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除夕,一年的最后一天。
夜幕高挂,但各家灯火通明,人间暖暖,烟火燎燎。
一幢旧小区的屋子里,一个女孩坐在沙发上,屋内没有打开电灯,一片漆黑。
女孩正值豆蔻年华,齐肩乌发,低着头,发丝凌乱地散落额头,盖住了她的脸。
屋外爆竹隆隆,五彩烟花绽放于天幕。
女孩看着窗外绚烂的烟火,只是默然。不知道是不是岁数渐长的缘故,她越来越对于过年这个概念淡了许多,对于出门放烟花,延续传统,更是提不起半点兴趣。
若是往前几年,她几乎年年都会从自己的零花钱里拿出一些钱,上闹市买些烟花,那些燃放起来美的响的都很是精彩。当然,她更喜欢后者,对她来说,玩起来更刺激,震耳欲聋的才是烟火最本质的特性和玩法。
或许不是年龄的原因,今天她心情也不算好,刚刚刚跟阿婶吵了一架,与其说是吵架,更不如说是被他们大骂了一顿。
“林月陌,我跟你讲吼,这大过年的我是真的想跟你好好讲道理好好说话,我是真的不想跟你发脾气。但是,我已经不知道说了几百上千次,你必须给我按时吃药,不要每次都跟我说忘记忘记忘记。出门之前,我还提醒你,吃完年夜饭半个小时后记得给我吃药,我是不是说过。好,我出了趟门,东西忘记带了,回家来了一趟,一看,药你给我没动。你这一周的药就吃个两三天,能有什么作用?你真是想把我气死是吧?告诉你,你再不按照医生的话吃药,你就等着成聋子变神经病。”
阿婶的话好似犹在耳边,林月陌有些心烦,翻了翻白眼,每次被阿婶发现忘了吃药,她总会这么说,然后端上一杯水,捏着林月陌的嘴巴,把药亲自喂进去后,摔门而去。
阿婶和阿叔每天都得通宵做生意,哪怕除夕夜也一样,所以几乎每天家里就只有林月陌一个人。
说来,林月陌也有时候真受不了自己的记性,明明知道自己得吃药,但每每快要吃药的时候总是忘记了这一茬。但这或许也与林月陌不爱吃药有关,毕竟每次吃药,一次就是一堆,放在桌面就是一座小山,简直就是把药当饭吃。
看着漫天烟火,绚丽多彩,林月陌不知道已经保持着那个抱着双腿蜷缩在一起的姿势多久了。
说不上讨厌或是恨阿婶,林月陌知道阿婶所做的这些其实都是为了自己好,可是一时的糟糕心态一出现,着实让她心情不佳。
算了,喝点东西吧。
林月陌站起身子,往厨房走去,打开柜子,看着空空如也的橱柜,她猛然拍了一下脑袋。
忘记了,前几天因为喝醉晚归被阿婶抓住,阿婶一气之下,把她柜子里买的各种酒都给没收了,至于放在哪了,估计是放在店子里了吧。
林月陌有些颓废,又往柜子里摸索了一番,得嘞,打火机也被收走了。
看了眼手机,时间还很早,林月陌便打算出去外头走走,买点东西。
随意披了件单薄的黑色外套,林月陌锁上门,便出门了。
没有了屋内墙体的隔绝,加上小区外边空旷,里面楼幢成一个口字形,回音声巨大,外界的鞭炮烟火声震人耳膜,若是隔着几米谈话,估计都听不清对方在说些什么。
不过这对林月陌来说倒不算影响,她的右耳听力不算好。三年前,她就感觉自己的右耳听声有些朦胧细小,后来上了医院,发现是先前耳朵受到过外界的撞击加上长时间大音量的单耳佩戴耳机,听力在不断衰退,所以现在需要长期配合药物服用治疗。但就林月陌的这般治疗方式来看,没有长时间坚持服用,药物的效果甚微,她的听力也慢慢减低。
就以她自身的感觉来说,就是右耳若不是一米内交谈,她是听不清的,所以生活基本是通过左耳来辨识听人说话。
这也是为什么阿婶会对于林月陌不吃药这件事那般生气。
外面寒风瑟瑟,穿着单薄的林月陌戴上兜帽,捂着身子,缓步前行,身子不断颤抖。
穿这么薄的衣服,不是她不怕冷,只是冻习惯了。
口吐热气,气体在寒气中肉眼可见,林月陌走出小区。小区小路走出正对面就是华江边,为了利于行人游走,便有人在江边修了石栏和铺上了石砖小路,路边每隔几米就带有一盏路灯,路灯下就是长条石椅,除了平时风大了些,沿途风景还算不错。
此时,江边站满小孩跟大人,每个人都各占了一个小区域,其乐融融地放着烟花,劈里啪啦地闪烁着五彩颜色,沿江被火光照着通明。
看到这一幕,林月陌回忆起以前自己常常去闹市买些烟花爆炸来这江边燃放。她总是一个人,一个人自娱自乐,一个人玩耍取乐,而周边的其他人,要么结伴而来,要么与父母同行。但林月陌并没有感觉到尴尬或是不自在,没有觉得自己孤零零的显得可怜。她总是知晓着一个道理:“陪你走完人生的,只有你一人。”或许是自我安慰,又或许是自我欺骗,她不也长这么大了吗?
林月陌自言自语道:“孤独孤独,人孤独点好啊,少点烦恼。”她总是习惯自言自语,说些莫名其妙的话语。
在一阵又一阵的爆竹声中,林月陌插着兜,转过一个拐角来到在小区小路另一区的一家便利店。
除夕夜,便利店人并不多,今晚的人流量相较于前几年确实很少,店长打算差不多**点实在没人就赶紧闭店关门,回去过年了。便利店里除去林月陌一人,也就一个身着黑色长衣的女子一人。
林月陌有着选择困难症,虽然她已经选定今晚就喝啤酒好了,但货架上的啤酒琳琅满目。她犹豫于是要喝点新玩意儿还是还喝些自己先前就喝过的经典口味。
实在厌倦了的她随意拿了两瓶易拉罐啤酒,也没看究竟拿的是啥了,便径直走去收银台结账了。
林月陌今天的运气实在有点背,结账的时候还撞到了同样要来结账的长衣女子,不过对方并不介意,礼貌地致意让她先结账。
头戴兜帽的林月陌有些心烦,这不成自己插队了?她并不吃长衣女子的这一套,头也没抬,急促道:“你先你先。”之后主动走到她的后面。
身处长衣女子身后的林月陌闻到一股淡淡的茉莉清香,可能是长衣女子散发出来的,她只是感觉这个味道有些熟悉,但又记不得是在何处闻到过的。
很快结完账,林月陌拿着酒一时不想回去,便百无聊赖地来到江边,看看江景,欣赏欣赏烟火美景。
林月陌倚靠在江边的石栏上,一口一口的灌着啤酒。酒,并不算难喝,但也说不上好喝。林月陌之所以常常喝酒,只是喜欢酒精上头的感觉,酒慢慢温热身子的感受,它给予了人一种旁若无人、毫无烦恼的感觉,飘然似神仙,仅此而已。
江风萧萧,江淮涛涛,仍挡不住那满溢的情意。
年关,中国人一辈子最幸福的一天。就像是中国人的烙印,无论何时,都不会忘记这一日的重要。
林月陌觉得一边烟火声大了些,风也有些大,便往小路的拐角走去。小路的拐角处有一面墙,墙边镶着路灯,算不得暗,只是这地较小,所以没有人来这儿放鞭炮。
路灯昏黄,但在黑夜,看得人暖暖的。
林月陌提着手上的最后一瓶酒,晃荡着。冷风呼呼往着她的兜帽里头串,冻着她的脖子,她不得不缩着脖子,眯着眼睛,好似这样能够在被风撩动的发丝间看得清路。
她坐在一边的石凳上,又发起了呆,开始了天马行空的想象。
或许是想累了,脑海里往事慢慢重演,林月陌并不是念旧的人,但好像现在静下来后,脑子总是会往那方面去想,渐渐的,她便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了。
直到有人说话,叫醒了她。
“方便坐你边上吗?”一个温柔清脆的声音在林月陌的耳边响起。
林月陌突然身子一抖,显然是被吓了一跳。
林月陌懵懵地回答道:“没事,你坐。”眼神往边上瞟了一眼,看着有些眼熟,再细一想,林月陌想起是谁了——便利店的黑色长衣女子。
只是林月陌并不在意,她并不喜欢去观察与她无关的人,一眼都懒得去看。
长衣女子并没有马上坐下,绕过长椅,抬头看了眼颇有特色的路灯,路灯的灯罩破开了,让灯光变得更加透亮。
她看了眼坐在石凳上的女孩,若有所思。
长衣女子在石凳上坐了下来,手里捏着小瓶白酒,像是在借酒消愁,轻轻问道:“今晚是除夕夜,怎么一个人在这?”
林月陌微微皱了皱眉,并不想回答,但是心中苦闷,是那种说不出的愁,她自己都说不清为什么心愁,随意答道:“家里太热闹,出来透透气。”
林月陌眼神一瞟,问道:“你呢,阿姨?”欲要堵住她的嘴,好让她赶紧离去。
长衣女子正喝着手中的小酒,听到这句话,一口酒给噎住了,慌忙咳嗽,扯了扯嘴角,像是并没有生气,微微笑道:“出来走走。还得谢谢你,大过年的,还提醒我过了十二点,岁数又长了一岁。”
林月陌漠然道:“岁月不饶人啊。”
长衣女子有些哭笑不得:“这可不像你这岁数该说的话吧?”
“快了快了,过了年也快二十了,老大不小了。”
长衣女子捂嘴笑道:“年纪不大,思想老成呐。”或许是在这寒风中,有人聊天多了几丝暖意,长衣女子来了兴致,“是被家里人骂了?所以出来静一静?”
被一语命中,林月陌有些羞愧又有些恼怒,但是并不想跟她多说些什么,不是冷漠无情,只是她不喜与陌生人聊天,也不知道要聊些什么。
长衣女子嘴里呼出一口哈气,随着寒风消散,她搓了搓手,裹紧了身上的黑色长衣道:“这么冷的天,你一个人在这,不害怕吗?”
“身正不怕影子斜,我难道会怕鬼来索我命啊?”林月陌有些不耐烦地说道。
江予灵听后,笑道:“哈哈,你想说的是‘为人不做亏心事,半夜不怕鬼敲门’吧?”
“差不多意思。”
林月陌将手中所剩无几的啤酒一饮而尽,一手将易拉罐捏扁,站起身投入一旁的垃圾箱中。她并没有坐回去,而是站在江边,双手交叠,趴在石栏上,看着江水滚滚,一阵又一阵拍打底下的石头。
长衣女子把头上的黑色鸭舌帽向下压了压,站起身来,“江边风大,早点回去,我看边上一条路直走,有家酒馆,名为‘无恙酒馆’,我去试试看,小店装饰看着很有风格,先走了。”说完慢慢挪步。
“酒香不怕巷子深,没想到,九娘的店今儿这么受欢迎。”
“噢?”长衣女子嘴角扬起,微微笑道。
林月陌站直了身子,搓了搓手,淡然说道:“不过去了也白去,九娘今天不营业。”
“看来你是那儿的熟客?”长衣女子向着林月陌慢慢靠近,像是对这酒馆很有兴趣。
林月陌没有回答。长衣女子反而接着追问道:“那你一定认识酒馆老板娘沈久凝吧?”
林月陌顿了顿,突然皱起眉头,若有所思,心湖荡起阵阵涟漪,身子不知不觉向后退了几步。
长衣女子正对林月陌而站,一手伸入衣兜里拿出一本黑色证件,亮出身份:“我叫江予灵,是一名警察。”
江予灵收起证件,低头看向林月陌,像是在宠溺小孩子一般,看出了林月陌眼中的慌乱与害怕,笑着安慰道:“不是你所想的专门来与你问审,只是碰巧遇上了,想了解了解。”
“告诉你我是谁,只是想让你可以信任我,别把我当做有所图谋的坏人。”
林月陌看着眼前身姿高挑,面庞干净,眉如远黛,眼眸明亮的女子,这是她第一次正视观察她,此刻她的眼中充满了戒备。她身上散发的淡淡茉莉清香,尽管是一股熟悉的味道,但她还是有些害怕和慌张,不是做了坏事的那种感觉,而是对于陌生人外人的防戒。
谁说漂亮的人就不会是坏人?
林月陌有些疑惑地问道:“你知道我的名字?”
江予灵笑着摇了摇头,深邃的眼神注视着林月陌,微微侧过头来,说道:“我还希望你能告诉我呢?”
突然,林月陌没有丝毫犹豫侧身而去,快速绕过石椅,疾步而去,江予灵转过身来,已不见踪影。
江予灵没有半点意外,反而好似刚刚的那一幕倒是在她的意料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