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晚上九点,最后三两个放学后来买夜宵的高三生走出店门,风铃轻响着,沈语秋面朝玻璃,对着空无一人的街道,把最角落里的桌子擦了不下三遍还没停手,可能是想给路过的鬼擦出一面镜子。后厨的门关着,沈闻枫在里面收拾,但貌似有些过于安静了。
枕槐安第不知道多少次将自己的手从打扰自己干活的爪子里抽出来,码好装小料的盒子,在那爪子重新勾上他之前主动牵上捏了一下算作安抚,随即凑近压低了音量:“你能不能离我远点?”
即使室内有暖气,仍旧抵不过夜晚接近零下的气温。两人手上都沾着水,没来得及抽回的指尖又被勾住,水是凉的,手指也是凉的,相触的肌肤却在回暖。枕槐安瞥了眼正把手里的抹布抖散当做手工折纸仔细对齐折叠的沈语秋,贴到奚流耳边,用极小的声音跟他商量:“我一会儿去你那,你先离我远点,有什么事一会儿再说行吗?”
“嗯。”奚流点了点头,当做对前一段和后一段的回答,中间那段自动忽略了,手还是没松。
他倒也不用力,就伸几根手指勾着,枕槐安想抽手随时都能抽开,只不过但凡闲下来一只手,他立马又重新勾上来。
要是奚流跟平时似的插科打诨散德行,枕槐安还能骂他几句,现在这幅老实巴交的蔫样儿是真拿他没辙。眼看沈语秋再在这待着桌子明天就得薄一半,枕槐安探个头把不知道干站着等了多久的沈闻枫从后厨喊出来,说明自己今晚不回去,让俩小孩先回家,自己在不声不响的捣乱下快速收拾好,跟着奚流回了他租的房子。
一进家门,奚流也不矜持了,整个人挂到枕槐安身上,还是没说话,看上去委屈巴巴的,倒是有点可怜。
“先让我换鞋。”枕槐安扒拉他两下没扒拉下去,就那么挂着个人换了拖鞋。等了五秒钟,还没动静,问,“要不要我伺候少爷换鞋啊?”
少爷很没规矩地蹬飞了脚上的运动鞋,没去够拖鞋,直接往枕槐安背上一窜。
枕槐安被他突然这么一出吓得脱口骂了句脏话,勉强站稳了脚。他俩身形差得不多,背起来倒是不太费劲,把奚流往上颠了颠,背着回了卧室,然后直接把人甩在床上。
“说吧,”枕槐安坐在床边,看着奚流半死不活地翻身爬过来,又要往他身上贴,“先是一声不吭给我捣了一天的乱,又是突然袭击想给我压折成两半,怎么了啊?”
奚流搂着枕槐安的腰,找了个舒服的位置,手指绕着他的长发,半张脸埋在他怀里,声音有点闷:“我妈让我回去过年,说放我玩了大半年了,该干活了。”
枕槐安听完笑了,在他脑袋上揉了两把:“就因为这啊?”
“因为你。”奚流抬起来看着枕槐安,“如果我说想要你陪我去川河你去吗?你肯定不去,你哪也不去。”
几乎是下意识的,枕槐安想要解释。
我还要工作。
我在川河没有住处。
俩小孩还在这里。
工作去了川河大概会有更好的,住处可以像大学那样住在奚流家,至于沈闻枫和沈语秋,他有什么义务呢?
可他四分之三以上的记忆都在这里,他的小沈哥哥在这里,他的两个弟弟也在这里。
“嗯。”他说,“我的家在这里。”
“我看看。”枕槐安拎起奚流的胳膊晃了晃,又摸了摸他的腿,点点头,“嗯,四肢健全。”
他又捧起奚流的脸,两人额头相抵:“这里健全吗?”
“不健全。”奚流说,“里面全是一个叫枕槐安的人,把别的东西都挤出去了。”
枕槐安笑着,顺着他的话往下说:“那幸亏枕槐安还没把生活常识自理能力的部分也占了。”
“四肢健全,身体健康,这里也没问题。”枕槐安的手跟着他的话,从手臂摸到后腰,沿着脊柱向上,最后覆在额头上,“川河和望河的距离而已,开车也不过才两三个小时,两个不需要人照顾的健全成年人,想见一面又不难。”
奚流却说:“想天天见你很难。”
枕槐安:“那打视频啊,又不是深山老林没信号。”
奚流还是不满意这个解决方案:“可是我碰不到你。”
“那怎么办啊?”枕槐安用哄小孩似的语气说着,“我把自己切下来一块给你带着?”
“啊。”已经蛄蛹到枕槐安背后的奚流愣了一下,突然想到了什么。
他捏起几根夹在两人胸膛与脊背间的发丝,揉搓着,犹豫着开口:“那个……”
“嗯?”
“你还想剪头发吗?”奚流问。
这回轮到枕槐安愣住了,一个两周前还拦着不让他剪的人现在突然问他想不想剪头发,枕槐安问:“怎么?看腻了?”
“怎么可能!”奚流提高了音量反驳,解释说,“我是想要一缕你的头发。”
“要我头发?”结合前文,枕槐安顿时感到一阵恶寒,浑身的鸡皮疙瘩都出来了,他说,“你最好是用来诅咒我。”
奚流被他这么一说,手中的发丝滑落,表情僵在脸上。
好像是有点恶心。
但他还是嘴硬着接着说:“我诅咒你干嘛,要是诅咒啊祈福啊真的有用,我一定把能供的全供上,天天诚心诚意祈祷我的小树一生顺遂、平安喜乐。我也没想干什么,就是想编个手绳……”
奚流声音越说越小,先不说恶不恶心的,用头发编手绳,这东西一听就知道肯定得有点什么忌讳。忌讳也好寓意也好,这东西摆在那里,不管你信不信,它就是有这个意思。
“头发不给你,太……”枕槐安找了个委婉的词来表达,“奇怪了。”
他把头发揽到胸前,露出后颈。冬天的衣服领口不大,奚流偷偷向下瞟了瞟,什么都看不见。
对于背后的流氓视线,枕槐安毫无察觉,捋着有点打结的发尾,说:“我给你个抱枕吧,你就当它是我。”
“好啊!”也许是还在因为上个来自自己的提案心虚,奚流这次答应的倒是痛快,不过加了个条件,“我要你最常抱的那个!”
枕槐安捋头发的手一顿。
他能说他不想给吗?
枕槐安咬着牙说:“……行!”
“那就这么定了……”奚流勾着枕槐安的后衣领往下扯,想要看一看他背上那颗小痣,“大晚上的,你来我这过夜,咱俩就光说话啊?”
“不啊。”枕槐安十分干脆地扯回衣领,站起身走向卫生间,“还要刷牙洗脸洗澡睡觉,我明天要早起,你要是敢闹我,我就告诉你小妈,让你亲、自、照顾那棵玉米百合。”
奚流跪坐在床上,手里空了,怀里也空了,脸上倒是没空多久,委屈就爬上来了。
这算是学会拿孩子威胁人了吧!绝对算吧!不行,得赶紧把抱枕接过来,万一下次拿抱枕威胁怎么办?现在就去!可现在小树就在这。那就明天去。嗯,明天一早就去。等小树出门了就去。不对,他早起干嘛?有什么事吗?过去问问。隔着门听不见吧?干脆进去问,不,干脆一起洗吧,省得一会儿他洗完要睡了自己洗澡吵到他。
枕槐安衣服脱着一半,听到脚步声,立马伸手向门锁,可惜被脱到一半的袖子缠住,慢了半拍。
“小树~”
“滚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