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河动摇 第10章 计策

火中的房子已经坍塌，只有剩下的极少的骨架还在燃烧，像一片废墟，看不见任何生命的迹象。

他想开口叫十四，可嗓子发不出声音。

南星恍惚一般往前走了几步，又倏然止步，好似害怕什么。

一旁的人都被这个场景揪住了心，妇人哭着跪在他脚边道歉，他闻所未闻。

他见过一个人的死亡，明明是那么鲜活的人，那天却了无生气地躺在地上。那些人在他周围放满了柴堆，点燃后，橘黄的火焰高涨，带走了那位给了他名字和家的人。

在星星点点的烟灰中，年幼时的南星无师自通地明白，原来死亡就是自己无论还能不能从暗无天日的地牢里逃出来，还能不能回到山脚下那个冬冷夏热的院子，都不会有人在院子里等他了。

这个人，他以后再也见不到了。

他又变成了那个没有去处的孩子。

他明明都已经失去过了，现在为什么还要再体验一次……

这个叫十四的，他还没弄清是谁，还不知道他们是不是认识。

南星总是觉得，他们应该是……见过的，在某个不知时间的过去。

只是自己忘记了，还没能想起来。

废墟中传来一声咳嗽，一个人影逐渐从里面穿过，出现在南星面前。

他好像说了什么，但南星没有听清，只是愣愣地看着。

“吓到了？”

“你……”

“我没事。”

十四发现小孩儿回过神后目光逐渐变得凶狠，手骨还应景地“嘎巴”一声，像是要杀人。

他立即明白，这是生气了。

这小孩儿生气的时候格外，格外，格外难哄，他有幸惹过一次，被踹门口坐了一个月的冷板凳，一个月里，他一句话也没跟南星搭上。

十四心里“突”了一下，幽幽地撇开脸，开始咳嗽，咳的压抑，似乎在尽量克制。

有些可怜。

而且手背上的烧伤也触目惊心，明明那么好看的手，宽大消瘦，骨节分明，现在却布满脓血。

南星像是被针扎了一下，一腔怒火生生咽下了，一半。

“过来！”

十四乖乖过去了。

南星抓着他的手腕，将他的伤口浸在冷水里。

这么大片的烧伤肯定不会好受，可十四却面不改色，反倒是南星一直蹙着眉头，就好像伤在他自己身上了。

周围传来一阵嘈杂，那个叫“阿满”的小男孩儿醒了，他嘴里一直在小声地叫着：“阿……迎。”

妇人脸色煞白，“阿迎？阿迎也进去了！？”

十四听见动静本欲过去，结果手腕被人紧紧抓着，还遭到了警告：“老实点。”

十四说：“另一个小孩儿没在楼里。”

“在这儿在这儿！”赵谓之抱着小孩儿从墙那边跳进来，将人安稳无恙地交给了妇人。

“我刚才去抓放火贼，回来的路上碰见一个侠女抱着这个孩子找大夫，我一看这不是咱们家的孩子嘛，就给要了回来。不用担心哈，大夫已经看过了，就是呛了点烟，没什么事！”

听到“侠女”二字时，十四扯了一下嘴角，知道唐夜冥的事情已经办好了。接下来，就看那位“侠女”，如何接近他们了。

赵谓之在大家伙的感谢声中差点迷失自我，蹦蹦跳跳地到南星他们跟前，结果发现，气氛不太对。

主要是某个年纪不大但气势够足的小孩儿在绷着脸，一直散发冷气，连十四都不敢多言。

“放火的人呢，抓到了吗？”“冷气”问。

“没有，但我看见他的脸了，就是夭六！他跑进了监察区，里面都是官家的人，我进不去。”

某小孩儿的冷气更盛了。

没一会儿，天上开始飘雪，那栋房子褪去了炙热的火焰后，剩下焦黑的木炭和周遭久久不散的气味。

周围的百姓又钻进他们密不透风的房子里，好像从未出来过，破旧的街上更加寂寥。

今晚注定是个不眠夜。

赵谓之去城里买南星交代的药，妇人将三个孩子安置在床上，眼都不敢眨地哄着，只怕再一个疏忽，这唯一的慰籍也不见了。

南星刚推开窗就看见两个黑影从他窗户边飞过，其中一个黑影看见他非常激动，似乎要喊什么，结果被另一个“黑斗笠”一脚踹飞！

未发出的声音卡在喉咙里，“呕”出了一大口血，然后他就被“黑斗笠”追着，遛风筝似的跑远了，活像一出闹剧。

“在看什么？”十四不知何时出现在他身后。

“外面有人打架。”

“唔，可能是两个切磋武艺的？”

南星并不这么认为，因为其中的一个黑影好像认识他，而且……

黑影的武功显然差的多，谁家切磋武艺纯挨揍？

不过他没心思管这些，他想杀人。

妇人就着昏黄的烛火，终于把三个孩子都哄睡了，她正要起身，听见一阵敲门声。

声音不大，很有礼貌的三声响。

门开了，那位十四五岁，话很少的少年站在那里。

少年的皮肤很白，虽然年纪不大，但个子已经比她要猛出一些，看向自己时半阖着眼，冷冷的，好像没什么情绪。

“帮我个忙。”那少年对她说。

客栈的房间很多，十四在二楼最里面那间，他站在窗口，丝毫不顾外面针扎似的寒风。

他旁边站了一个一身黑衣，带着黑斗笠的人。

正是唐夜冥，也是南星刚才不小心看见，把“黑影”当风筝放的那位。

“宫主，事情已经办好了，那位方小姐人已经在兰城了，估计过不留多久就会来接触小皇子。”

江湖上无人不晓这方小姐的性子，直爽泼辣，一腔热血地要对付内厂，只是从未成气候。如今她听说小皇子逃出来了，肯定不会放过这样拉拢站队的好机会。

十四眉眼半垂地看着楼下，表示知晓了，“刚刚打到我跟前的那个又是谁？”

“哦，是鬼面门的弟子，也是见财起意。断了条腿，挂山顶的树上了。”

“哪座山？”

“万骨山。”

十四恍然想起似的，“二十年前的万骨山，好像确实在这附近。”

只不过这数九寒天的，会有些冷。

挺好。

万骨山顶寸草不生，炎炎夏日都是冰雪，何止是一点点冷，估计命都要交代在那儿了。

窗口这位完全不觉得有什么问题。

他只是问：“放火的那位呢？”

“说来很巧，那位也和二十年前的事有些渊源。”

唐夜冥双手环臂，“二十年前内厂和西域大将勾结，陷害朝廷将军方枫，后来方枫身死，内厂又反咬西域大将一口，将他们该杀的杀，没有杀死的，全都流放去做苦力。夭六是当年西域大将的军师。”

十四冷笑了一声，“倒是看不出他有当军师的脑子。”

“若是脑子好，也不至于让他们的大将带着西域几万人马折太监手里。”唐夜冥顿了顿，看窗口的人没有要说话的意思，“要把他抓来吗？”

没有人理。

“宫主？”

他家宫主估计聋了。

聋了的十四嘴角带着笑，就好像看见了什么有意思的东西。

原来，是那位不安分的小皇子出现在了街上，正站在那堵拦着的墙面前。

“他不会准备……”跳过去三个字还没说出口，就看见南星用旁边的旧房子借力，十分敏捷地跳上了墙头，然后朝着城里一跃而下。

唐夜冥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好啊好啊，他一路神挡杀神佛挡杀佛地开路，刀刃都磨薄了，结果人家跟没事人似的，想去哪儿去哪儿，还专往通缉令多的地方钻。

更气的是，他们宫主还宠着！

南星不知道自己的行踪已经暴露在某人眼皮底下，就算知道也无所谓。

他斗笠遮脸，将自己隐藏在监察区门口，准备堂而皇之地抓人。

监察区的人大都去了旧庙调查，连守卫都及其松懈。

他等了一会儿，有些不耐烦，打算直接翻进去。

没错，某个被通缉的人正站在通缉他地方，准备偷家。

刚要实施，他敏锐地听到一声脚步，接着一只宽大的手搭在他的肩上。

还未回头，他就已经知道来者是谁。

身后的人长身玉立，单薄的衣衫随着风雪飘飞，他的眉眼含笑，如水墨般深邃。

南星从未说过，他第一次遇见十四时，最先看到的是那双眼睛，漆黑的眸子在看向自己的一瞬间好像混杂了很多感情，最终都化作一抹笑意，其余尽收眼底。

他觉得，他一定是见过这双眼睛的。

“你戴过面具吗？”南星忽然问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