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黎无意识地扶了一下头,眉头微皱,目光聚焦在半空的虚点上。
“指挥官探听别人的**,用的都是那么冠冕堂皇的理由吗。”江黎回过神,轻笑道。
虽然这话听着不大友好,但江黎用的是朋友间玩笑的语气,由此可见他并没有生气,反而比平时更加放松了些。
“倒把我一片好心,当成偷窥的小人了。”严渊懒懒地回道。
他本就不指望江黎会对他敞开心扉谈论过去,只是刚才看到那幕场景外孤独一人的江黎,自己突然冒出一个奇怪的念头,想就这么上前去那人身边凑个数,听他说上几句,以此来分担一下心中背负的孤苦。
出乎严渊意外,江黎竟开了他的尊口,缓缓道来:“我是黎明时候出生的,所以母亲给我取名为江黎,意思是希望我可以背靠黑夜,拥抱黎明。”
江黎说的内容和他离开病房时,眉宇间夹杂着的忧郁并不相关。严渊愣了一下,回想起了刚才的那幕小插曲。
他虽然离他们有点距离,还是隐约听到了部分内容。
孩子的名字往往代表着父母最大的期盼,想必在江熙和夫妇离开前,江黎也同刚刚那一家三口一般,幸福温馨。
而刚刚的那幕场景,就猝不及防地勾起了这位伤心人的回忆。
江黎淡淡地看了严渊一眼,似乎猜出了他的心之所想:“你在想,我同父母也是如他们这般,是吗?”
江黎口中的“他们”自然指的是刚刚离开的一家三口。严渊挑了挑眉,不置可否。
江黎摇了摇头:“我的父母很忙,从我记事起,他们就极少在家,一年到头全部泡在了研究所,我们几乎没有什么共处时光。”
江黎的声音有些悠长,夹杂着一丝淡淡的遗憾,却没有太重的悲观情绪:“有时候我也想,是不是他们根本就不在乎我。可明明每次我生病时,他们看向我目光中的担忧是那么的真切。”
“而且在我生病的时候,不管有多忙,他们都会放下手头的工作,回家陪我。因此久而久之,我就爱上了生病的感觉。”
严渊想起自己第一次见江黎时,他就一个身子两身病的模样,走两步都要喘上三口气。
再结合江黎刚才说的话,严渊大抵可以想象到,这位孱弱多病的先生,打小就有病却不治,拖得久了,最后坏了身子骨。更何况江黎成年后,就更加没把自己的身体当回事了,经常没日没夜地浸在研究所。
“能活到现在也算是个奇迹。”
江黎:“?”
江黎看到严渊看向自己的神色,刚刚还带着那么一点关心的意味,心想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正当他想分辨几句,自己也实际上没啥事,就看到严渊的目光从沉思变成了然,又从了然突然变成了暗讽。
还蹦出了那么一句不中听的话。
果然在天马星,太阳还是遵循着东升西落的自然规则。
另一边的严渊愣了一下,自己也不知道和谁学的,竟然下意识地就呛了江黎一句。只是当他反应过来后,才发现刚才的话不大妥当。
不过江黎也没和他计较。
事实上,江黎很少与人这样面对面,心平气和地谈论自己的过往。但不知道为什么,他今天并不想对严渊设防,只想将他当作一个未曾谋面的老朋友,将心中的烦闷随意倾诉几句。
江黎觉得自己有些奇怪,思索了片刻,他将自己这种反常的举动归纳为“太久没和人说人话了”。
回过神来,江黎继续说:“不过这也是人之常情,毕竟哪个孩子不希望自己的父母多多关心自己呢,是吧,指挥官?”
说着“指挥官”三个字的时候,江黎语调上扬了一下,带着一点调皮玩味。
严渊心想滚犊子的人之常情,这四个字是这么用的吗。
不过这回他控制住自己没顶回去。
“我没有父母。”严渊说,“所以也不知道期望父母关心是什么感觉。”
江黎微微上扬的嘴角突然僵住,他本来也是随口一说,纯粹因为闲来无聊,想逗弄一下眼前的这位烦人的先生,却不想歪打正着,正好戳人家痛处了。
“抱……”
江黎刚想表达一下自己的歉意,结果“歉”字还没出口,就被严渊打断了:“自打记事以来,我就在福利院了。院长是个不苟言笑的人,他长得很凶,我有些怕他。”
江黎心想,这辈子竟然还能有严渊害怕的人,不免觉得有些新奇,便汇起精神,一脸认真地听严渊讲话。
谁知道严渊却结束了他的故事,没再说什么,反而看向了江黎。
“没了?”
江黎略带不满,好歹自己也是把过往漏了点出来,谁曾想对面那么没有诚意,随便吐了两句就搪塞了自己。
“嗯……他其实人挺好,虽然严厉……”严渊显然这辈子夸人太少了,以至于一时半会都憋不出几个像样的字。
“如果没有他的话,恐怕我现在已经被分成很多块,出现在不同人的身体中了。”
严渊极其平静地讲述着自己的过往,可说出来的话却一点都让人平静不下来。
江黎第一眼见到严渊时,就觉得这个人身上带着许多谜团,和自己一样,习惯性靠伪装来防止外界的各种伤害。
却不曾想,他的过去也如此凄离悲惨。
江黎逐字分析着严渊的话,琢磨着他字里行间想表达的意思。一瞬间,江黎脑中浮现出一个既熟悉又可怕的词。
“器官移植?”
严渊笑着点了点头,那表情从容得好像自己只是一个讲故事的人,而非故事中的悲惨角色。
“准确来说是器官实验。”严渊解释道,“联盟成立百年有余,繁荣稳定,这样的太平盛世中不乏位高权重又手握巨额财富的人。他们这辈子什么都有了,就是嫌自己活得还不够久,不能享尽世间繁华。也正是如此,他们绞尽脑汁想要延续自己的生命,器官实验就是自那时诞生。”
“准确说是那时正式大规模形成,毕竟这事早就有了,但因为见不得人又极其耗材耗力,在这之前都没成什么气候。”严渊补充道。
江黎从事医学行业多年,自然对这种黑色产业有所耳闻,只不过当今联盟高度文明,极力保障人权,自然不同几百年前的中度文明时代,有这样龌龊黑暗的角落存在。
“我从小活泼好动,身体素质比常人高出一倍,因此我就成为了他们眼中最满意的‘材料’。不过可惜的是,我这块最佳的料材还没有正式投入实验,项目就出事了。”
严渊说话总喜欢说一半藏一半,吊着江黎的好奇,等着他开口问剩下的部分。
江黎果然着了他的道,追问:“出什么事?”
“你最想知道的。”
剩下的话就没必要再说下去,两人彼此心照不宣。
或许是严渊的话使双方各自陷入了自己的回忆中,长廊一时陷入了极度的沉静,只有尽头传来一两声医护人员走过的清脆脚步声。
严渊口中说了一半的事情,自然就是指那场铺天盖地席卷天马星的疫情,而项目的中断想来也是受到病毒的影响。
严渊看了眼江黎,此刻江黎的身体一半背对着光,使得周围合金墙壁反射的柔和光线清晰地勾勒出他的轮廓,只是可惜这轮廓线条虽然流畅好看,却太过冰冷了些。
“不过准确来说并不是疫情终止了项目,而是项目造成了疫情。”
严渊的话如平地惊雷,在寂静的长廊中惊起惊涛骇浪。
饶是平日里一贯发生什么事都能做到面不改色的江黎,在听闻此言后,瞳孔不禁微微一缩。
江黎双眼专注地看向严渊,目光留在他的眉间处,假装轻松道:“这玩笑可不好笑。”
说着,他漫不经心地勾了勾嘴角,就好像自己刚刚听到了一个蹩脚的笑话。
严渊抬起低垂的眼眸,深深地望向江黎,尽管他此刻的姿态还带着几分散漫,但是目光却诚挚干净,十分认真。
“你知道的,我从来不拿这种事情开玩笑。”
江黎心想他们不过认识多久,何来“你知道的”。相反,他倒是觉得眼前这位笑面先生难以捉摸,就像披了很多张皮,让人猜不透哪一张才是他真正的模样。
不过此刻他们正在谈论正事,江黎就没有岔开话题,调笑上那么一句。
“其实很多人都不记得了,希弗药业最开始是首都星球八大执政官之一的家族企业,只是随着那位执政官退任,希弗渐渐淡出人们的视野,逐渐没落。最后为了自保,希弗采取了政商分离的策略,搬离了首都星球,来到天马星重新开始。”
“所以你的意思是,这场实验中也有希弗的手笔?”江黎嘴里说的是疑问句,用的却是肯定的语气。
刚刚在李默的谈话中,他们便得知了当年希弗回收销毁的药物有问题,携带有大量的R类病毒。现在严渊又提到,器官实验造成了疫情,再结合希弗药业的前身,不难想象到,首都星球的官员发起了这场黑暗的实验,希弗从旁协助,帮助项目顺利进行。但不知道出了什么问题,实验中途产生了R类病毒,并且这种病毒没有被及时发现,反而随着希弗药业的抗辐射药物流入了市场,造成了天马星α区大量居民被感染的惨象。
“和聪明人讲话就是省事,”严渊嘴角扬起一丝笑意,“器官移植后的排异现象,自古以来就是一个大问题,即便同现在联盟内的医疗技术这般高度发达,这种状况依旧没有得到妥善解决。所以嘛,希弗药业就接手了这个项目,主要负责研究可以减缓甚至免除排异效应的药物。”
“只是他们并没有成功,并且在研究的过程中意外造就了前所未见的R类病毒。”
江黎听着有个疑问,便打断了严渊:“为何病毒会出现在抗辐射药物中。”
严渊的眸色一亮,抬起眼皮,轻飘飘地看了眼江黎。他之所以选择眼前之人为搭档,一是知道此人立场与他绝对相同,二是和聪明人一起合伙干事,实在是……很让人舒服,
你不需要多说一个字,对方就能会到你话外的意思。同样,有些时候,自己也不需要做些什么,只要一个眼神,另一方就能领悟到目光中隐藏的全部内容。
就比如现在这样。
也比如……很多年前那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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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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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苏醒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