杏花零落清明雨 第5章 阿诗那伊（二）

两年后，在漠南的大街上，阿诗那伊再一次见到了沈洛婉。

阳光正好，她仍是一袭红衣，明媚的笑着，可这一次她的身边多了一位青黛色衣着的男子，她挽着那男子的手臂，抬头与他说笑，那男子也低头瞧着她，眼底的爱意淌淌流转，而她的眼里也满含情意。

人潮川流不息，阿诗那伊驻留在原地，看着他们与自己擦肩而过，一阵失落感涌上心头，回头再望时，他眼神空洞，像是失去了什么很宝贵的东西一般。

身旁的侍卫提醒：“殿下，王上命您查看禁地，须得赶紧复命。”

阿诗那伊点点头，转身走向禁地。

禁地便是祭坛，当年霖亦被封印之处，最近封印异动，城内也多有百姓失踪之事，于是，漠南王便派出自己最信任的儿子，也就是命阿诗那伊去探查一下禁地的情况。

他带着士兵来到重兵把守的禁地，询问门外把守的人禁地的情况，得到的却是无事这一结果。

由于禁地不可随意出入，他便拿出王令，让士兵在外面，独自进去。

阿诗那伊并未正式学过法术，只能依照先祖流传下来的法宝来探测，可他毕竟只有一点点法力，尝试好几次才启动了法宝。

然而刚一开启法宝，一股强大的力量就与其产生对抗，片刻这股力量又化为虚有，他险些站不住，疑惑地环视四周。

这时，一个声音突然响起：“阿诗那伊，是我。”

这声音熟悉，不令人恐惧反而令人心安。

“在这儿呢！”身后的人轻拍了他。

阿诗那伊回头，眼底映照出那朝思暮想的女子的笑颜，他情不自禁地勾起嘴角：“洛婉，好久不见。”

她笑着点点头：“是很久没见了。”

突然，沈洛婉身侧的男子显露身影，向着阿诗那伊作了一揖：“王储殿下。”

阿诗那伊认出他就是大街上沈洛婉挽着的男子，瞬间脸色一变，质问道：：“你是何人？为何出现在我漠南禁地？”

“我自然是来解决这个封印之事的。”他语气不快，“天上派我下来处理此事，就算是你的先祖也得唤我一声上神，你有何资格质问我？”

阿诗那伊勉强地笑了笑，作了一揖：“上神活了这么多年，阅历丰富，定是能够完美的解决此事的。”

沈洛婉眨了眨眼睛，看向他，观察他的神色。她是知道眼前这人就是冥帝赋幽，大概活了近万年，十分忌讳别人谈及年龄问题，她每次说他老，他都要生气好一会儿。

他走上前，嗤笑道：“那是自然，总好过你如今束手无策。”

“好了，好了。”沈洛婉推开针锋相对的两人，“我们赶紧解决眼前的事，我爹爹还在里面呢！”

两人互相瞪对方一眼，又双双撇过头去。

赋幽拿出啸凰箫，催动神力，吹奏乐曲，祭坛正中央的石块缓缓移动，一个圆形的深不见底的黑洞逐渐显露。

他原地划出结界，向着两人说道：“你们先在这儿，我去看看。”

两人颔首，赋幽从洞口飞身而下，广袖飞扬如同蝴蝶，轻轻落地谨慎地环视四周。

周边一片漆黑，赋幽掌心托着一把火焰，向上方打去，周围瞬间明亮，冰冷的水泥质墙体上挂着水珠，哪怕有火焰，也能感受到四处的阴冷。

处于地下，阴冷本也正常，可神明的琉璃净火在却仍是让人感觉到阴冷，只可能是另一股力量的排斥，这说明封印松动了。

他直奔封印处去，手中的啸凰箫刹那间幻化成一柄剑。

此时，封印处法力涌动，四周法阵所摆的法器出现裂痕，他催动神力持剑劈向封印处，巨大的法力对抗引起墙壁晃动，片刻又归于安宁。

“赋幽。”一个悠长地声音响起，“百年不见，别来无恙。”

赋幽眼神颇为哀伤，嘴角微微勾起，无奈摇摇头：“神界一别，确实有几百年了。”

他自嘲道：“我们最后一别在漠南，你封印我之时。”

“对不起，但你真的错了。”

“对与错，谁又说得清楚？”他咬牙切齿道，“等你有一日遇到与我一般的处境你就会明白，有些事不得不做，有些仇不得不报。”

他敛容，坚定地说道：“立场不同，你我终究陌路。”

突然，他尖锐地笑声响彻内室，“嘭”地一声，周遭的法器彻底破裂，狂风吹向赋幽，可赋幽仍纹丝未动。

“你的法力又精进了。”他的声音几近癫狂，“就算如此，外面的两人未必有你这般强大。”

赋幽神色一变，扭头担忧地望向出口，他能感受到外面的结界已破，可他若离开这里霖亦一旦出去就会开启血祭法阵，一切将不可逆转。

他沉吟片刻，收起啸凰箫抬手掐出一个诀：“束。”

霖亦的声音响起：“你束缚不了我多久，只要你一离开，很快我就能出来了，可你不离开，他们就不一定活得下去。”

他冷哼一声，道：“你出不来。”

一声尖锐的凤鸣穿透墙壁，引起周边的震动，灰尘落在赋幽的肩上。他头顶上面的金色凤凰虚影，振翅再一次发出尖锐的凤鸣，这一次金色的光普照四周，墙壁也未震动，这样的光芒反而令人安心。

渐渐地光芒扩散，在漠南的上空形成结界，又归于透明。

赋幽捂住胸口，身形摇晃，下意识扶住墙壁，急忙从袖子里拿出药瓶，吞下一颗药，催动法力调息。

他在漠南全境设下限制结界，耗费大量神力的同时也损耗了元神，几乎是撑不住了。

片刻，他从洞口飞身而出，眉头紧皱，焦急地环视四周，总也寻不到他们的身影。

他微微闭上双眸，连忙抬手结印催动神力，使用追踪术寻找她的踪影，抬眸间，转换结印手势使用瞬移术。

当沈洛婉再一次出现在他面前时，他的眉心舒展，满脸劫后余生的庆幸，将沈洛婉揽入怀中。

沈洛婉一愣：“你怎么了？”

他抱得更紧：“我从里面出来，没有看见你，我还以为……”

“我没事。”沈洛婉挣开他的怀抱伸出手臂，她似玉般的手臂上缠绕着一条藏蓝色的发带，恰好和赋幽一身衣着格外融洽，“看，你绕在我手上的发带我用到了，我知道我肯定打不过，我直接就跑了，误打误撞找到了我爹爹和被抓的人。”

那发带是仙物，原本是原本是赋幽的护身法器。

赋幽看向沈洛婉的身后，便是一脸不高兴的沈父，他连忙作了一揖：“岳父，小婿实在鲁莽。”

“算了。”沈父拂袖，“你们也算是成婚了，我管不着那么多！”

沈洛婉眉眼弯弯，下意识望向赋幽，而他的眼里也载满了星河，闪闪发光，每一颗都是她。

不远处的阿诗那伊将一切尽收眼底，默默低下头，发出长长地叹息，转身离开之际，骤然湿了眼眶。

不知过了多久，沈洛婉才想起阿诗那伊，但他早已离去，留下几个士兵做善后事宜。

过了几日，赋幽瞬移到阿诗那伊的宫殿。

阿诗那伊坐在塌上，满不乐意：“你来作甚？”

“过来消除凡人记忆，路过这里来看看。”他顺势坐在了对面的茶几旁。

他问道：“你也要消除我的记忆吗？”

“不。”他笑了笑，“当然不，我只是来交代未来的漠南王一些事情。”

他继续道：“我在这里设下了结界，将来在漠南境内，妖魔鬼怪再也无法使用法力，封印也加固一层，但危险还是存在，日后要严加守护禁地，若是封印被解开，祭坛之上的血祭法阵开启，整个漠南将无一生存。”

阿诗那伊眉心一紧：“原来传说都是真的，可若是封印真的解开，那要怎么办？”

“这就是最重要的。”他神色严肃，“你的先祖曾经与先水神霖亦也就是现在被封印在祭坛的那位定下过灵魂血契，你们这一脉世世代代与其都有灵魂捆绑，一旦灵魂纠缠，一方灵魂消散另一方也会消散。”

“所以想挽回，可以催动血契誓言，再引爆自身灵魂之力。”

他轻挑了眉：“这个方法像是杀敌八百，自损一千。”

“倒也是。”赋幽的眼神有些茫然，“先祖犯的错好像的确不该后代来承担，只是因果轮回，好像谁也逃不掉。”

阿诗那伊笑笑：“你以为你来会是向我炫耀她，没想到你会感怀我。”

赋幽毫不在意地笑了笑，手指漫不经心地敲了敲桌子：“因为你对我没有威胁，从一开始你就没有选择她，你选择了对你有助益的妻子，这就注定了，哪怕你先认识她，先遇见她，你仍然不会拥有她。”

他低下头，重重的阴霾蒙住了他的眼睛，让人看不见情绪，只能听见他自嘲道：“你说得对，我现在确实选不了她，棋差一招，满盘皆输。”

他在心底暗暗地想：好像就算是走对了又如何？她那样明媚，应该不喜我这样的人，残害亲兄，戕害养母，用尽了阴谋阳谋坐上如今这个位置，比起我，她更喜欢这样光明磊落的上神吧！

“那后来呢？”微雨急切地问道，“后来他真的再也没有找过沈姑娘了吗？”

“找过，在沈姑娘被那位上神抛弃，留有一子独自等待时，他找过她，想要把她接去漠南。”他声音清冽，极度克制。

他的眼神透露出淡淡的忧伤：“只是她拒绝了，后来她也被歹人所害，因此这也成为他最遗憾的事，也许就是如此，灵魂久久不肯散去吧。”

微雨忍不住感慨：“这个人可真复杂，说他坏吧，他残害亲人，又不珍视自己的妻子，满是利用，可说他好吧，他宽待臣民，祈求百姓安居乐业，也对沈姑娘不离不弃。”

清明道：“人本就复杂，但他算得上是个极好的人。”

国师担忧道：“两个灵魂对他的影响这么深，那王上还回得来吗？”

“等下。”微雨灵光一现，“国师大人，这位宠妃是何时入的宫？又是如何入的宫？”

国师答道：“大概一月前，王上在王宫中又突然暴怒，杀了许多宫人，这时一宫女冲上前去，奇怪的是这一次王上却冷静下来，后来就被封妃了。”

清明问道：“漠南王的异常又是何时发生的？”

国师道：“半年前。”

清明若有所思道：“这不对劲，阿诗那伊的灵魂是一年前逃出冥界的，在人间他不能够长久驻留，最迟也是十天内寻到能够栖息的人体，可一年时间，足以影响漠南王，那他不一定受到霖亦的影响，除非霖亦更早之前被附身在漠南王体内，可这不可能，霖亦的魂魄若早已出逃，那一定会被察觉，他的灵魂出逃一定实在结界被改之后，若如此，阿诗那伊的灵魂先前应当一直处于休眠状态。”

他瞪大双眼：“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