荆王继位后,改国号为熙宁,比起他的兄长,他在政务上更加开明。
他在各地设启闻院,广开言路,让各地的士子都有向官家献策的机会。而前朝的资政殿,由三位大学士扩充为二十位,帮官家拣选启闻院策问,并向上推举有才能的士子。
荆王在位七年,选了三届状元,却没有一个叫赵蓁。
先皇遗命让她三年后入平京参加科考,终究成了一句空话。
熙宁帝起先是为了彰显自己珍惜人才,每年举国事向钟离问策一次,驿站的快马带着君王的国信,送至江夏,起居注内侍完完整整地记录了国君的这次下问,由邸报传入民间,有识之士皆赞扬此乃盛世明君。到了第二年,熙宁帝的问策信就变成了两封,而且严禁内侍外传。等到了第三年,二月刚过,熙宁帝寄往江夏的信就已经有三封了。待四月花谢漫天,熙宁帝迟迟没有收到回信,才知道钟离去了渔阳……
自燕云十六州归了辽国,辽国的臣民上至太后皇帝,下至边民,都忙着汉化,听说还学着汉人办了科举。这赵蓁去了渔阳,该不会是想去辽国考科举吧?
但官家认为不可能,谁会放着十八岁的郡王不嫁,跑去边关做二等人呢。要是辽国太后封她个王后那还差不多。
不对……这么一想更心塞了。
国师,快把朕的九仙玉露丸拿来。
钟离人确实到了渔阳,她却没往辽国贵族的营帐跑。她如今的第一任务是获得威望,大辽对她的吸引力并不太够。
只是,在她现在所处的时代,凡是声望高的诗人,都至少有一首边关咏怀的作品,其中的打卡胜地就是如今两国交界的燕云十六州。这些人能领军的就来一首帐中诗,不能领军就来一首送军行。钟离靠着自己书法的魅力,教了一个参军朋友,有幸可以进军营参观,顺便写一首渔阳送谢参军书云。这个诗至少要写四十九个字,否则对不起她跑这么远。
时至五月,北方的日头跟南方一样的毒,加上没有充沛的雨水,地上干得开裂。钟离进入渔阳郊外这个驻军点,只见所有的帐篷上都盛着一层细细的黄沙。
为了酬谢钟离来边关之处相送,谢参军拿出了一只羌笛,吹给她听。
那声音只透过帐顶,越飞越远。
酒未喝,人已醉。
恍若回到了江南的那个桥下,她折上一枝柳条相送,你说,男儿自当建业,觅封侯。
谢参军敬了钟离一杯,然后换了一首大漠长烟的曲子。
里面有静静的帐子,凉凉的风,还有被寂寞浸透的夜。
钟离没有受过情的苦,只觉得这笛子,配着浊酒,别有一番滋味。
随着帐帘被人掀开,笛声戛然而止。
谢参军的酒壶摔倒了地上,“将、将军大人。”
进来的是这里的中军,左中右三将军之首。
“按军令,犯酒戒者当如何?”
淡漠的声音想起,钟离莫名觉得这音色有些耳熟,待转过身来,却真的是位熟人。
“你跟我来。”他说道。
谢参军用请求的眼神看着陆泽,“将军,赵蓁先生非我们军营中人,请您饶过她,有什么惩罚我一律承担。”
“管好你自己。”陆泽留下这五个字,掀开帘子走了出去。
钟离是不怕他的,但没有理由让谢参军罪加一等,也掀开帘子跟了上去。
他走得很快,她追得很急。
“敢在草原骑马吗。”
“有何不敢。”
他为她挑选了一批栗红色的战马,威风凛凛,很合她的喜好。
“多年未同你比过了,再来一场吧。”他乘着风,率先飞身出去。
“让你三里又如何。”钟离追了出去,夹紧了马肚子。
乘着夜风,两人追逐在荒流之上,步步紧逼,不愿落后。
“你还是输了。”钟离骑马踏入水潭中,踩碎了一地星河,“若是在若水书院,你该领罚三张大纸。”
“换个彩头行不行。”陆泽从马上下来,牵着马去饮河水。
钟离跟着下马,问他,“换什么?”
陆泽没有说话,而是扬起了头,看向那无边的天际。
钟离跟着仰头,顿时间满目星光。
“待我征战归来,母亲就会被立为皇太女,外祖父会赐我国姓,”他转头看向了她,“那封诏书你还留着吗。”
没留,给她扔巷口的玉带河里了。
“我的正妃,将来就是皇后,将和我一起,坐拥山河。”他一字一句说道。
令他失望的是,赵蓁的反应就好像听到今天刮风一样平常。
他以为她没听懂,但让人更不懂的是她的回复——
她说,“我喜爱星星比山河更多。”
因为,其中有一个是我的故乡啊,而我终将要回去的。
熙宁十二年,官家册封寿康公主为皇太女,册立楚郡王为楚亲王,赐国姓。
同年,楚亲王聘大皇子长女安新公主为正妃,次年纳兵部尚书之女、崇文殿女知事二人为侧妃。楚王妃为和侧妃争宠,亲派内臣前往各地挑选美女。楚王喜爱善骑射的女子,她选的肃北女子长于马背之上,细腰长腿,却被楚王嫌弃不通文墨。知书识礼的江南女子,温婉柔和,弱质纤纤,送入楚王房中,却被吩咐干些铺床叠被的活,还被军旅出身的他嫌弃不够干练。
安新公主实在不知如何是好,便向楚王的表妹沈小姐讨教。
沈丹珠和陆泽青梅竹马,自问对表哥了解颇深。她只让公主不必忧心,“泽表哥是公主亲自教养长大,公主是何等尊贵之人,如今更是皇太女,举世无双。泽表哥有个这样的母亲珠玉在前,哪里还看得上一般出身的女子。您应该知道,早前官家为表哥择了一个女子,最后没成,我想来问题大约出在那女子的出身上吧。”
安新公主陡然想了起来,她的夫君是曾经差点娶了旁的女子的。
“那个民女,我听说过,仿佛在民间极有名气的。”公主用锦帕遮住了红樱樱的小口,“本宫却也读过她的诗作,未觉得有多好。”
“可不正是!她自称是清禾居士弟子,连了痕国师都被她骗了,同她同辈论交。”沈丹珠想起姓赵的丫头就心里有火,“您是不知道,那女子敢拿鞭子抽人,商户出身固然粗鄙,我却没见过如此肆意妄为的。”
“她竟敢对殿下动手!”公主低呼了一声,“合当问罪!”
沈丹珠并不觉得自己是误导了公主,抽表哥的马跟抽表哥不都一样吗。
“表哥岂会和一个女子计较,但拒了婚,是肯定的。”她补充道。
公主点了点头,于是在挑选美女的标准上又加了一条,不能会武功,尤其是使鞭子。
楚王府的这场谈话,钟离并不知道,此刻的她,还有她的十二个勤勤恳恳的马甲,终于攒够了威望,准备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