鬼脸，当时被羞辱到无地自容。每次查车都非常认真，但是真正接受检查都是良民，我从没查到过违法犯罪的嫌疑人，这种上路设卡拦截防范路面两抢的做法，只能是自欺欺人，后来局领导换人，这种做法，才逐渐取消，改为更科学的组建专业队伍进行打击的工作方法。

（二）交锋

怀着一腔热血的我，在经过几年的磨练后，终于让我有机会一雪前耻，打击飞车抢夺。我加入了刑侦的行列，与刑侦的兄弟们并肩作战。最初我们打击的方法比较单一，培养特勤耳目，就是传说中线人。还有就是通过几个倒霉的或者技术不精被群众现场抓获飞车抢夺嫌疑人，审讯来获取更多的线索，通常后者效果较差，比较依赖前者。这天，三中队负责两抢的民警，传来消息，他的线人举报，有一群飞车抢夺的嫌疑人，落脚在西滨镇，收到消失，我们立即整装，按照事先约定当天晚上，兵分多路来到西滨镇。

西滨镇，位于晋江东南部沿海平原，跟鞋都镇连在一起，西面和北面是鞋都镇，东边是解放军的军垦农场，南面是新塘街道跟石狮市。全镇辖区面积2.1平方公里，下辖2个村（其中1个是三峡移民村）、1个居委会，离开晋江前几年我一直是这个居委会的挂钩干部，和1西滨农场，总人口1600多人，有几十家企业，外来工人4000多人，是一个著名的"精品袖珍镇"，西滨镇总的体量相当于鞋都镇某一个中小行政村，所以案件较少，当时西滨镇有个派出所，是全市最小的派出所，其刑事案件也是鞋都中队的管辖，由于人少，地方不大，相对太平，刑事案件我们较少操心。我可能对西滨比较熟悉一点，经常被领导指派过来帮助西滨所办理刑事案件，或者指导他们办理，或者直接过来移交案件。

西滨镇非常小，镇区一条几百米的道路。两侧是建筑物，再往外延伸，一边是工业园区一边是耕地。

三队的民警先跟线人接头，我们坐在车上静等，根据线报，他悄悄的跟着一个对象到了一处台球桌那里，那个时候，西滨镇还没有改造，唯一的一条街，跃进路还满是榕树，榕树有些年头了，长得枝繁叶茂，树胡子垂倒地面，榕树几乎将整个街面两边的建筑物全部遮挡，夏天，在榕树的庇护下，西滨很凉爽，缺点是缺乏阳光，感觉到处都比较潮湿。入夜，就有一些商家，把经营范围扩展到榕树下，几家烧烤摊，还有卤料小炒夜宵摊，也有商家直接在榕树下摆上台球桌，以吸引人流。

台球桌附近聚集的人不多，跟踪的对象，在台球旁边转了转，又折回，直接朝我们车的方向走过来，滴滴的两声，诺基亚手机接到一条短信，内容是叫我们秘密抓捕那个走过来的对象。

我们驾驶的是一辆白色丰田海狮面包车，嫌疑对象走过我们身边的时候，我们突然拉开车门，将嫌疑对象拉车内拉，几乎同时，前排的直接下车，到嫌疑对象身后，直接抱腰往车上一送，嫌疑对象还没有来得及挣扎，就已经被拖到面包车上，被我们压倒在过道里，同时搜身上拷。

上车后，我们也没说什么，出示证件，直接问他叫什么，有没有身份证，他说没带身份证，身份证放在住的地方，说我们抓错人了，他也不知道要抓谁。我们说带我们去拿身份证，证明我们抓错人了，然后嫌疑人居然信了，带着我们去了他住的地方，离我们抓捕他的地方不远，大约几百米，在这条街道的快尽头的位置，嫌疑人指认他住的那栋租房，是靠近学校的不远处的一栋三层民宅，据嫌疑人交代整栋都是出租房。我们来到楼下，门口停着四五台两轮摩托车，黑太子的那种，楼上好像聚集了很多人，我们没有着急上去，而是打电话通知其他组的，他们迅速驾车赶过来。十几个人再次悄悄来到了那栋房子的楼下，将那栋民宅围了起来，几个可能的出口，包括可能跳的窗户都守住，然后拿着嫌疑人的钥匙，直接开门上楼，二楼真是很热闹，一大帮人正在聚赌，全神贯注，没有人发现我们七八个上楼，整个房子十一个人被我们抓个正着，我们以派出所抓赌名义，要求所有人配合，挨个登记身份之后，所有人包括在旁边看的人，全部铐起来抓获，在房子里搜了个底朝天，找到一些不值钱的物品，然后将人和物品全部带回所里。

到所里第一件事就是给所有人采集刑嫌信息，有民警用100万像素的手机挨个给所有人拍照。经过确认，这十二个人中，有十一个人参与了飞车抢夺案件，我们立即将十一个人的收集整理，开始分析数据，并且比对碰撞当年所有飞车抢夺案件，确认了每个人对应的案件，分析完这些，已经是凌晨2时许，审讯工作才刚刚开始，因为人手少，按照法律规定，必须两名以上民警方能开展审讯，现案组仅有四名警力全部上，三队派出了四人，于是当晚我们八个人要审讯十一个嫌疑人，外加一个关系人，也要制作取证笔录。

我们组成了四个审讯小组，每组目标审讯完四个人，那个时代，嫌疑招认的口供笔录很重要，检察院法院优先看这个，零口供的案件很少，这就需要侦查员有良好的审讯能力。

但是想要拿到口供，没那么简单，大多数的嫌疑人，都存在侥幸心理，不下点功夫，根本无法撬开嘴，我见多当场人赃并获的嫌疑人，都抵赖不是自己干的，还有嫌疑人正在实施犯罪时，被当场抓住，不都抵赖自己什么都没干，什么都不是他，有一些感觉不好抵赖了采取了闭口不言的策略，什么都不说，姓名都不讲。所以说，审讯是一门技术活，是靠大量的实战积累出来的。我比较喜欢审讯抢劫嫌疑人，正如电影台词里说的，搞抢劫的，一点技术含量都没有，都是些头脑简单的人干的，一般做完案子，四处躲藏，很多时候都躲在住处。如果被抓，应对警察的讯问，表现得很实在，交代得都比较务实，比较容实现原初的目标。嫌疑人对自己的案子通常都会供认不讳。

（三）鏖战

这一次开局很好，因为在现场扣押的摩托车，经证实就是实施飞车抢夺的交通工具，因为车辆悬挂的牌照大部分是假牌，不过有车牌跟几起案件中被害人和目击者提供的车牌一样，可以作为直接证据，加上第一批我们都比较有精神，采取了必要的手段，第一批接受审讯的部分嫌疑人在证据面前，很快供述了参与抢夺案件的犯罪事实。这个团伙人员众多，每次作案有不同的人参与，我们俗称：分分合合。就是张三有时跟李四出去作案，有时跟王五一起出门实施抢夺。团伙成员中，有来自重庆的，还有来自贵州的，因为都好赌，然后勾结在一起，双车或者多车一起出去实施抢夺，相互掩护，共同分赃，但是他们内部并不团结，由于分赃不均，还存在矛盾，我们采取的方式是逐一突破。我们突破了第一批次的嫌疑人以后，后面的就比较快了，但是我已经困用到电脑做笔录时，打字都不知道自己在打什么，瞌睡虫牢牢的控制着我的大脑，整个审讯室被烟雾笼罩，这么浓烈的二手烟，让我提神，坚持到了第二批次审讯完，凭着一股勇劲，艰苦拿下第二批次嫌疑人口供，我已经感觉体力不支了，出走两部，发现天已经大亮了，这才看表，已经是第二天上午7点了，必须加快进度，所剩时间不多了，我们必须在24小时内完成刑拘前的所有工作。

经常又这个体验，因为工作的原因，经常熬夜，甚至通宵达旦，每次晚上在经历过极度瞌睡的阶段后，会进入一个新的阶段，重新有精神，就好像晚上没睡觉的不是我，这天天亮后，我已经从瞌睡中走了出来，我又仿佛来了精神，继续开足马力，和搭档一起，提审第三批次的嫌疑人，嫌疑人照例是抵抗一会，先是抵赖，后来承认。

到中午吃饭时，所有的人审讯完成，经过统计，可以查实的是，总共涉及案件二十九起之多，我们开始办理各种手续，然后就是辨认现场，分成若干组，到犯罪现场，由嫌疑人指认辨认。

晚上22时许，我们已经基本上完成了所有的手续，将嫌疑人运送到了看守所，等候看守所收押。等忙完从看守所回来，已经是晚上24时许了。两天两夜就这么结束了，我有些意犹未尽，但是身体已经给了我明确的信号，我需要休息。我直接爬回宿舍，没有洗漱，直接躺在床上，睡到第三天上午十点多，我第一次听见自己睡着后打呼噜的声音。

投入无数的资源后人力后，熬了几个通宵，我们抓获的这一个团伙破获了近30起飞车抢夺案件，但是相对于每天的高发案态势，跟发案总数来说就是杯水车薪了，在总数面前，我们破获的可以忽略不计，没有解决多少问题，我们必须加强持续打击，扭转这一态势。

（四）视频追击

随着视频的投入增大，为了破获更多的案件，我们把目光放在了新安装的视频探头上了，开始挖掘视频用于破案的各种潜力。只要有案件发生我们第一时间就开始寻找视频录像了，首先是获取作案嫌疑人及车辆的特征，解决从无到有的经过；其次是，收集好各个现场带回来的录像，管理好视频资源；最后是，根据已有的资料，再想办法破案，我们称之为研判分析，解决应用的问题。

我们打击飞车抢夺的手段，跟着时代在不断更新，从一开始方法笨拙，通过大量警力部署在路面，靠现场的警力或者群众及群防力量，抓几个现行，然后通过现行来扩大战果，效率低，靠运气，针对性差，有点姜太公钓鱼的味道，而且制度政策法律等原因，还处处掣肘，打击效能较低，破案率低，完全是花架子，再就是通过发展线人耳目获取第一手的犯罪嫌疑人信息，然后开展打击，但是周期长，效果不容易显现，两种打击无法有效遏制飞车抢夺案件；好在时间推移，随着警力逐步增长，加上“两抢案件”极大的损害了人民群众安全感，广大群众反映强烈，如何打击还经常上政协和人大会上讨论，党委政府层面开始重视，政府不断加大投入，打击手段开始升级，也提出了具体的行动目标，晋江地区局组织了“打击两抢办”，开始利用数据手段打击“两抢”，在数据工作的强力支撑下，打击效能快速提升，我们更加精确的抓人破案，破案率开始上升，抓获的团伙成员越来愈多，团伙成员人数变得越来越少，打击效果开始显现，“两抢”案件开大幅下降；时任晋江局长陈文荣局长，提出了第一阶段的作战目标“两抢”发案控制在个位数，当时我们听到个这么目标，都觉得不可思议，当时每天的警情都是30起上下，高峰期达到40余起，要降到个位数，确实不太容易，但是晋江有个传统，特别能战斗，当一个战斗目标被清晰的定出来，摆在那里，要做的就是执行，晋江刑警从来不缺执行力。2012年5月中旬提出的目标，时间定为2012年12月30日完成，留给我们的时间已经不多。战斗已经打响。特别能吃苦，特别能风险，再次被提出来，所有人开启了战斗模式，我们开始梳理几年来的案件，进一步分析串并，展开数据碰撞，再交由晋江地区局提供数据支撑，然后开始锁定嫌疑人，那个时候，我分成多组，人停车不停的模式运转，为确保所有人都能够得到休息，保持旺盛的战斗力，将人分成两组，通常是这样：A组人负责夜间抓捕，B组人就休息，约定凌晨2时交班，A组回去休息，B组人开始审讯，第二天中午A组人接着回来继续，B组中午休息两小时，最后下午所有人一起，做最后的冲刺。一周两次，基本无休。剩下的时间都是在研究案件，或者整理卷宗，补充手续，报捕起诉。

那段时间，白天正常上班，晚上我有两种状态：第一种：我晚上正常下班回家，尽量8点就上床睡觉，有时则不回家，在宿舍睡觉，凌晨两点起床，到单位交接，开展审讯工作；第二种：下班后回家看看，或者不回家，晚上9点之前到单位集中，每两名民警带几名辅警，开车出去开展抓捕工作，抓到嫌疑人以后，将人带到办案区，做前期的身份核查，刑嫌采集工作，初审工作，到点移交，回去睡觉，睡到自然醒，吃饭再去单位继续干，嫌疑人送看守所羁押后，现案组的几个兄弟会去街边大排档喝个痛快，醉生梦死一场，明天继续。那半年多的时间，我们几个人就经手了办理了66名“两抢”嫌疑人的案件，创下几年之最，数字很吉利。

付出总是有汇报，2012年最后一天，市局召开刑侦工作会议，副中队长以上参会，会上局长通报了一条令人振奋的消息，通过接警统计，“两抢”案件已经连续一周发案个位数。短期休整后，过完春节，局长在新年工作计划中提出了更具体的目标：“两抢”实现零发案，破案率在现有基础上提高到75%。年底就实现多日零发案，之后逐年提高破案率，到2016年实现100%破案的目标。

我国的科技在快速发展，数字摄像头技术的研制成功，降低了视频监控的安装门槛，同时大幅度提高了视频的清晰度，数字信号的传输和应用变得简单，大规模安装视频成为可能，泉州开始建设城市安全信息系统，实现了视频摄像头的大量安装，这让我们打击两抢的效率不断提高，侦破案件的时间越来越短，尤其是飞车抢夺案件，让侦破此类案件变得简单。

2013年晋江地区的城安系统已经建好第二期了，高清视频的应用，大大缩短了我们侦破案件查看视频的时间，很直观的表现是可以看清嫌疑人的脸了，摩托车的车牌，甚至车辆细节可以看得很清晰，侦查起来就得心应手了，视频侦查在全国很多地方逐步兴起，有些地市专门组建了视频这个警种，走专业化的道路，理论以及制度都已经成体系了，视频监控建维管用一揽子解决。而当时我们还在摸索阶段。

2013年春节刚过，我带队值班，鞋都辖区第一期飞车抢夺案件不期而至，案件地点位于鞋都镇梧埭村金沟自然村，时间上午7时许，受害人来自重庆，女性，年龄28岁，步行从金沟菜市场出来时，在金沟河边的三岔路口，被一辆摩托车上后座男子抢走脖子上的金项链，春节前刚买的，价值两千元。做完接警笔录后，我和侦查员带着受害人，赶到现场，现场最近的是金沟幼儿园，门口安装有一个监控，刚刚好拍到整个案发过程，两名嫌疑人驾驶一辆摩托车，驾驶人带有头盔（漂亮的粉红色头盔，一个多彩塑料面罩），遮住了脸，后座男子没有戴头盔，金沟河边那条路，是从七一路（现已经改为：鞋都路）拐进来往南霞美的一条必经之道，在黑边有一处三岔路口，呈Y字型，一头是去金沟菜市场往宫口村，一条是往南霞美村。嫌疑人在现场已经来回转了很久，最后发现被害人后，车子停下来掉好头，后座嫌疑人走下来，从被害人身后靠近受害人，突然伸出双手从受害人脖子上拉下金项链，同时转身快步跑上摩托车，摩托车快速离开，拐上了七一路，被害人反应过来，转身要追的时候，嫌疑人已经逃出很远了。幼儿园门口的视频是模拟信号的摄像头，录像比较模糊，但是整体的颜色形态还是很清晰的。根据时间点，我回到办公室调看泉州城安系统的高清视频，沿着嫌疑人来的路线一路延伸，发现最后消失在四境旧村一带的，那边都是小巷，我规划设计将视频监控安装进小巷是多年以后的事情。没有办法，我只能再倒回去，寻找嫌疑人驾车抵达现场的视频，在七一路金沟路口，嫌疑人停了一下，然后慢速拐进金沟路，后座的嫌疑人回眸了一下，清晰了留下了一张脸部，我能看清他脸上的毛孔，这是一张非常面熟的脸，但是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1080P的像素，摩托车的特征清晰，前后侧面，车牌，挡泥板细节，嫌疑人衣着特征，直接展示在我们面前，很快就将照片下发给路上巡逻警力以及鞋都镇全镇的治安巡逻队员，寻找该车及嫌疑人下落。然后我继续处理值班的其他案件。下午16时许，也就是照片发出去仅过去一个半小时，西坂巡逻队打来电话，发现嫌疑车，停在村里一处租房楼下，我带着几名侦查员开车直接赶往西坂，已经在鞋都7年了，对所有的路还是很熟悉的。在西坂巡逻队员的指引下，我们找到了那台摩托车，车牌没有更换，那个驾驶人戴漂亮的粉红色头盔就挂在摩托车上。摩托车停在一栋民房的门口，这是一栋临路的建筑，在路口处，共有四层，房东住四楼，一楼时店面，是一个杂货商店，二楼三楼出租房，大约有十几间房间。我们询问杂货商店的老板，是否认识这辆车的主人，老板说不认识，车主刚搬来，住二楼的一个房间。人在楼上，还没下楼。我们迅速分工，一名侦查员守在楼下，剩下的人上楼排查，整个二、三楼此时就只有一个人在房间，门也没锁，我们推开门，房间非常乱，车主还穿着上午作案时穿的衣服躺在床上睡觉，我们把他叫醒，他一脸懵逼的看着我们，直接按住背手上铐，搜身，搜查整个房间，找到一张嫌疑人身份证，杨某，25岁，贵州人。连人带车带回审查。

路上我在想，还有一名嫌疑人去向不明，赃物去向不知道，会不会是嫌疑人带着赃物去销赃了。现在如何开展审讯，这是我第一次遇到只有一个名嫌疑人的情况，之前都是两人同时被抓，相对来说，审讯很好开展，如果嫌疑人知道自己只是自己一个人被抓，会抱有侥幸幻想，产生顽抗对峙的状态，仅有衣服特征，证据链不充分，现在口供是所有证据链的关键，这是我第一次这么快就抓到案件嫌疑人，不到12小时，兴奋了很久，大家的状态还是蛮好的，士气高昂，决心一举拿下。我借助公安系统，分析了一下嫌疑人杨某的情况，发现其没有前科，这无疑是个好消息。

我把审讯时间定在了晚饭后，同时不让嫌疑人吃饭，让他保持又渴又饿又恐惧的状态，等到天黑，已经惶恐了几个小时的嫌疑人被带进审讯室，好戏开始。

你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抓到嫌疑人，并不是就万事大吉了，并不代表案件就破了，这只是侦办案件的万里长征第一步，接下来，审讯，制作笔录，辨认现场、法律文书，押送羁押，羁押期间的审讯，被害人的二次取证、辨认等，各种鉴定，证据链收集完整，报捕起诉，一环接着一环，耗日时久。

审讯，是万里长征第二步。审讯能力，刑警必备技能，传帮带的技巧很多，这可不是简单的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这需要长期的积累，还有实战的不断磨练。如同心理战，高手过招，招式全部在内心深处，纵使内心波涛汹涌，脸上仍然毫无颜色，谁先露出破绽，谁就输了，而刑警永远必须是赢的那一方，刑警的压力其实比嫌疑人要大。在我看来，嫌疑人只不过在等待一个机会，这个机会是让他战胜自己一吐为快，作为刑警，你要把握住嫌疑人的破绽给他个机会。另一个角度讲，从表面上看，你有24个小时时间，实际上，你最多只有12个小时，能不能把握住这12个小时，关系到案件能不能继续。在我看来，你抓的每个嫌疑人，你都是在拯救他，他犯罪这条路，只会越陷越深，最后要么酿出大案，被判处极刑，要么在外面吸毒滋事，哪天就暴毙了，横竖都是死。人都是有一个共同点：怕死，哪怕在监狱待完后半生，也不愿意早死早投胎。这就要看你怎么把这个观点灌输给嫌疑人了。

我经历的大部分审讯，通常是两人或者多人合作，一唱一和，每一次都是斗智斗勇，为了配合效果，我们在审讯时几乎个个都是戏精。我们眼睛努力盯着对象，期待看到他脸上一丝细微的变化，来深入挖掘攻破防线，而嫌疑人则是无时不刻不盯着我们，盘算着交代多少，什么程度，我们掌握多少证据，这是此长彼消的一个过程，有时拉锯很久，在扫黑队的时候，我经历最长的审讯，长达六天。每一天对双方来说都是煎熬，涉黑的案件处理起来要非常慎重，很多人以为可以采取各种刑讯手段，实际上刑讯逼供是被法律严令禁止，在办案中，嫌疑人的一根汗毛你都不敢动他。晋江刑侦有着优良的战斗传统，长年的斗争积累，培养出了很多审讯高手，遗憾的是我不在此列，以前都有搭档来配合，彼此合作多年，非常熟悉，这次却是让我领队带着新人开展审讯工作，面对这种新的情况，我内心是有所顾忌的，我努力控制自己，掩盖在内心深处的怯懦。我脚步沉重，进入审讯室，我没有说话，故作深沉，眼睛盯着嫌疑人杨某，他坐在审讯室中间的椅子上，双手铐着，我从他眼睛中看到了惶恐，我没有做声，而是习惯性的打开了电脑，我还没有形成明确的审讯计划，我在等一个机会，我需要更多的东西支撑我，在与嫌疑人杨某的对话间隙，我用电脑查阅了一下嫌疑人杨某的手机采集的资料，里面有一条短息，出现了一个很熟悉的名字，对方号码存为：方某，我立即将方某输入电脑，此人是惯犯，曾因抢夺罪，被我们打击处理过，资料显示，他提前了10月刑满释放，我看了一下他的照片，一张熟悉的脸，我掏出手机里拍的照片，正是上午在视频中回眸一看的那位，此刻，我内心又是一万头的羊驼飘过，我们辛辛苦苦，耗费了大量的心血，把人送进监狱改造，不但没有改造好，还提前给放出来继续祸害社会。

我迅速用我的苹果4手机拍了一张方某之前刑嫌照片，就是背景有身高标识，打有姓名的那种。我做了一个大胆的判断，方某是整个案件的策划者，抢得的金项链需要去销赃变现，方某应该比较熟悉，独自去销赃了，做了这个判断后，我问杨某，同案犯是谁，他回答说没有，我单刀直入，直接告诉杨某，你还在保护方某，太可笑了，是方某将其供述出来，他在销赃后被我们抓获，我向他出示了照片，杨某当时就愣住了，我能感觉到他整个人的肌肉都松懈下来，整个人无力的瘫坐在那里。趁热打铁，我告诉杨某，方某是老司机了，使我们的常客，知道政策，没有吃苦，交代了案件就进看守所享福去了。留着杨某在这里吃苦。我恐吓杨某，刑警是会动手的，不打人是假的，我搬出了道具，杨某声音已经开始颤抖，不太情愿的开始交代案件，整个案件经过，来去逃跑路线，就很完整，包括赃物被方某拿去销赃等，还没有收到钱。但是杨某承认只做这一起案件，就被抓了。

我们选择了相信杨某的话，以为我手上没有其他案件的证据。办完所有的法律手续，押送杨某去辨认现场，然后是送看守所羁押。新的问题是，如何把方某抓捕归案，杨某被抓不知道是否惊动了他。

我拿着杨某的手机，尝试着拨打了方某的电话，准备引诱他出来，但是已经关机了，我认为应该是惊动他，他现在在躲藏。

当年方某是我们现案组几个人一起抓的，一起提审的，最后主办民警是国权，方某最怕国权，真是一物降一物。从看守所回来后，我就跟国权讲了这起案件，国权此时已经不跟我同组，分在不同班组值班，虽然同在一个中队，中队此时已经扩充到24位民警，分为三组，经过几年的艰苦打击，各派出所加强了更为有效的巡逻防控措施，刑事案件每年大幅下降，社会治安整体好转，向可控的方向转变，中队除非有大案，或者抓获人员较多，才有机会多个组一起工作，为了保障大家休息，通常，一个组七八个人，就能搞定大部分的案件。三个组交叉一起合作的机会越来越少了，但是他仍然义愤填膺，摩拳擦掌，准备把方某抓捕归案，哪怕加班也要再会会这个当年誓誓旦旦要改过自新的家伙。春节前从监狱出来，春节后就开始作案，真的是一刻也停不下来。

我们将嫌疑人方某通报给全市各单位，期待他再次出现时被当场抓获，但是两周过去了，渺无音讯。与此同时，晋江的新塘罗山连续发生多起的飞车抢夺案件，我看了一下视频，嫌疑人作案选择晋江往石狮的那条老路上，那条路分属罗山街道和新塘街道。一路上有几个视频摄像头，拍下了嫌疑人及使用车辆特征，值得注意的是，嫌疑人使用的是踏板摩托车，而不是传统的黑太子摩托车，看来嫌疑人已经饥不择食了，后座那名男子跟方某很像。我尝试这把之前掌握的方某手机号做了一下数据分析，结果惊奇的发现，他的手机号码又开始使用，我立即将这个情况通报给了泉州，在晋江地区局的支持下，空中电子数据现实，方某正是多起抢夺案的嫌疑人之一，同时也发现了他同伙的电子数据信息，经过前期大量的研判工作和准备，现在，就是择一黄道吉日，对方某和其同案犯实施抓捕。

经过几日的等待，机会终于来了，根据通报，天公作美，连日天气，不适合抢夺作案，方某终于停下来，藏身在新塘街道的一处民房内，我们迅速展开行动，在与鞋都宫□□界的沙塘村，我们确认了方某的藏身位置，参与抓捕的民警，迅速合围，直接冲进了房间，房间内烟雾缭绕，犯罪嫌疑人方某当时光着膀子和另一位嫌疑人两人正在使用锡纸烫吸□□，将两人铐住以后，我感到阵阵的恶心，干呕，咳嗽，感觉全身的肌肉痉挛，不听使唤，呼吸快要停止了，连忙挣扎着，将人押到门口，趁机呼吸新鲜空气，好在那几日下雨，空气质量很好。过了很久我才缓过劲来。我不记得这是我第几次“被吸毒”了，如果尿检，绝对是阳性。

日常的抓捕工作，是最刺激的，也是最危险的，你做了充分的准备，躲过了艾滋病的毒针，躲过了嫌疑人随时可能刺过来的尖刀，你可以穿防弹衣防刺衣，防住了躲在暗处准备对你致命一击的犯罪嫌疑人；你加强训练，身手矫健，练成绝世高手，不给对方任何伤害你的机会，但是这种染毒的空气，你始终无法躲避，因为嫌疑人就在那，当你看到他时，你只有一个念头，抓住他，别让他跑了！我们没有随身携带防毒面具，也没法使用，那个只有出警民警的后备箱才有，用于应急的。遇到被毒气污染的空间，你只能祈祷，穿过那层浓雾，能看到光明，完成刑警的使命。

我整个人都不好，在一种压抑的情绪下，将两人被押回单位办案区。在审讯室过道上，我碰了国权，他也在审讯案件，听说方某被抓回来，非常兴奋，过来帮忙。今时不比往日，上一次抓捕方某，让他吃了不少苦头，审讯的时候，我们能用的方法都用上了，最后方某终于受不了崩溃了，交代了部分案件，在监狱呆了几年。这次国权要好好的跟方某聊聊，嫌疑人方某看到国权，当场就怂了，监狱的生活，没能让他改过自新，不过让他学聪明了，不再侥幸对方，审讯工作顺利得让我们意外。倒是他的同案犯，□□了一会，不过当我们用手机录了一段方某交代的视频给他看时，他当场就服软了，并将责任都都推给了方某。实施方案，飞车抢夺案件，判罚不分主从犯，只分涉案多少，看来是个新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