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纳言便紧急出了漠南城,准备回到天界去寻霖亦的物品。
天上一天,地上一年,这一去便要好几日,清明和微雨也只能先住在王宫中。
第二日下午,微雨还在宫殿休息并未起来,由于与国师统一战线,他也住上了舒适的宫殿睡眠也跟着变好了,除了日常去查看漠南王的情况之外,几乎都在嗜睡。
咚咚咚——
宫殿外的门被敲响,好一会儿,微雨才从床上爬起来穿上衣服,眼神迷离,脑中混沌,迟钝地打开寝殿门。
可还未等微雨看清楚眼前人,他就被一把拉走,那人边拽着他的手臂边说道:“这都申时了,你怎的还在睡觉?”
微雨听这声音熟悉,便揉了揉眼睛,仔细瞧着他的背影,他一身玄衣,墨色长发几近拖地,藏蓝色发带却随风飘扬,着实令人眼熟。
微雨惊觉,这是清明。
“清晨已经探查了漠南王,午时想着休息片刻就睡到了现在。”他揉了揉眼睛,声音慵懒,“这是怎么了?”
“国师说漠南王醒来了。”清明语气里有些急促。
听到这句话,微雨的眼睛瞬间亮起来,惊讶道:“他怎么会醒来?纳言不是弄晕了他了吗?”
“还不清楚。”清明加快脚步,“我们现在得去看看。”
微雨赶紧跟上与清明并肩,清明有所感知瞥了一眼微雨,凤眸中闪过片刻慌张,立即松开了手。
不一会儿,他们到达了宫殿,由于漠南王的异常宫殿外没有宫女侍卫把守,他们直接走了进去。
漠南王向着国师问道:“他们是何人?”
国师答道:“他们是我的同门师兄弟。”
微雨和清明齐齐行礼道:“见过王上。”
国师向着漠南王说了几句话,就拉着微雨和清明走出殿外,而此刻漠南王看着清明的背影竟有片刻的柔和。
“他这是怎么醒了?”微雨忙问道。
他摇摇头:“上午我进宫殿时,便看见王上醒来坐在那边批改奏折,我觉得此刻他是王上。”
清明眉头微皱,眸光透露出深深地担忧,说道:“这种情况几乎是前所未有。”
突然一位身着华服的女子走了过来,他向着国师微微行礼道:“国师大人。”
清明怔怔地盯着这么华衣女子,失神的片刻,脑海中闪过无数回忆,最后留下眼里止不住地惊讶与伤感。
国师道:“王妃,王上想见您。”
那女子微微点头,便朝向寝殿走去。
微雨注意到清明眼中的变化,关切地问道:“你怎么了?”
“她长得很像一个人。”
清明转向国师,抓住他的手臂问道:“她是谁?”
“她是新晋的王妃,是最受宠的王妃。”国师顿了顿,“这有什么问题吗?”
“这不完全是漠南王。”清明面露担忧,“或者说他的身体里有三个灵魂,一个是自己,一个是霖亦,一个是阿诗那伊。而他深受阿诗那伊的影响,已经要不完全是他了。”
“阿诗那伊?”国师瞪大眼睛,“王上最崇拜的就是他,他也是漠南史上有名的贤君。”
听到此处,微雨也惊讶道:“第三代漠南王,岂不是千年前的事了吗?他如果千年未曾投胎不应该灵魂也消散了吗?”
进入冥界的灵魂若是迟迟不愿投胎,可以先进入地狱之门地侧门,那里是幻境之地供不愿离去仍有执念的灵魂在此栖息,等到哪一日彻底放下再去投胎,可若是超过三百年灵魂便会自动消散,而有些便成为鬼差,可鬼差不会附身于人,更不会寄生于人。
微雨还是难以置信,看着清明再次确认:“你确定吗?”
清明坚定地点头:“那王妃很像我的一个故人,而千年前阿诗那伊的执念就是她。”
两人面面相觑,双双瞪大眼睛,又齐齐看向清明,脸上写着“到底怎么回事?”几个大字。
清明意味深长地摇摇头,说道:“那我细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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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诗那伊第一次见到那名苏州女子是在十七岁那一年。
大漠上,黄沙漫天飞扬,骆驼的脚印伴随着铃铛声蜿蜒前行。自中原与漠南通商以来,商队络绎不绝,街市上人声鼎沸。
一支前往漠南的商队,领头的却是一位红衣女子。那女子骑着骆驼,腰间挂着一串铃铛,热烈的阳光下,她肌肤雪白,娇唇红润,像朵盛开在大漠的玫瑰。
他们停下来,随行的人递上盛着水的皮囊,说道:“小姐,我们离前方不远了。”
“孙叔。”女子喝下水将皮囊递还,“这批货很急,我们还需再快些。”
孙叔笑盈盈地说道:“是,有小姐真是我们沈家的一大幸事。”
她得意地仰起头,笑着说道:“爹爹有我也是一大幸事。”
突然,一男子骑马挡在他们的面前,那男子喊道:“有人举报你们倒卖兵甲,请诸位速速卸货,随我到漠南城内审问。”
她从骆驼上下来,作了一揖:“在下沈洛婉,是苏州锦绣布庄的小掌柜,我们布庄只卖丝绸布匹,不卖兵甲,这其中必定是有误会,麻烦通融一下,我们急着送这批货物。”
那男子义正言辞地说道:“有人举报,我们必须检查货物,若真是诬告,自然会放你们通行。”
沈洛婉眼珠一转,说道:“这批货可以留在这儿检查,但是你的马可以借我一用吗?我们这批货物真的很急,你们可以派人跟着我。”
“好。”那男子向后一撤伸出手,“上来。”
沈洛婉一愣。
他道:“这里只有这一匹马,我亲自带你去。”
沈洛婉踩着马蹬,拉着马鞍上了马。
他收了手,拉着缰绳,饱含歉意地说道:“对不起,多有冒犯,沈姑娘多多担待。”
“无碍。”沈洛婉向着管家道,“你守好货物。”
“公子,我要去漠南布庄,麻烦快一些。”
他点点头,说道:“你叫我阿诗那伊吧!”
他扬起马鞭,只听见马发出一声响亮的嘶吼,骏马便如闪电般飞驰而过,只余下飞扬的沙尘。
不一会儿,他们便到了布庄门前,阿诗那伊先下了马,由于速度实在太快沈洛婉面色苍白显然还有些没有缓过来。
阿诗那伊关切地问道:“姑娘,你还好吗?”
“没事。”她虚弱地摆了摆手从马上下来。
直到看见一个胖胖的华服男子走进店铺,她立马精神起来冲了进去。她身后的阿诗那伊嘴角微微勾起一个好看的弧度,然后跟着进去了。
沈洛婉向着那华服男子行了一个女礼,莞尔道:“蒋叔,您怎么在这里啊?”
他哈哈大笑:“自然是来解掌柜的燃眉之急啊!”
沈洛婉不甘示弱:“蒋叔这招确实高,但谁输谁赢还不一定呢?”
蒋叔轻蔑地笑了笑。
此时,掌柜出来了,沈洛婉行礼道:“不好意思,这批货还得再晚一会儿到。”
掌柜表情有些为难,此时蒋叔立即说道:“我们这儿也是苏州的刺绣和布匹。”
沈洛婉道:“掌柜,我们合作也有七八年了,我们的人品和布匹品质定然还是信得过的,现在换个人,品质方面可不好保障。”
漠南布庄地掌柜最是看重布匹质量,因此之前选择地一直都是苏州数一数二的锦绣布庄。
“可小姐这一次是王宫采购,午时前必须交送。”掌柜无奈摇摇头,“王宫的贵人可开罪不起啊!”
沈洛婉自然知道这次货物的重要性,这是要送进漠南王宫的,如果得到他们的喜欢,这又是大量的货源,所以这次制作都是沈老爷亲自盯着,一路上沈洛婉更是反复检查,但是千防万防还是没防住对家的暗算。
于是,她向着阿诗那伊耳语了几句,然后他便退了出去。
她道:“既然是交付王宫的货物,品质自然尤为重要,掌柜不妨看看他们的货物如何。”
掌柜道:“这样也好。”
蒋叔摆了摆手,身边的人便离开去拿货,可去的人再回来时却两手空空,他小声地问道:“怎么回事?”
“老爷,我们的货被扣下了。”
听到这话,蒋叔立即冷眼看向沈洛婉,而沈洛婉极其无辜地摊了摊手。
继而向着掌柜说道:“看来他也没办法解你的燃眉之急了。”
她向着掌柜作了一揖:“请掌柜信我们,我们必定在午时之前将货带到。”
现在已经不好再去其他地方采购那么多货物了,万般无奈之下只能应下沈洛婉。
得到自己的想要的结果后,沈洛婉得意地看向蒋叔,他自知输了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拂袖离去。
不一会儿,就有人带着货物赶到了,可带队的人不是孙叔,却是另一位管家,掌柜收到货大喜,笑盈盈地交付尾款。
离开布庄,阿诗那伊便抱剑站在大门口,喊了声沈小姐,然后道:“沈姑娘,你诬告他人也需要去牢里待上几日。”
沈洛婉点点头,又向身边的人说了几句话便跟着阿诗那伊走了。
“我很想知道。”阿诗那伊停住站在沈洛婉的面前看着她的眼睛,“你明明做了两手准备,为什么还要向我举报他?这并无益处。”
沈洛婉眉眼俱笑:“因为他敢诬告我,我就敢还回去,想想他在牢里气死的样子我就很高兴。”
阿诗那伊看着她的样子愣了一会儿,继而又笑了笑,说道:“姑娘倒是性情中人。”
走了有一段路,阿诗那伊亲自将沈洛婉带到监狱。
沈洛婉走了进去,发现这间监狱被褥干净,还有茶几,甚至在旁边还摆有梳妆镜。
她笑着问道:“漠南对每一个囚犯都有这么好的待遇吗?”
“倒也没有。”阿诗那伊笑看沈洛婉,“沈姑娘又不是谋人财钱,害人性命,自然不需要住太差的牢狱。”
沈洛婉满意地点点头,走到牢狱的床旁,伸手拍了拍,满眼笑意:“挺舒服,多谢!”
那张扬明媚的笑脸倒映在他的眼里,荡起他眼底层层波澜,温柔,欢喜都藏匿在其中,这一刻他希望是永恒。
依照漠南的法律,诬告他人需要被关十日,这十日孙叔也在漠南办好了一切事情,只待沈洛婉出来便可以启程回到苏州。
出狱的这一日,阿诗那伊又是亲自到牢狱里送沈洛婉。
沈洛婉颇为惊讶:“阿诗那伊,你是来送我出去的吗?”
他点点头,做出了“请”的姿势,让沈洛婉走在前面,沈洛婉低头浅笑:“这怎么好让王子殿下为我引路呢?”
阿诗那伊漠南王姓,而漠南王室这个年岁的小辈只有漠南王的儿子。
阿诗那伊道:“没关系,于我而言是荣幸。”
“好吧。”沈洛婉走了出去。
阿诗那伊问道:“你之后还会来漠南吗?”
“会,这边一些生意上的事还需要我应付。”
“你小小年纪倒是很精通商贾之道。”阿诗那伊眼里满是欣赏。
“耳濡目染。”沈洛婉止步向着阿诗那伊。
然后边说边比划着:“我从这么小就跟着爹爹算账,管理布庄,这么大我还能去谈生意,我可是立志要让锦绣布庄闻名天下。”
“你一定可以的。”
沈洛婉得意地笑笑,继续向前走:“你有什么志向吗?”
他沉吟片刻,说道:“我希望漠南的百姓安居乐业,漠南繁荣昌盛,这不知道算不算个志向?”
“算,当然算。”沈洛婉激动道,“这是一个很大的志向,真正能做到的人寥寥无几,你若是真的做到不枉我沈洛婉与你认识一场。”
“那日后,你做漠南王可要多多采购我们布庄的布料,这样漠南百姓也能穿上上好时新的衣服了。”
他道:“好。”
不知不觉中,他们走到了牢狱大门。此时的孙叔已经驾着马车在门口等待着沈洛婉。
阿诗那伊向着沈洛婉说道:“我就送你到这里了,日后来漠南记得来找我。”
“那我可不想再进这牢狱了。”
阿诗那伊连忙道:“自然不会。”
沈洛婉笑着向他行了个礼:“无论如何这几日还是十分感谢你,那样好的饭食和住所,我知道是你安排的。”
话一说完,沈洛婉便转身走向大门,而阿诗那伊看着她的背影,心中莫名升起一股感伤。
这些时日,他时不时会想去见她,看不见她会想起她言笑晏晏的模样,他钦佩她的聪明与野心,喜欢她的性格与笑容,他也不知道这种感情是不是自己所想的那种,他只是有些贪念和她相处的时日。
良久,他仍未离去,阳光照在他的身上,恍惚间想起第一次见到她也是这样好的阳光,她一袭红衣骑着骆驼在阳光底下,铃铛微响,比见到的任何人都要干净明媚,那是他在波诡云谲的王廷所见不到的色彩。
他的父王有十多个儿子,十多个公主,他的母妃是中原女子,也并不受宠,加之他是外族血脉,便成了最不起眼的一位,从小他也是见惯了王宫里的勾心斗角,弱肉强食,他明白自己要强大,才能够活下去,才能够让自己在意的人活下去,才能够触碰那一抹色彩。
天空中的云彩飘动,遮住那抹阳光,他向着牢狱深处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