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景泰
十六年前。
慈净庵门外一阵喧哗,景泰带着两个书童大步流星地踏入庵堂,熟门熟路地像进了自己家一般。他不怕扰了佛门净地,对管事尼姑道:“空馨师太,我饿了。饿到了极点。”空馨师太每日都负责大家的伙食,对他道:“正好到了用餐时间,你跟大家一起吃吧。”
景泰发现听经堂里这么多人,好不热闹呢。他顾不上吃饭,仔细打量每个美女,发现个个有特点,都好看,只是有一个低着头,还在认真研究经文。其实如瑶是被佛经上一个故事吸引住了,故事还没看完。
景泰此刻很兴奋。
他贵为太子,但太后对他却很疏离,皇后也不冷不淡,只有父皇在时,皇后才给他点好脸色,父皇对他还算宠爱,但因为国事繁忙,跟他也很少见面。如果不是仗着父亲对他这份恩宠,他知道自己也许早就已经无法在宫中立足了。所以他在其他人面前刻意表现得有些放浪形骸,实则内心谨慎。谨慎多了,渐渐也变得多疑。这种放浪性格,渐渐地习惯成自然,他就给人感觉洒脱不羁又蛮横,内心却有着太多的自卑自怯。他只有在生母的侍女香云,也就是这位芸香师太这里,可以得到一些缺失了的母爱一样的感情。因此,他在慈净庵里,如鱼得水。这种放松的状态,让他十分放肆。
吃饭时,景泰正好坐在如瑶对面。如瑶因为看个故事有些晚到,娉婷袅袅走到座位上,刚要吃饭,一抬头,发现对面的景泰,呆头呆脑正看着自己,忍不住一笑。如瑶这一笑,景泰更加呆了,这女的跟仙女下凡有什么区别呢?如瑶不由得问:“怎么多了一个陌生公子,您是谁啊?”其余人都点头表示同问。
景泰咽了一下口水,道:“我叫江景泰,也是来听经的。”他反应很快,隐瞒了自己的身份。然后他看了一眼景胜,意思是:“知道我底细的你,不要出卖我。”转眼又想:“景胜这个家伙平时话就少,应该不会出卖我的。”如瑶开心地说:“呀,林公子,你这下有伴儿了。”这时管事尼姑空馨师太训斥道:“食不语。”如瑶扮了个鬼脸,开始专心吃饭。
景泰边吃边打量如瑶,同时还想:“林公子,景胜什么时候变成了林公子?不过,我也不是变成了江公子么?”他内心笑了笑,皇家子弟么,经常隐瞒自己身份,正常。
吃完饭,景泰对景胜道:“林公子,我们一起去午睡一会儿吧?”两人熟络地勾肩搭背地走了。看得如瑶甚是纳闷:“这两个人这么自来熟还是早就认识啊?”
进了宿舍,景胜对景泰深鞠一躬,道:“多谢之前赠我藟山墨玉让我救回我母妃。”
景泰道:“你我本就是兄弟,不必客气。淑仪妃现今如何?那日我与追兵厮杀后,估摸着你们已经走远,我才领人离开。追兵后来朝北而去,应是望梅镇方向,幸亏你们没有回望梅镇,而是来了慈净庵。真是好险。”
景胜道:“母妃现在还没有醒来。多谢兄长赠我藟山墨玉提醒绕道往南而来。”
确实,一般人的惯性思维,从北门出自然是要朝北而去,更何况,景胜当时也是想往北去往望梅镇,追兵显然也知道他们将往望梅镇而去。幸亏景泰赠他藟山墨玉提醒他可以来找芸香师太。这块藟山墨玉乃藟山青碧夫人,也就是如瑶母亲所赠。是墨玉中带血色之玉,可由真气催发可按意念行动。芸香师太教过景泰,景胜在一旁也看到过,默默记在心中,不想还真用到了。看来,有人说艺不压身是很对的。
景胜突然想起当日有个人让他交一个布包给历米将军,历米将军乃景泰一远房舅舅,正好请他帮忙转交。景泰打开布包看了看,想放火烛上烧掉,自言自语道:“他不会信的。”
景胜连忙阻拦:“既是下属拼死送来的,就不该轻易舍弃,还是要转交。信与不信,由他。”景泰收起包袱,藏在怀里,答道:“我会择机给他,现如今,他跟去了江南,何时归来还未为可知。”
两人正说话之际,芸香师太差人叫他们去她房内,转动机关进入了岚光密室。原来,淑仪妃醒来了。景胜见母醒来,抱着母妃又哭又笑大喜不止。淑仪妃就把当日情况描述了一番。果然,发懿旨的是皇后王洁媛。
景泰道:“据后面情形看,放火烧鹤鸣宫,又来追捕,又多次搜捕慈净庵的情景看来,这道懿旨只是一道临时懿旨,用完就要焚了。本就是一个杀人的计谋而已。”
景胜点头表示赞同,道:“王皇后早就视母妃为眼中钉,母妃深受合裕帝宠爱,她只能出此下策暗害她。不过,也差点让她得逞。幸得芸香师太搭救。但此深仇大恨,我必要报之。”
景泰道:“待父皇回宫,我们就找我舅舅一起去找父皇告状,跟她算账。不过父皇的态度,很难讲会怎样。听宫里老太监总管高盛说过,在我母后之后,也是在你母妃之前,对她就是盛宠,一是因为她有六七分像我母后,二是他从来都忌惮她母族势力,敢怒不敢言,她这么多年来残害过多少子嗣?父亲也不曾处置过她。”
景胜满脸忧郁。道:“确实,因为王皇后与先皇后有几分相似,父皇一直对她盛宠,只是她仗着母族过于嚣张跋扈,父皇对我善良好性情的母妃才有了几分恩宠。而这恩宠,孰多孰少,两人在父皇心目中孰重孰轻还真不好说。”他一时陷入沉默。
景泰接过话茬:“而且,父皇是个极孝顺之人。太后站她那边,自然,父皇也倾向于她。”说完了,景泰有点后悔,毕竟,景胜不清楚。
此时,淑仪妃开口道:“芸香师太已经把先皇后之前的遭遇都告诉我了。景泰你应该也知道了。景胜,你还不清楚。我感觉自己这次可能熬不过去了。此次侥幸醒转,恐怕也只是回光返照而已。景胜你要记住,不要替我报仇,要像景泰一样平平安安地活着就好。当年太后毒杀先皇后郭嫽姬,去母留子,留下一岁多的景泰。先皇后郭嫽姬,原是惠和堂人氏,因当年惠和堂没落,被郭家庄郭祺收养,而郭祺就是一个牲畜,待到嫽姬成年之时,醉酒后欲行不轨,嫽姬出逃,避走至京城杏花楼。杏花楼里卖唱,未曾卖身。后京城选秀女,嫽姬貌美,被权臣基联寨物色,认了干亲送选入宫,太后在背后偷偷调查出嫽姬身世,同时也是为了打击权臣基联寨的势力,就去母留子。趁合裕帝出去游猎而毒杀了皇后。合裕帝回来后,伤心欲绝。太后培植了自己的亲信,新纳皇后王洁媛,王皇后那时有三位兄长,一位封了护国公,一位封了忠义伯,一位就是现在的兵马元帅,王广世将军。王家权势滔天,皇家娶了他们的妹妹,自然就等于把他们的势力都纳为己有了。你等小儿不能与之抗衡。不要报仇,只要平安,好好活着就好。要像景泰一样,韬光养晦。王皇后一直觊觎太子之位,为母家家族,也为自己儿子景明,谋划,也是在情理之中。如果不是因为合裕帝对先皇后这份念想,他不愿意废掉景泰的太子之位,恐怕也早就重立景明为太子了。”
说完这么长一段往事,淑仪妃有些累,看向芸香,意思是让她来劝。
芸香师太道:“我那时是太后派到先皇后身边的细作,也就是郭嫽姬的侍女香云。太后曾在我母亲生病时让御医为我母亲治病,我感恩于她,之后,她也就以我家人为挟制,视我为亲信。景泰一岁多时,太后递我一包毒药,命我趁合裕帝出城游猎之际毒杀郭嫽姬,去母留子,谎称得了病暴毙而亡。我实在不忍心如此,于是告知了郭皇后。怎奈郭皇后言:‘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我死了,她就能放过我儿;而我若逃了,她必不会放过我儿。其实,之前她已经找我谈过,要我自戕。而我,实在舍不得我的幼儿景泰,就能拖一时且拖了一时,也求过太后放过我。只是她说,我的身世实为泰儿当太子的耻辱和硬伤。如今,避无可避,我就认了罢。’郭皇后死后,我知道太后也要对我灭口,蝼蚁尚且偷生,我就逃到杏花楼,后又逃到慈净庵来。”
芸香师太顿了顿,又言道:“只要景泰平平安安,能当太子,继承大统,为母者,就是付出生命也是心甘情愿。所以,你们要珍惜来之不易的今时今日。自古权谋者概都如此罢了。”说完,芸香流下了两行老泪,又补充道:“太后去母留子也是旨在团结王皇后三位权势滔天的兄长,要将兵权牢牢掌控在自己手中罢了。她身为合裕帝的母亲,也是在为自己儿子筹谋。”
淑仪妃努力睁开疲惫的眼皮,道:“合裕帝那天醉酒后,哭着对我讲过,他怕自己百年后,王皇后对我们母子不利,他却无能为力。王皇后曾逼迫他多次,要他废掉景泰,立自己儿子景明为太子。合裕帝说,如果立了景明,恐怕我们母子就更加没有活路了,所以他断然地拒绝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