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动。”
连帽衫男人被按倒在地上,几个全副武装、训练有素的雇佣兵快步围上来,细致地搜出他身上的武器。
男人的兜帽在行动中被粗暴扯下,就这样将他一直试图隐藏的东西猝不及防的暴露在了众人眼前。
“……亚人?!”
雇佣兵们皆是一惊,其中一名率先伸手,用力拽了拽男人耳畔的蓝色羽毛。
“不是装饰。”他下了结论。
跪趴在地的男人喉中发出模糊的笑声,他抬起头,看了一眼动手的雇佣兵。
雇佣兵心中一怵,几乎是下意识向后退了退。
“哈……”
男人咧开嘴,毫无顾忌地嘲笑雇佣兵的反应,嘲笑这个亲手解除了他的武装,却还因为他一个眼神就后退的家伙。
雇佣兵的脸色不太好看,但他还记着自己的任务,沉着脸用终端扫过手中的武器。
“HA4E型快子光矛,对上了,老板。”
他将收缴来的武器递给站在后面的青年。
段钰临微微点头,目光落在有着蓝色耳羽的男性亚人身上。
谢二在案发现场留下的“Y”字血印,难道是在指示凶手是个亚人吗?
“他们的伤怎么样了?”
正为赛因和络腮胡等人诊治的医生放下止血喷雾,回道:“已经没什么大碍了,就是看着吓人,没一处致命伤,这凶手的准头也真差。”
络腮胡干笑:“哈哈,说不定是准头太好了。”
他看向已经被制住的连帽衫男人,心下一阵唏嘘。
真交上手时才发现,连帽衫男人根本不像他自己说的那样拿赛因的“湮灭之眼”毫无办法,即使几人联手,在男人手下也撑不过几个回合。
好在他在加入战斗之前就已经通过特殊手段呼叫了增援。
“你们做得很好。”段钰临并不吝惜自己的夸奖,“还有这位——诺兰先生,很抱歉之前怀疑了你。”
赛因正在医生的指导下将纳米敷片贴上伤口,闻言只是摇了摇头:“不必道歉,你的怀疑反而救了我。”
“你不介意就好。”段钰临温和地笑了笑,“冒昧一问,你和凶手是有什么仇怨吗?让他不惜冒着暴露的风险都要回这里杀了你。”
赛因动作一顿,耳边回响起连帽衫男人曾说过的那句话。
——“你说,失去这张脸,他还会再看你几眼?”
看着他的人,是谁呢?
“我不知道。我不认识他。”
赛因回答。
段钰临有些失望,还是点了点头:“这样……”
“我来告诉你吧。”
手脚都被戴上镣铐的蓝羽亚人从雇佣兵的包围圈中望向这里,语气满是戏弄的意味:“我来告诉你吧,段钰临。”
没人注意到,赛因的眼中闪过了一丝惊慌。
“再多调查他一下如何?说不定你会后悔在这里阻止我呢。说不定……你会比我更想杀了他。你会痛恨,为什么自己今天没有再晚一点赶到。”
银白镣铐在浓稠的黑暗里散发着惨淡的光,在满身血迹的映衬下,美丽的耳羽并不带给他丝毫的神圣感,反而像手握锁链的修罗恶鬼。
他就这样微笑着,对段钰临做了个口型。
“lin——”
“闭嘴!”
段钰临的脸色刹那间阴沉下来,前所未有的戾气从他身上爆发,将他仅剩的沉稳与理性撕得粉碎。
“生气了?我还以为你会喜欢听到这个名字呢。”
“我 让 你 闭 嘴 。”
放任怒火掌控他的身体,段钰临向前迈步。
看守在男人身旁的雇佣兵在他靠近时不由自主地后退,给他让了条笔直的道来。
随手抽出旁边不知谁人手中的刀,他将刀锋抵上男人的脖颈:“败者没有在这里发言的资格,自以为高明的蠢货,别把所有人都当成和你一样的货色。”
男人不置可否,兴致缺缺地扫了眼颈前眼熟的刀具:“要杀了我吗?我应该罪不至死吧。”
“罪不至死?”段钰临一脸不可思议,“你杀了谢二和他那些手下,这么多人,你说罪不至死?”
“哦——谁来证明?何况你不是已经让审判庭公布了凶手?怎么,要推翻自己的结论吗?说起来,你还挺关心自己的下属嘛,只是收到一封求救信,就马不停蹄的赶到了,不怕是陷阱么?”
这咄咄逼人的连环提问却是让段钰临突然笑了出来,他捂住脸,身体颤抖着,笑得差点拿不稳刀:“所以说你是个自以为高明的蠢货啊。”
“你——!”
“很想知道吧,想知道自己为什么输,想到连你自己都忘记了——‘城市倒影’中,是无法和外界进行通信的。
“你以为我是收到手下的消息才来的吗?不,是因为丢失了你的信号啊。”
男人瞳孔一缩,回忆起自己在太空港唯一一次与其他人产生接触:“是在离开太空港的时候?你在那个时候就怀疑我了?”
“虽然很想说是,但我只不过是给所有人都打上了记号罢了。”
他回答得如此轻描淡写,以至于让人几乎忽视了这其中是多么大的工作量。
男人的语气终于不那么轻松:“就算这样……”
“就算这样,”段钰临打断他将要说出的诡辩,某种扭曲的傲慢与愉悦蛰藏在他眼底,“哪怕毫无证据,我也可以给你定罪,就像——我给你的替罪羊定罪时那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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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着罪犯收容处坚固的单向窗,身穿黑色长裙的短发少女冷冷注视着被关在其中的蓝羽亚人。
“他会被送往监狱星吗?还是在审判过后就地处决?”
少女声音低哑,却难掩藏于其中的锐利。
“没那么简单,吟风。事关亚人,这起案件恐怕短时间内都无法结案。”
谢沐风无意识地蹙起眉头,似乎不能理解谢寄风的死为什么会和一个亚人扯上关系。
难道洛维星这段时间的戒严,就是为了抓住这个偷渡入境的亚人吗?
听到这个回答,少女难以自控地提高了声音:“无法结案?那要等到什么时候才能给二哥报仇?他那么爱干净的一个人,最后却死在那种地方!他做了什么要被这么对待?!”
谢沐风怔了怔,没有指责谢吟风在大庭广众下的失态,低声说:“我也很想给寄风报仇,吟风。”
他比了个手势,示意谢吟风跟他走。
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谢吟风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她在离开前再次看了一眼杀死谢二的凶手,正是这一眼,让她看到了出现在单向窗上的另一个人的影子。
不知从何时起就站在他们身后的青年正借着这扇窗和她对视,以一种沉重的,悲伤又歉疚的表情。
是段钰临。
“……!”
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击中了,她差点没控制住好不容易整理好的情绪。然而当她回头想要叫住他的时候,却发现他已经不见了身影。
“怎么不跟上?”
谢沐风在拐角处唤了她一声,似乎没注意到段钰临来过。
顾不上在意段钰临的去向,谢吟风追了上去:“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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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返回了两人来时乘坐的战舰,这个话题才被重新提起。
“要是段家愿意帮忙的话,是不是就能快点结案呢。”
一路上的沉默已经让少女的思绪清晰了许多,因此问出这句话的时候,她并没有抱着太大的希望。
“认证成功。”
谢沐风刷开指挥室的门,带着谢吟风走进去:“谁帮忙都不行。涉及到亚人的事件必须上报帝星再做裁断,私自处理一旦被发现,不管是谁都讨不着好。”
“不是亚人就行了吧。”
谢吟风的视线跟随着谢沐风移动,全不在意自己吐出了多么可怕的话语:“剪掉他的耳羽,把他当做人类来处理就行了。没人会在意一个死人的真实身份。”
谢沐风在指挥台前坐下,低头滑动着终端,并未因为这番言论有任何动摇:“很遗憾,已经有太多人看到了他的亚人特征,要把那些人都杀了灭口吗?”
谢吟风一愣,难以置信道:“……你还有心情开玩笑?”
这句话似乎终于唤回了谢沐风不知飘散至何处的心神,让他第一次全情投入这场对话:“我只是想告诉你,目前的情况,不管做什么都无法改变了。实际上,哪怕要花上再久的时间,他的结局也一定是‘死’,你又何必纠结于过程的长短?”
“这话说得可真漂亮啊。”
谢吟风冷笑,听到这样的“规劝”,她再也控制不住胸口即将喷发而出的愤怒,索性遵从自己的内心,冲上前重重地扇了他一巴掌。
“啪——!”
响彻指挥室的一声。
谢沐风被打得歪过了头,但少女仍没有放过他,钳住他的下巴迫使他转过头和自己对视:“谢沐风,你知道吗,所有人的结局都是‘死’。所以,你干脆也别纠结这过程的长短了,现在就去死吧。”
左脸传来灼烧般的疼痛,谢沐风挣脱开少女的钳制:“你疯了吗?”
“不,我只是明白了。”谢吟风收回手,握紧了发麻的掌心,“你根本就不在乎二哥的死。”
她回想起段钰临那个眼神——那种眼神,她从没在谢沐风脸上看到过。
就连身为朋友的段钰临都比谢沐风要更难过。
谢沐风愕然地睁大了眼睛,忽然间觉得她无比陌生:“你在说什么……我怎么会不在乎?”
“你当然不在乎。”
谢吟风语气笃定,眼底像结了层厚厚的霜。深埋在内心的那些恶意的揣测在此时也变得轻易就能脱口而出:“你是觉得二哥死了,就不会有人和你争家主的位置了吧?”
谢沐风面色剧变:“谢吟风!你怎么能——”
谢吟风却不想再听他的任何辩解,转过身:“我不会让你如愿的。”
她径直走了出去。
最后一句话盘旋在指挥室的上空,化作寒冰凝结的刀刃,随着舱室门关闭的声音坠落,狠狠刺穿了被留在原地的魂灵。
究竟是哪一步错了?
谢沐风疲惫地垂下眼。
有关段钰临近期行程的调查报告还显示在终端上,被打断的思路却已无法再轻易接续,他有些茫然地读过那些曾串联了他所有怀疑的字眼。
突然的,他很想在这个时候给谁打个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