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季刚过,各地的举子们便已前往平京参加省试,江夏郡和平京相隔尤近,待暑气完全退了,本地的举子们才收拾行囊,轻装上阵。
临行前,徐大人办了酒宴,亲自为郡下的学子们送行。钟离作为去年的解元,还被众人推举,回谢徐大人。接下来几个跟徐大人敬酒的,是往届解试的头三名,唯独缺了一个——陆泽。
官家近两年身子不太康健,荆王去年就被召回了平京侍疾,陆泽参加完解试也跟着过去了,走的时候连榜都没放。
不过,对于他这样的宗室旁系来说,省试哪里比得上圣心重要,有没有功名不过是锦上添花。
但也有小报说,其实官家已经不省人事了,这次召亲王入京的实际上是二皇子,他的外祖是宰相,两人里应外合把持朝政。荆王这趟入京,只怕凶多吉少。
但不管官家的位置是谁来做,总不能不用人才,他们该考科举的还是得考,有时间操心大事还不如多看几页清禾小报。
经过礼部改革,如今的省试考的东西多了许多,进士科考诗赋论各一首,策五道,经帖十帖,墨义十条,算术五道、以及御;而明经科只考经帖、墨义、实务策、算数、御。
因为经帖、墨义、实务策都是些死记硬背的东西,算术和骑术又是专科,所以明经科比进士科要简单很多。考进士科的因此也历来看不上考明经科的。
进士们的威望远高于明经科,钟离自然是考进士科的。这一科要考四天,前三天是在贡院,由礼部主考。第四天则是考御,考场是西郊的皇家校场,由禁军统领主考。
钟离看着堂中端坐着的男人,快十年不见,这人模样也没怎么变化。
早在江夏的时候,她就听徐大人提起了这届的主考官是礼部侍郎,小报上也清清楚楚的写了这位侍郎大人的大名——赵世骏。二甲进士出身,宰相大人的乘龙快婿,三十出头的正二品,天下寒士心中的榜样,声名显赫。
这会儿,兵卫们正逐一检查浮票,一个人负责唱票,一个人负责查看考生们的外貌特征——
“赵蓁,熙和十八年生,江夏府柳条巷人,身高四尺八寸,面白无痣,大眼黑发——”
兵卫肃着脸,上上下下将钟离打量了一遍,“过。”
钟离便跟着人到了另一处密闭的房子里,由女侍卫检查是否有夹带。
等人走了,兵卫才在心里暗叹一句,“既有如此样貌,却不去选妃,可惜了。”
钟离从密室出来,拿着自己的浮票从堂前走过,那端坐在堂上的男人,叫住了她。
“你叫赵蓁?抬起头来。”
钟离站住,俯身,“学生赵蓁,拜见赵大人。”
赵世骏看着她,好一会儿才问道,“你是熙和十八年出生?”
“回大人,是熙和十八年。”钟离做假籍贯的时候,并没有改过原主的生辰八字。
赵世骏却突然笑了,“那就是十五岁,好年轻的解元!本官该恭贺陛下又得了一个少年才子!”
钟离垂首,“大人谬赞了。”
赵世骏又接着叫住了几个考生,大多是各地的解元,各自嘱咐一二,让满院的普通考生羡慕不已。
等考生们全部进了考场,他收敛了笑容,吩咐道,“江夏解元赵蓁,将她的结保纸拿过来。”
等侍从将那张纸呈送上来,他凝眉仔细翻看——
“父赵平安,蜀州锦县北巷人,母刘明兰,江夏府城柳条巷人,原籍蜀州锦县北巷。”
她的母亲不是刘小娥,也不是长洲镇泗水村的乡村户,而是锦县北巷的城郭户,她的父亲叫赵平安,不是赵世骏。户籍是有官府的红印的,无人可以作假。
故而,同名同年,应是巧合。
将结保纸放了回去,赵世骏深深地望了一眼考场。
场内,钟离领了卷子,看完之后,放到了一边。因为考试的缘故,小光暂且不会催她更新,于是她难得放松,决定先打坐休息一下。
赵世骏带人过来巡查,见到了,令人敲了敲她的木窗。
不成体统。
钟离睁开眼,只觉得轻松不少,便准备答题。
经帖、墨义、算术,只能算是热身,脑子都不需要动,提笔起来,一气呵成。
诗赋论,讲究一些,拼的是才华,钟离要是写不好,清禾也不会被称为隐仙人了,什么叫笔落惊风雨,诗成泣鬼神;什么叫华章风藻,笔下生花……你想要的才华我都有,你想象不到的,我还是有。
然后是策问,据说是宰相最看中的科目。一共有五问。
第一问是经学释义,考的是春秋里面的一段话,需要解释它的含义,和墨义题有些相像,但更难一些,因为这第一问实际上考的是你文献的根底。要解释这句话,必须引经据典,用古人的释文来引出你的答案,这些古人要有名气,释文要生僻,生僻的才能显得你博览群书,文根扎实,但也要写得条理清晰,不能胡编乱造。钟离脑子里,装的经史子集大约是熙和朝最多的,要让她引经据典,她能写满整张纸,生僻到考官怀疑自己没有读过书。
第二问则活泛一些,问的是何谓武举。如今武举已经接近废弃,朝中一直有人建议兴武举对抗周边侵扰的国家,但官家态度暧昧,一直没有表态。这题与其说是问武举是什么,不如说是在问考生是主战派还是主和派。如今判卷的大臣,有礼部的,有资政殿的,有主站的,有主和的,大概一半一半。主战的考生答题,肯定是先痛斥一番割让的燕云十六州,每年还要给岁币辽国,西夏,对不起祖宗社稷,这叫直抒胸臆,官家和大臣不能生气,因为熙和没有因言获罪的文人。而主和的考生答题,当然是先感慨一下民生多艰,不宜兴战,而且我泱泱大国,丝绸陶瓷茶叶无数,只要开了边关贸易,送出去的钱粮布匹马上就可以赚回来的嘛;科举是教化人的,但武举却容易让人生反心,多不安全。而钟离,只能站中间。
第三问,有些尖锐,问的是王敏行在泸州挖渠通道,让泸州十年没有水灾,王调任到湛湖任太守,仍然挖渠,但是却没有效果,致使百姓被洪水冲得家破人亡,这是何故。钟离先同情了一下这位王太守,然后写下了自己的答案,地质不同,后面是详细的分析和论证。
第四问,列了一段《齐民要术》中的文字,让考生结合熙和各地实际,谈一谈如何保持地力。这不仅涉及到农学,还涉及到地理,熙和地大物博,有水田、旱地、山地、沙地还有靠海的盐水地,情况各异。钟离不仅能一一写出来,还能再细分。不仅能细分,还能提出立体农业,交叉种植法。
第五问,问的是边防。托沈丹珠的福,钟离是研究过西夏和辽国的历史和地缘的。我不说我是主战还是主和,但分析周边国家的弱点和长处是可以的吧,熙和朝文风兴盛,满朝上下都有着天然的清高,对周边的国家了解得并不多,不过再多也不可能多过钟离,她当上校那些年,还是很费脑子的。
写完卷子,整张卷面没有一个墨点,字仿佛透着主人的风骨,令人倾倒。
省试过后,所有的考卷都被糊上了名字,由主考官率领礼部专员和资政殿学士共同判卷。如今官家病重,二皇子主理国事,为选举贤才,便亲自前往贡院。
不知是不是国将有新主,这次的科举也透着一股新气象。
“这诗婉约动人,寓意深远,当为传世之作。”
“看看我这首赋,瑰丽新奇,情态万千,直可取二甲头名”
“我这卷子,不仅有好诗赋,策论也写得好,旷世奇才啊”
二皇子自然欣喜,便选出了最优秀的三张考卷带入宫中,交由官家定一甲三名名次。
龙床上,年迈的皇帝睁着眼睛,将手中的卷张攥紧,
“好,好,咳咳”
二皇子侧立在一旁,笑道“儿臣恭贺父皇,得诸多良才。如今父皇身体不适,需要休养,故儿臣请父皇免开殿试,贡院已经选出了最佳的三张考卷,请父皇直接定下一甲名次。”
“逆子!”忽而间,皇帝气血翻涌,将考卷砸了过去,“若不是荆王将你泄题的罪证交给朕,朕怕是要真的以为这些人是贤才了!除了这三个,你说说看,你选的二甲进士,三甲同进士,有哪些是你的党羽!你竟敢如此妄为,朕还没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