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一回到客栈,十四便把身上的衣服换了下来。
看他再次穿上熟悉的衣服,庭院散步般地朝自己走过来,南星才感觉一切回到了正轨。
但天下人皆知,某小孩儿情商不高。
他头一转,也不看人家,就直接问:“一直不回来,是真的喜欢上柳寒了?”
有些话问出来就像傻逼,但问都问了,又不甘心没听到答案。南星现在就是这么个状态。
一面想把话吞回去,一面又竖着耳朵。
十四似乎没想到刚坐下就会面临这样的质问,感觉有些好笑,“我没那方面的爱好。”
“这谁知道。”南星仰起头,让阳光照在自己脸上,舒服地微微眯起眼,似乎心情不错。
只不过,这好心情没持续多久。
因为赵谓之忽然出来,对十四嚷嚷道:“柳寒一直吵着要见你!”
某小孩儿的脸色晴转阴,他一把拉住十四,不满道:“你真去见?”
“我们一直扣着他,这件事会很快传到刘广袤耳朵里,到时候处境会非常危险。现在他若是讲和,再好不过。”
“他料定我们不会杀他,占尽优势,怎么可能求和?”
一旁的赵谓之微微举手,“呃,我看柳寒的意思,好像是要示好。”
南星:“……”
好得很。
柳寒被关在客栈这件事,很少有人知道。
因为帮助妇人解决了那帮土匪,又将劫来的钱还给了老百姓,这群英雄少年的事迹被兰城百姓疯传,甚至有人猜测说,这群人里,就有那位被内厂囚禁多年,如今逃出生天的皇子。
一时间,小皇子周熠在兰城名声大噪。
柳寒如愿以偿地见到了十四,他第一次见那人穿着宽松的水墨长衣,却觉得本该如此。
如果有一个人能配上冷刃传人,第一杀手和梨花宫宫主这些称号,似乎就应该是眼前这个人的模样。
含笑中杀人于无形,想想都让人脊背生凉。
“找我来,还想让我跟了你?”
那位平静的语气差点让柳寒给他跪下,“不敢不敢不敢!”
可他心里想的是:老子竟然让梨花宫宫主跟了我,这够老子吹嘘八百辈子!
“宫主,我是想跟您谈个合作。”
柳寒眼里的精光被十四看的一清二楚,但他没说话,示意柳寒继续。
“您肯定知道,继续留着我对你们不利,尤其是那位小皇子的情况,刘广袤一旦知道,刘平那边还会远吗?”
“说重点。”十四懒得跟他绕圈子。
果然,那人立刻说:“放了我,我不会把小皇子的事报给刘广袤也不会派人追你们。”
十四嗤笑一声,“怎么,刘广袤无法满足你的野心了?”
“还是您聪明。”柳寒这个人,最知道什么对自己有利。
刘广袤对他再好,也不过是当个闲暇时的消遣,给他管理监察区的权利已经是极限了,就算他抓了小皇子,也不过替人做嫁衣,只能得到些钱,好处都是他刘广袤占尽。
他再跟着刘广袤十年二十年,之后除了被取代和厌倦,不会再有上坡路,所以,他要另找一条出路。
“我很好奇。”十四环臂打量着他,“梨花宫从来不问江湖不理朝政,你怎么就知道我乐意跟你接触呢?”
“梨花宫的规矩是上一任宫主定下的,我素来不认为徐公子也是那种人,今日见到您和小皇子在一起,就更加确定了猜想。”
在接触小皇子的人当中,除了眼红赏金的,就剩下另外一类:想要借小皇子的身份,动一动当下局势的。
当下内厂主管天下大权,淮南王和琴川王皆在控制之下,别说是拉拢势力,就是动动心思都会被内厂警告,当下唯一脱离内厂手心的,只有这位小皇子,周熠。
十四只是点了下头,并没有说话,让人猜不透在想什么。
“其实,我对您久闻大名。因为我的父亲,曾经在丰家做工。”
“丰家”二字一出,十四忽然笑了,笑得令人脊背发寒,“怪不得。”
柳寒吞了口唾沫,他觉得这句“怪不得”,有点像“该上路了”。
不敢提起丰家是因为,江湖上一直有传言说徐川是丰家家主的儿子,但柳寒知道,这不是传言,是真的。
因为当年他父亲还在丰家做工,亲眼见过家主带回去这么一个孩子。
几年后,内厂的左膀右臂,江南提督丰家被灭满门,传言说是徐川做的,原因是为母亲报仇。
可那时的徐川不过十二岁,丰家正值鼎盛,连如今的赵家都比不得,说他灭门丰家,纯属天方夜谭,所以流言很快也消散了。
但无论真假,徐川的母亲确实是死于丰家之手,徐川对丰家,对内厂,都是对立的。梨花宫可能不参朝政,但徐川未必。
所以柳寒倾向于认为徐川接触小皇子,就是为了对抗内厂。
旁人要做这种事柳寒会觉得不自量力,但若是这位,别说是内厂忌惮,整个江湖都是谈之色变。
所以柳寒决定赌一把,把自己的前途压在这几位身上试试,毕竟刘广袤早就给不了他想要的了。
可面前这位的心思很难猜,也不知是高兴还是不高兴。
就在柳寒心惊胆战地等着答案时,那位勾起了嘴角,“想跟着我,也不是不行。只是有件事,不知道你敢不敢做。”
柳寒大喜,“您尽管吩咐,上刀山下火海……”
“没那么难。”
十四笑着指了指他腰间的剑,“试试,杀了我。”
客栈门厅里,妇人为了感谢他们,正在张罗着做饭。
向来和十四不对付的方之时竟然亲自倒了热茶,说要给柳寒他们送过去。
但她刚上楼没多久,赵谓之就透过窗户看见一个紫色的人影在翻墙,他有些怀疑自己的眼睛,“那是柳寒?”
南星也看见了,他眉头微蹙,快速从窗户翻出去抓人!
与此同时柳寒一跃而下,落在了城墙那边。
老虎已经归山,此时再抓对他们不利,南星知道他们现在最好的选择就是立即离开兰城。
但他刚返回客栈,就听到了一阵打斗。
赵谓之一面当着放之时的攻击,一面不可置信地大声质问,“方小姐,你这是干什么?!”
从十四的房里出来后,为什么忽然对他们大打出手?!
“南星,我们被骗了,你快去看十四!!”
话音刚落,就被迫接下方之时的杀招,他一连退了好几步,差点吐出口血!
当下形势忽变,南星快速往楼上去。
方之时接近他们果然是有目的的,一开始只是装着和他们交好,现在才露出真面目。
可为什么是现在?
十四到底怎么了,这么大的动静,为什么不出来?
“嘭”地一声门被推开,南星冲进去的脚步生生僵住。
屋里一片狼藉,桌椅板凳倒了一地。
十四站在这些东西中间,胸口插了一把剑,血迹晕染,沾湿了整个胸膛。他正抓着剑柄往外拔,鲜红的血顺着剑刃,在脚下汇成一片。
“别动……别动!!”
南星话刚喊出口,没入身体的长剑就被那人毫不留情地拔了出来!
血像是泉涌一般流出,有几滴溅到了南星的手背上,十四却好像无知无觉。
南星扶着门框,目眦俱裂,他快速深吸了好几口气,这才能朝那人过去。
“先……坐下。”
剑刃插在肩膀处,未伤及要害,可能是因为十四强行往外拔的原因,血一直止不住。
“没事,别怕。”
十四对他笑笑,眼里除了平日的温柔,还有一丝愧疚。
但是南星没有抬头。
他一只手按着十四胸口的伤,另一只手在解衣服的腰带。
明明那么简单的结,他却试了三五次都没有成功。
那人的血还在顺着他的指缝往外淌,温热的,鲜红的……
一时间,他额头和后背尽是冷汗,手指也在细细地发抖。
屋里十分安静,他只能听到自己急促的呼吸,“……你说句话。”
他听见那人轻轻地叹了口气,说:“我来吧。”
十四很快解开了腰带,露出胸口那道黑红的伤口。
南星撕了自己的衣服折成厚厚的方布,按在源源不断出血的伤口上,“有些疼,忍一忍。”
鲜血很快染透了方布,但依旧没有止住。
“不行,我没有药……”南星往外面看了一眼,赵谓之还在和方之时打得难舍难分,不可能去给他找药,他又不能把十四一个人留在这里。
“你这副快哭了的表情,让我挺有罪恶感的。”
“……闭嘴。”
已经是第三块方布了,血还在往外淌,十四虽然一直说没事,但他的嘴唇已经没了血色。
南星的呼吸有些急促,第一次体会到了什么是心急如焚,“不行,我去找药……”
“来不及了。”方之时站在门口,手握长戟,赵谓之已经躺在地上不省人事了。
“周熠,无意冒犯,但有人要见你,你得跟我走一趟。”
南星指尖的银针刚一出手,便被长戟打掉,随后戟尖指向他的胸口,“你老老实实跟我去一趟,我能保证他们都没事,否则……”
她的目光瞥了十四一眼,刚要嘲笑,长戟便被一片花瓣打歪了,震地她手腕发麻。
她猛地冲向十四,“还真是不能小看你!”
南星瞳孔骤缩,“住手!我跟你去。”
声音如同平地惊雷,两边都停下了动作。
十四闭上眼,眉头浅浅地蹙了起来。
“我跟你去,但有条件。”
虽说方之时根本不必理会南星的条件,但相处一场,她挺欣赏这种直接又有脑子的性子,所以没有多作为难,“什么条件?”
“我要止血药,止疼药,银针,丝线,现在就要!”
方之时:“…………”祖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