枕槐安靠着车窗,许久未见的街景飞快向后划过,思绪也回到过去。
他的人生好像总是在差一点。
小时候,妈妈总是说,你要是再晚一天出生就好了,晚一天就是五月二十号,520,多好啊,再晚两天也行啊。小小的枕槐安并不能理解520是什么意思,只是渐渐明白了什么叫出生,听着妈妈说“差一点就是我爱你”,很长一段时间,他都误以为妈妈并不喜欢他的到来。
后来,小学开学的那天,早上他像以前一样,在楼下找到熟悉的小哥哥,从他手里接过糖果,牵着手准备一起去上学,却被妈妈喊了回去。妈妈告诉他,小哥哥和他不在一个学校,两个人不能再一起上下学了,学校里也不再有他认识的小朋友了。本来就是完全陌生的新环境,现在又突然得知只有自己一个人,枕槐安有点害怕,但比起害怕,更多的是不能每天都和小沈哥哥一起玩的失落。
小孩子安安静静地坐在后座,抱着书包低着头,明显的不开心。妈妈看到了,说本来是想让他们去同一个学校的,但是这边和自己公司顺路,就选这边了。枕槐安想,要是自己早一点说就好了,早一点说想和小沈哥哥一起的话,是不是就可以去同一个学校了。
初中的时候,他们还是没能去到同一个学校,甚至因为枕槐安要搬家,上学前放学后也见不到了。哪怕已经经历过,初次进到一个新环境中的不安仍然是无法适应的。新的学校、新的同学、新的家,他那段时间紧绷得厉害,成天成天的抱着手机找沈文风,到后来几乎是习惯性的,没事干的时候就拿出手机盯着。结果就是,因为元旦家庭聚餐的时候一直盯着手机,不抬头也不说话,被没收了一个礼拜。八号,他拿到手机的第一件事就是打开和沈文风的聊天框,对方从家长那里得知了枕槐安为什么一直不回话,就在一天前,他问枕槐安有没有拿到手机,能不能出来陪自己过生日。
高中,他们终于如愿去到了同一所学校,甚至到后来两人成绩差的越来越少,想去同一所大学也不是不可能……本该是这样的。
如果没有那一场旅程的话。
如果自己当时说快开学了要补作业拒绝他。
如果他们早一点去,或者晚一点。
如果他们那时候不是在室内。
……
如果自己被砸晕时倒下的位置再偏一点,是不是死的就可以是自己了。
那个在瀑布下笑着喊着说喜欢自己的少年。他甚至还没来得及给他答复。
如果再早一点……
枕槐安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从郁流回到望河的,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过完最后半年高中生活的。他只记得,自己在成年那天独自忍着疼,把沈文风的名字纹在了锁骨上。他只知道,自己没能考上他们原本说好要一起去的那所大学,就差一分。不过他还是去了同省的另一所学校,倒不是什么巧合,只是他所有志愿填的都是川河的学校。
那时枕槐安十八岁,现在想想,“差一点”好像就那么跟着未成年一起走了,变成了“正巧”。
差一点就能考上约定的学校,但就是因为差了这一点,才正巧遇到了奚流。
一开始,枕槐安对他并没有什么印象,或者说他对每一个人都没有什么印象。
学业、打工,那段时间他恨不得把自己累死,睁眼就是忙绿,晚上累得沾枕头就着,这样就不会满脑子都是那成片的红色。梦里会出现什么他无法控制,但至少可以通过这种方式让清醒的时候好过一点。
如果要问枕槐安对奚流的第一印象,那大概就是莫名其妙。
莫名其妙开始缠着自己,莫名其妙和自己一起上下课,一起去食堂,莫名其妙关心自己休息不足的问题,哪怕得不到什么回应还是莫名其妙做出一副和自己很熟的样子。
就这么莫名其妙的,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枕槐安开始被他带着出去吃喝玩乐,一起逃水课,一起考前临时抱佛脚。抱不住就靠奚流的眼神,他抄到之后传给枕槐安。
枕槐安曾经看着自己越来越低的绩点,开玩笑说奚流自己不学无术也就算了,还带着他一起。奚流当时说自己这叫带他回到活人的世界。
奚流是本地人,虽然老家在郁流,但人在川河长大,在川河也有独自的住处。某一天枕槐安难得和家里人打电话时随口说的一句不想回去,正巧被奚流听到。奚流说让他去自己那住,枕槐安以为是玩笑就那么应了,结果对方真给他收拾出了一间屋子来。枕槐安那时候自认和奚流还没有熟到可以去对方家里住上一两个月的程度,但实在是不想回望河,就想着住几天再走也不是不行。
真住进去才知道,奚流之前那么围着他转,可能真的只是少爷闲的没事干。毕竟人有钱了大概都喜欢给自己找点不痛快。
川河这种房价高得飞起的地方,还是在市中心,三室一厅,就给他一个人住。
奚流自认为并没有刻意遮掩过自己富二代的身份,看枕槐安震惊俩字都快画脸上了,还是解释了下:“本人最大的本事就是会投胎,有个多金的好妈,还不快抱紧我这个间接的大腿?”
那个寒假,奚流知道了他的生日,枕槐安一年比一年出人意料的生日“惊喜”开始了。
那个寒假,枕槐安了解了奚流那魔幻的家庭结构,好像知道是什么造就了他这种出人意料的性格了。
就那么,枕槐安一直住到了春节,又一直住到了开学。
再后来,奚流还是很讨喜,好像和谁都很熟,枕槐安也开始和其他人更多的交流,两人仍旧形影不离,只不过逐渐不再是奚流单方面粘着枕槐安。
大三那年,头发再一次长到有点碍事的时候,枕槐安却没去剪它。
他想把头发留起来了。
也是大三那年,枕槐安开始沉迷于拍摄。因为沈文风喜欢拍照。
他对设备没什么要求,买了不算贵的相机,但多数还是用手机拍。他开始学化妆,学修图,学如何打理发型,也开始收集各种各样的饰品,尤其是发饰和耳饰。意外的是,他突然发现自己好像很喜欢收集一些奇奇怪怪的小物件。
不过这些都还好,真正要费钱的在别处。
枕槐安站在乡石区那小小的一居室里,盘算着自己手里这点钱要怎么才能在重新装修好房子之后还能再装修出一件小店来。
他记得沈文风当时说要铺满屋的地毯,买个巨大的窝当沙发,只放几个矮桌,床垫直接放在地上,好像进了家就不用站起来的感觉。最重要的是,一定要留出一面墙贴照片。
做家教、接翻译,虽说不像大一时那么排得那么满,但这两年枕槐安也一直在做,加上从小到大攒下的各种压岁钱、零花钱,也是有了不少,这下恐怕是要一口气全部花掉了。
不过好在,沈文风家也早就搬去了别处,否则枕槐安还真的不敢回来。
他还是不敢面对,沈文风的父母也好,沈文风的死也好。
毕业之后,枕槐安没提前和奚流打招呼,就那么一声不吭的回了望河。
在那之后,又是各种各样的正巧。
正巧遇到了和沈文风有着几乎一样名字的孩子,正巧在自己去郁流之前奚流来找自己,正巧他愿意帮着、等着自己解开心里那一团死结,正巧认识了奚流口中传奇一般的小妈……
不管这次的结局是“正巧”还是“差一点”,现在都美好得像是身处在梦境中。
枕槐安。
他在心中念着自己的名字,跟在奚流身后慢慢走着。
枕槐安,枕槐安,一枕槐安,一场美梦,终究是空欢喜。
但就像奚流说的,觉得开心得像在梦里就享受。
既然是美梦,为什么要等待醒来的那一天呢。
“快走两步!”奚流站在电梯里,按着开门键喊他。
“来了。”
“你都过来了,就陪我在这过年呗?”
“不,我要回去陪小孩,自己当你妈妈们的电灯泡去吧。”
“我在你心里还不如俩小孩重要吗!”
“小枫比你做饭好吃。”
“那他有我会伺候你吗?我可是能凭脑子记住你那拒绝世界上百分之八十人类食物的食谱的,他还得靠笔!”
“反正我要回去,你要是嫌自己太亮就抱着我给你的大耳朵狗去,你坐那不说话没它存在感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