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那块芯片中记录了当年供水站一案的全部吗?”
随着江黎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吴毅渐渐回过神来。
“嗯,”吴毅点了点头,“赵文轩暗中将供水站案的真相查了出来,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他明明知道那案件有问题,最后却一言不发,任由警卫局将我父亲定了罪。”
“直到后来——”
吴毅到底还是感染了病毒,身体不算好,刚刚长篇大论地给江黎讲述过往,耗费了他太多的精气,此刻已显露明显的疲态。
“我在成年那天,收到了一份定时定期的汇款,汇款人是赵文轩。随着汇款一起送达的还有一份私人邮件,上面大抵解释了一下汇款的缘由。其中提到,当年的案件涉及赵文轩弟弟的人身安全,他不得不放手任由上面的指示对案件进行结案。还有……这件事情从始至终他都对不起我与父亲,汇款是他这辈子的所有积蓄,不能抵消他的过错,只是尽他所有弥补一二。”
江黎耐心地听吴毅讲着过往,仔细记着中间发生的二三事。他有种预感,吴毅所要告诉他的事情,与自己父母当年调查研究的事情之间有着一定联系。
“吴先生,”江黎打断了吴毅,“你成年那日,赵文轩已经遇害了吧?”
赵文轩点了点头。
“可以知道赵文轩是什么时候操作的这份汇款吗?”
吴毅皱着眉头,思考了半刻:“想不起来了,应该是很久之前。当时我收到消息通知,让我去银行确认取款,柜台的小姐还和我说,这是她上班多年来第一次遇到的那么奇怪的汇款,时间跨度久,汇款金额大,还开玩笑地问我对方是我什么人……算来,应当是在他辞任警卫局局长之后。”
虽然没有明确的时间,但这些信息对江黎来说已经足够。简单推测便可以猜到赵文轩将便携芯片交由吴毅之后,将自己的全部财富都赠予了这位仅见过两面的孩子。也就是说,赵文轩早就预料到自己今后的死亡,提前为吴毅准备好了成年后的生活保障。
不过有一点让江黎十分意外,在吴毅提到的信件中,赵文轩说自己是因为弟弟的安危才放弃讲供水站一案真相公之于众,这与外人所知的兄弟两不睦已久截然相反。
江黎猜想,当年赵文轩将赵文廷调至去偏远的临时看守所,并不是想要贬谪自己的亲弟弟,而是想把赵文廷从这是非中心支开,调去安全的地方。
“芯片中的内容你看了吗?”江黎继续问道。
吴毅简单地复述了一遍存储的内容,大抵是:赵文轩查到水库中第一次出现病毒的时间,晚于天马星第一例病毒出现的时间。当年那份定吴宇罪责的水质检测报告中的数据被篡改过,并附录了一张原始的水质检测报告。
而他父亲的供词,则是有人以吴毅的安全胁迫吴宇任下罪责,芯片中有一段简单的录音,声音很嘈杂,只能隐约听到几句交谈的内容,一边是吴毅熟悉的父亲的音色,另一边的声音则很陌生。
简单来说,病毒的产生与供水站并没有任何关系,而当年官方所报道的供水站水质污染,是有员工后期在供水站中投入了大量的病毒。
最后这些被后期投放的病毒,都被归责于主管吴宇的工作疏漏,由他一人担下了所有的责任。
只是有一点让江黎十分疑惑,吴毅早在成年抽到汇款与邮件时就知道了这些,为何没有将其公之于众,也没有将这一系列可以证明自己父亲含冤的证据提交至警卫局。
不过片刻,江黎便想明白了原委。现在天马星警卫局的局长是赵文廷,外界对这位小赵局长的风评并不好,并且传闻中赵文廷对他哥哥将自己调职去最偏远的临时看守所怀恨已久,在这个时候将如此重要的消息送去警卫局,无异于羊入虎口。
江黎垂眸,敛起眼皮,低头看向他与吴毅中间,不知道在思索着什么。
“我有点好奇,为何吴先生会找到我。”
江黎只在成年后来回过一次天马星,将如此重要的消息告知一个远在其他星球的陌生人,属实奇怪。
吴毅也不遮掩,就直截了当地说了出来:“说实话,我找不到其他可信的人。这些年来,我能感觉到暗中一直有人在调查我,不过他做的隐秘,一般人并不会发现。”
“只是我恰好在天马星信息管理局工作,便发现自己的个人信息浏览次数超过了正常该有的数值,后来我顺着线路找过去,发现那个查探我信息的人就来自警卫局。”
吴毅的眉头微蹙,伸出手在洁白的床单上比划着几个字。
赫然就是“赵文廷”。
江黎:“你又如何笃定就是他?”
吴毅压着嗓门,用只有他与江黎两人才能听到的声音低语:“信件,信件中提到了伯恩斯这个姓氏。”
江黎微眯着眼睛,右手下意识地敲扣着一旁的床板。
“可否一看。”
吴毅沉默不语,病房内近乎消音的安静,在无形中给两人平添了几分紧张的气氛。
思虑良久,吴毅在自己的智能表中,打开了那封邮件。
也无怪乎这份邮件在背后探查者的窥探下,经过多年还可以顺利达到吴毅的手中,其中的内容看起来不过是日常朋友之间的闲话家常,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
【……
受你父亲所托,我会负责照顾你至成年,只是我事务太过繁忙,实在无暇去照料一个孩子,思前想后,还是有负所托,任由你去了孤儿院。
……
给你汇了一笔钱,权当是我的致歉……
如果你今后有空,可以去看看伯恩斯大师的演出,特别是《独行》一剧,希望你能和剧中的主人公一样坚强勇敢,忘却前尘旧事,开始新的生活。
……
太阳西升东落,望你安好。
拂晓时分,天光将至。】
赵文轩说得极其隐晦,无非是些美好祝福以及对汇款的解释,作为一个旁观者,根本看不出什么异常。
吴毅指向其中的一段,说:“我与赵文轩算不得多熟,除去最后一次归还水果刀,也不过两面之缘。按理来说,话日常这样的事情不应该出现在他给我的信件中。我想了很久,这段不合宜的话应该是赵文轩特意写的。”
说着,他略带病态白皙的手指指向“伯恩斯”处,解释道:“伯恩斯是天马星著名的艺术演出家,他的表演一票难求,人们通常提到伯恩斯,代指的就是他。只是天马星伯恩斯姓氏的人不止他一个,我查了一下,除了人尽皆知的这一位以外,总部的副指挥官也恰好叫伯恩斯,而且他任职多年,是当年疫情开始至今总部为数不多还留任的官员。”
“而这些年警卫局突如其上的小赵局长,就是伯恩斯手底下的一员干将,所以我猜想,一直在暗中追查我的人应该是赵文廷,至于他是受谁的指使,那应该也很明确了。”
吴毅口中所指的自然是伍德·伯恩斯,当年的供水站一案,赵文轩接手后发现了其中的蹊跷,受于总部的压迫,尤其是其弟赵文廷的安危的威胁,使他不得不将真相掩埋,任由他人将此事处断。
这对于一个年少成名,刚正不阿的少年警官来说实在是进退两难,他既不能将这不属于吴宇的罪名扣到这个无辜人的身上,也不能任由自己的弟弟遇难不顾。
人都有私心与软肋,赵文轩也不例外,他最终还是倒向了权力的一方,对供水案的判处结果视而不见。
赵文轩自知自己不配身上这身衣服,便辞去了警卫局局长一职,另调他处。
从此之后,世界上少了一位嫉恶如仇的正义化身,只是在星球的某个角落,又多了位懦弱无为的庸碌居民。
再后来,便是在丹顿星球坠机事故中,赵文轩不幸遇难,与世长辞。
江黎之前只在人们的传言中听过这位赵局长的事迹,印象中赵文轩还是意气风发,高傲锐气的样子,却不想竟然落得如此结局。
自古英雄垂首本是一种悲剧,像赵文轩这样曾经不可一世的正义追求者,最终也为权利被迫俯首。
也难怪他会将自己毕生的财富全都交由一个才见过两面的陌生人,想来不仅是对吴毅的道歉,更是一种亏欠。
赵文轩恨自己明知他人有冤却不得诉说,恨自己空有一腔热血最后却沦为权力斗争的鹰爪。
吴毅的情绪显然有些低落,不知道是想起了自己含冤而死的父亲,还是那位曾仗义出手相助过自己的警官。
“我之所以相信你,是因为我们的父母都死于同一场病毒中。如果按赵文轩所说的,一切为实的话,那这场病毒的根源根本就不是什么水污染,而是另有其因,而这真正的原因恐怕与总部脱不开关系。”
吴毅说着,紧紧抓住了江黎的手。尽管吴毅的身体状态不大好,整个人都虚弱无比,说话都时不时要停顿一会稍作休息,但他握住江黎的手劲实在不算小。
“我们很像……令父母也曾是星球杰出的医师,救死扶伤无数,最后却也被病毒带走……”吴毅浅灰色的痛苦死死盯着江黎的眼睛,“我相信你,在知道今天这些事情后肯定不会无动于衷,更不可能反手害我。”
说着,他又轻笑一声,似乎在嘲讽自己:“不过你到底会怎么做,我也管不到了。这病治不好……我知道自己没多久可以活了,如果再不说,这件事情就会随着我一同埋入地底下,再也不见天日。与其问我为什么选择告诉你,不如说我是没得选了,放手一搏……”
说完,吴毅便将藏在自己身侧的一小张纸片交到了江黎手里。
赫然就是那块记载着萨尔莫多供水站一案误判的所有证据。
就在那块芯片被塞进了江黎的手心,病房的门把手突然往下转动,发出“咔”的一声。
吴毅的心也“咯噔”一响,他刚刚和江黎说得入神,并没有注意到门外的动静,尽管两人说话的声音不大,但是门外之人如果有心,还是能听到他们交谈内容的一二。只是不知道那人是何时来的,又在门外待了多久。
吴毅在心中暗自祷告,希望门外是之前的小护士折返,而不是其他什么不该出现的人。
随着病房的门被打开,来者的面孔孔清晰地落入吴毅浅灰色的瞳孔中。
吴毅悬着的心彻底沉到了谷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