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火 第4章 第 4 章

“玩滑板又摔了？”前桌的方文意把书包扔在椅子上，看见沈闻枫脸上的一小块淤青，打招呼似的问了一句。

这已经是今天第三个这么问的人了，前两个是方文意的同桌江殊语和早上来班里浇花的赵昱。

身上的伤大多数可以被校服和刘海遮住，如果遮不住就说玩滑板摔的，反正没人会闲出屁来去注意他会不会玩滑板，信不信的，正常人也不会追问。

“殊语，作业，谢谢。”方文意从书包里掏着笔袋。

“啊，我马上抄完，你先抄这个。”沈语秋右手写字，左手抓起旁边的一本练习册向前递过去。

“怎么回事啊，咱不是默认你抄你哥的，我抄殊语的，互不耽误吗？你怎么抢我的啊？”方文意伸手接过练习册，还没翻开，突然一个转身，“不对，沈闻枫你写什么呢？你也没写作业？少见啊。”

“嗯，昨天出去玩滑板，摔了就不想写了。”沈闻枫随口胡编。

“哦，”方文意翻开练习册看了一眼，又一个转身，“这就几个选择啊，你俩先一块抄阅读，默写那篇给我，诶要不先把物理大题给我吧。”

“行了别挑了，都是早自习下课交。赶紧的，后面还好几个排队等着的呢。”江殊站起身拍拍方文意说，“开门，我去转一圈试试能不能再搜刮上来两份。”

“诶，等一下，”沈闻枫把笔转过来敲了敲放在桌角的三份小卷子，“这个抄完了，你拿走看看谁还没抄吧。”

早自习上课之前的作业永远是越收越少的，早自习下课之前的时间永远是一天里最忙的。

今日忙碌值已达成，接下来为物理课时间段，沈语秋开启下一项任务，装睡。

他们班的物理老师是一位中年女性，脾气和讲课水平成反比。几乎没人会听她的课，该聊天聊天该睡觉睡觉，甚至有几个人聊得把桌子都并到一起了她也不管。

其实能让沈语秋在学校里睡着的几乎只有英语课，但他经常趴在课桌上把脸埋起来趴着。

沈语秋不太会和现在的哥哥相处，所以他选择逃避，能逃一点是一点。

他把头埋在臂弯里，看着面前因眼睛不聚焦而模糊的课桌桌面，思绪又开始乱飘。从今天的午饭吃什么，飘到周五的一模英语考试前老赵会不会又把自己喊去办公室背单词。最后全部回到一个主题，得想想有没有什么挣钱的法子。

只要能挣到钱，只要有钱，就可以逃出来，就可以有一个家，一个真正的家，只属于他和哥哥两个人的家。

但是自己一个初中生能干什么呢，他不会和人打交道，甚至还差几个月才不算童工。有没有什么可以自己一个人安安静静地做的工作呢……

“小秋？”一道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

哥哥在喊他，他听到了，但他不想抬头。

“小秋？”这次还拍了拍他的肩膀。

再不情愿也得抬头了。

“怎么了？”沈语秋坐起来，揉着被压麻了的胳膊。

“手麻了？反正你也不睡觉，别总趴太久了。”沈闻枫拉过他的手放在自己腿上，从上到下的揉着，“我一会要去办公室找老师，你记得把回执交给张远，分得清是哪个吗？”

“嗯，就是紫……”紫帽子的那个。后半句他没说出来。因为张远今天没穿那件带帽子的紫色卫衣。

“穿着校服外套的是张远，另一个是吕明逸。”方文意转过身来提醒，朝沈语秋竖了竖拇指，“三年了还靠衣服记同学，你是这个。”

“因为他俩长得像。”沈语秋说。而且反正再过一个多月就不用记了。

“你看谁都长得像，初一的时候还总把我和小芳搞混。”江殊语也转过身来，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同桌，“我们俩连发型都不一样好不好？”

江殊语和方文意都是不过肩的短发，但江殊语的要更短一些，而且江殊语是齐刘海，方文意则是直接别到耳后。确实不一样，但江殊语有一点说错了，当初她俩还不是同桌，沈语秋不是经常把她们搞混，而是把她俩当成了同一个人。

一旁的沈闻枫笑出声，替自己弟弟狡辩：“谁说的，反正小秋从来都不会认错我。”

前桌的两位女生表示懒得再说什么，用眼神传达了一下鄙视之情，转回去继续两个人讨论习题去了。

沈闻枫倒是起了劲，问：“小秋你最多同时把几个人搞混过啊？”

“把两个人当成一个人，然后分不清这个人和第三个人，但名字记得是前两个人的，然后把第三个人的名字记成第四个人的，把第四个人的名字记成第五个的，把第五个人的名字记成第六个的，并且听到第六个人的名字的时候以为没这人。”

沈闻枫听得一脑袋浆糊，但没听懂也无所谓，反正他的目的已经达到了。记人能记错得离谱成这样的小秋从来都不可能认错他，这也算哥哥的特权之一吧。

下课交完回执，沈语秋回到座位上看着窗外。

这次要几天才会忘掉呢？或者说还要几天才会变回平时的哥哥。

一般会在伤好得差不多之后变回来。但也可能早或者晚很多。

他并不是希望哥哥马上换回平时的样子，每次的转换他都会担心，担心另一个哥哥会永远消失掉。不管是平时和自己打闹，让他独自面对那些回忆的哥哥，还是一次次保护自己，让他感到愧疚的哥哥，都是他的哥哥。不论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不论他们经历了什么，有一件事是永远不会改变的。

他们是双胞胎，一起诞生，一起长大的双胞胎，早在他们能感知这个世界之前，就已经在彼此身边。沈语秋不是一个人，沈闻枫也不是，从来都不是，不是孤零零的一个人，也不是完完整整的一个人。他们离不开对方，他们是彼此的半身，分开的他们都不完整，但他们永不分离。?

一模英语考试前，赵昱果然又把沈语秋喊到办公室，不过这次不是背单词了，这次是背作文。

“怎么了，一脸要死不活的。”方文意拎着书包去考场教室，路过班主任办公室，碰巧遇到了刚从里面出来的沈语秋。

沈语秋也不知道听没听见她说话，双眼无光，嘴里小声嘟囔着：“完蛋了……”

“诶诶诶！”方文意见他要回班，喊他又怕他没听到，便绕道他面前，解释道，“书包你哥给你拎过去了。”

“哦。”沈语秋闻言转身往考场走，依旧像是梦游一样。浑身散发着怨气的梦游。

方文意快走两步追上他，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嘿！咋了？还活着吗？”

沈语秋向后躲了一下，看起来回了点神，说：“赵昱说这次考不上五十分，以后就天天午休去找她背单词。”

“那你抄我的呗。”方文意漫不经心地提议。

“啊？”沈语秋表示疑问。

方文意沉默了一会儿，一语即中：“……你不会考了一天半了都没注意到我坐你旁边吧。”

沈语秋干笑两声，抬手摸了摸脖子。

“行了行了，知道你天天除了你哥谁也不管。” 方文意翻了个白眼，换了个话题没再让他继续尴尬，“一会儿我涂完答题卡放桌角，你稍微改几个，保你及格。”

“但是！”没等沈语秋做出反应，她又继续说道，“我有条件！这不是快毕业了嘛，赵姐和殊语商量说，等体考完找个时间带着同学们玩会儿放松一下，就当毕业晚会了。我帮你考上五十分，你到时候来帮忙准备。干不到一个小时的活，换一直到毕业的午休，怎么样？来不来？”

“好，成交。”沈语秋甚至还不知道要准备什么，就一口答应下来，“那到时候定了哪天你再喊我？”

“行，那就这么说定了，不许反悔哈。”商议间两人已经走到了考场，方文意拿出文具放到桌上，又立刻跑出找江殊语了。

沈语秋也拿好文具，刚坐到自己的座位上，就看到沈闻枫走过来。

“说定什么了？”沈闻枫倚坐在他桌子上，抬手捻起他一撮刘海。“有点长了。”

沈语秋下意识眯了眯眼，任由他抓自己的头发，尽量简短地把刚刚达成的交易讲给沈闻枫听。

“嗯，回头和江殊语说一声，我也一起。”沈闻枫注意力全在沈语秋的头发上，起身站到他身侧，随手抓乱他的头发，说“回去我给你剪头发吧？是不是有点挡眼了？”

沈语秋抬手捋了捋自己的刘海，说：“是有点，其实过几天再剪也行。”他不喜欢把头发剪太短，又嫌麻烦不想总剪，几乎每学期都要因为头发太长被赵昱找一次。

“别过几天了，就今天晚上吧。”沈闻枫抬头看到监考老师抱着卷子走进来，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纸团塞进沈语秋手里，俯身在他耳边小声说，“一会儿我把任务型写纸条扔给你，这是作文，赵昱让你背的那篇，你直接抄上就行。”然后起身回了自己的座位。

虽说赵昱刚刚把沈语秋喊去背的就是作文，但沈闻枫还真不是多此一举。按照他对自己弟弟的了解，先不说小秋压根就背不下来，就算背下来了，也肯定是背的谐音，别说拼单词了，估计连自己背的东西是什么意思都不知道，小抄什么的肯定也懒得准备，干脆自己动笔，替他写了一份。

抄完作文，沈语秋假装认真写题，瞎忙了差不多一个小时，再照着方文意推到桌边的答题卡抄了一半。剩下的还是瞎蒙，没敢全抄，怕分太高。

大抵双胞胎之间确实是心有灵犀，沈语秋在卷子上画了会儿画，一低头，正巧看到沈闻枫夹着小纸团的橡皮被扔过来。他俯身捡起，放到桌上，等监考老师不注意的时候抽出纸条抄了三问，又团起来塞进口袋里。也没敢全抄，能对一半已经很不容易了，对的多一看就知道是抄的，毕竟他平时基本都是全错。

晚上，沈语秋洗了头，拿了个大垃圾袋，底部扯开一个口，把袋子罩在身上，头从扯开的口里钻出来，呆子边缘塞进领口，坐到沈闻枫身前的凳子上。

沈语秋不喜欢把头发剪太短，也不擅长跟陌生人说话。之前有一次，自己一个人在理发店门口转了半个小时，记熟了说辞才进去，前脚说完要刚好能遮住眉毛的长度，后脚眼看着理发师一剪刀把刘海剪到眉毛上面，又不好意思提出来，结果就是剪得太短，从那之后是宁愿顶着被哥哥剪得像狗啃一样的头发，也说什么都不愿意去理发店了。剪头发这个任务也自然而然的被沈闻枫接下，毫不夸张的说，经过几年的锻炼，沈闻枫的手艺比附近的大多数理发师都强不少，最近两年甚至已经进化到可以自己给自己剪头了。

“其实再剪短一点也没事。”沈语秋看着镜子里还可以遮住眉毛的头发，

“这样连俩礼拜都过不了就又要剪了。”

“你不喜欢太短吧，小时候剪短了一次就不肯去理发店了。”沈闻枫突然想到什么，放下手里的扫把，走到沈语秋背后，双手捋起他的头发，握在脑后，

“而且赵昱不是妥协了吗？‘小姑娘’？”

对于沈语秋的头发，赵昱最终给出的方案是，万一碰到领导视差，就趴桌上装睡。反正一个学期也不一定查一次，而且肯定是趁着午休查。他本身就长得偏瘦小，又总穿着外套，到时候就把脸一埋，再把江殊语的笔袋放他桌上，装他是个姑娘。反正所谓视差也就是走个形式不仔细查。

沈语秋低头把头发从他手里抽出来，转身绕过他拿起扫把继续扫地上的碎发，有点不满地说：“明明哥哥的头发比我长。”

和沈语秋细软的直发不同，沈闻枫的头发有些自来卷，拉直了算可能确实是沈闻枫的更长。

“好好好，我头发更长。”沈闻枫从沈语秋手里拿过扫把，“我来扫吧。去洗个头，完事吃饭了。洗完了记得吹啊。”

“好。”

沈语秋看着自己陌生的成绩，拍了拍前面的方文意，问：“你英语平时多少分？”

方文意转过身来，回忆了一下近几次考试的成绩，取了个偏低的平均分：“一百一吧，怎么了？”

“那你为什么和我在一个考场啊？”沈语秋满脸的疑惑加发愁。

“啊？”方文意懵了一下，反应过来他指的是比英语排名靠后很多，解释说，“因为我语文差啊。你数学不也一百一吗？”

“怎么了？”沈闻枫刚回到教室，就见看沈语秋手里攥着张纸，抱着脑袋趴在桌上。

沈语秋把手里的纸条递给沈闻枫，又指了指背面，“你的成绩我记在反面了。”

“嗯。”沈闻枫应下，并没有把纸条翻过来，“八十三……赵昱什么反应？”

“满脸笑容地看着我点了点头。”沈语秋对着方文意，问，“她好像真的觉得我是幡然醒悟努力学习所以成绩猛涨啊。中考成绩下来她会不会弄死我啊？”

方文意想了想，说：“不会，但她会觉得还能捞你一把，中考之前课上课下盯你会变多。”

沈语秋抬起一条胳膊，挥了挥手：“别说了别说了，想想就恐怖，快等你的江殊语去吧。”

“哥哥，你成绩进步了好多。”他趴在桌上，侧头看向沈闻枫手里的纸条。

“但还是比你低几分，”沈闻枫学着沈语秋的姿势趴下来看着他，“而且还是十分以内，双胞胎的心有灵犀？”

沈语秋移开视线不和他对视，小声说：“我那是抄的……”

“就算最后我考的比你高几十分，我也和你报一个学校。”沈闻枫语气平静，不像是在开玩笑。

沈语秋像是没听清他的话，睁大眼睛看着他问道：“什么？”

沈闻枫重复刚才的话：“就算最后我……”

“不行不行！”沈语秋打断他，坐直了身子，“我提这个不是为了让你将就我，就算不像高考那么重要，也不能这么随便啊。而且哥哥你最近一直努力学习不就是为了考个好一点的学校。”

沈闻枫拉住沈语秋的手，没让他再继续说下去：“我努力学习，是为了不让你报比自己成绩低的学校。”

他坐起身，握着的手没有放开，对呆住的弟弟解释道：“不管我考成什么样，只要你能报，你都会和我报一个学校，对吧？‘反正自己在哪都不学，还不如和哥哥在一个学校。’对不对？”

沈语秋被他说中，抬起空着的手摸了摸自己的脖子，想了一会儿，刚准备开口，就被沈闻枫截住了。

“别说那些有的没的。小秋你不想分开，我也不想。”沈闻枫笑起来，半开玩笑地说，“只许我拖你后腿，不许你拖我后腿？嫌我腿短拖不住？”

沈语秋被他逗笑，说：“不是，怎么还抢着被拖后腿啊！”

一直被迫旁听的方文意终于忍不住转过身来吐槽：“你俩差不多得了，我一听力正常的大活人你们当我空气啊？天天腻腻歪歪的，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们不是兄弟是情侣呢，欺负我的殊语不在教室是吧。”

两人对视一眼，一起忽略了前面的一串话，沈语秋问：“关江殊语什么事？”

方文意翻了个白眼，转回身去：“没什么事！没人陪我说话只能听你俩腻歪，我不爽而已！”

“谁气着我们家小芳了？”刚回来的江殊语拍拍方文意的肩膀，示意她让自己过去。

方文意没站起来，反倒搂着她的腰，头埋在她肚子上开始诉苦：“殊语我跟你说，刚才你不在没听到，他俩说那话腻歪的，我感觉我像那个被虐的单身狗！”

江殊语笑着揉乱她的头发：“他俩不总腻歪。你不是单身狗，是我的小芳狗，行了吧？快让我进去。”

沈语秋单手撑着头，作势缩了缩脖子，说：“好意思说我们，到底谁俩更腻歪啊？”

方文意站起身，胳膊还停留在江殊语身上，像个人形挂件似的：“我跟殊语可是幼儿园就认识了，抱抱怎么了。”

“我跟我哥哥还没出生就认识了呢。”

“啧，你俩也太不像了，总想不起来你们是双胞胎这事儿。”

“行了行了，说正事儿。”江殊语打断俩人幼稚的吵嘴，“之前不是说体考之后要找你们帮忙准备联欢会吗？我跟赵姐商量好了，占上课时间可能不太行，周六体考。下周一下午最后一节课和晚自习都是赵姐的，到时候她提前点下课，给我们开条，出去买点吃的，其他人再摆摆桌子，到时候谁想表演个节目就演，没人演就放个电影啥的。”

沈闻枫问江殊语：“班费够吗？”

“班费早就花完了。”江殊语说，“上次买电池还是赵姐自掏腰包，这次也是，赵姐给报销。”

“这么破费？赵昱涨工资了？”沈语秋问。

“她说咱们是她当班主任带的第一个班，也算是纪念一下。”江殊语说，“回头我问问其他人都想吃什么，到时候就麻烦你们俩当苦力往回送两趟，当然，乐意拎着买完一口气搬回去也没问题。”

“苦力还是我跟沈闻枫当吧，”方文意为刚才落了下风的吵嘴扳回一局，

“你让沈语秋当苦力，他哥也就给他留两袋装膨化食品。而且你看他那小细胳膊小细腿的，站起来还没我高，别再给‘小姑娘’累坏了。”

他站起来确实跟方文意差不多高，上次体侧量出来的数也确实是方文意比他高。沈语秋张了张嘴，一时没想到怎么反驳，旁边的亲哥还在偷笑，选择当没听见后半句：“你们打算买多少东西啊，四个人都拎不动，赵昱怕不是要吐血。”

“赵昱吐不了血，”江殊语想了想，重复了一遍刚刚在办公室被交代的任务，“她自己说的，买两箱饮料，再买点小吃零食什么的，再去买几袋水果，她好像还要定个蛋糕。我感觉要不是学校不允许全班提前放学，她都想直接出去定个饭店。”

上课铃响起，四人各自坐好，听课的听课，神游的神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