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殿下一行人感到安全,从石头后面出来。
殿下用小小的身板,撑起将军将近的肩,步履蹒跚。
江陵识相赶上前去扶。
"多谢子卿姑娘出手相助,来世必当还恩。"公主殿下没有让江陵帮忙,微微地俯下身子表示感谢。
"来世就算了……"子卿指着前面。
忘川水织成的珠帘玉幕色彩斑斓,后面便是轮回。瀑布透过淡淡的光,是希望,是新生 ,团圆、阿娘、相倨的身影消失在了瀑布之中。
本以为尘埃落定,一切都将恢复的时候,瀑布之中又传来了声响:
"愿姑娘云程发轫,万里可期!"
声音清脆悦耳,像是盛夏里的树叶,被风吹过沙沙作响,予人以舒畅。
"多谢啦,团圆殿下!"
玩命地寻找,只为不一定相见的来生,大家却都傻乎乎地笑。
安静了一阵,子卿想回去,就听见一声咒骂。
"谢个毛线啊,这几天三番五次的来犯事,我靠,是想把我们阎王殿放在火上烤吗?"
子卿旋即转身。
只见无忌一脸幽怨,子卿想起之前在天上见到最的东西,大概就是供奉来的黑宝石了,连圣光都可以被吸个一干二净,不过现在这个排行榜得改改,目前见过最黑的,应该是无忌现在的脸。
"又怎么了呀?怪兽都打完了,你才来。"子卿调侃着,想缓和一下无忌现在的情绪。
可无忌现在剑眉到竖,狠狠地盯子卿,双拳攥得死死的,像是在打算送到刀山火海,还是凌迟处死。
额…还是先骂一通泄气吧。
"你先是私自渡忘川,问我要法宝,然后又杀了天道轮回出的看门饕餮,你是非逼着我告上去,然后抽百八十个鞭子吗?"
无忌越说越生气,一边说一边情不自禁地挥手,居然有点像之前在阎王殿,看到他激情澎湃地演讲。
完了,一想到就忍不住想笑,子卿努力压住嘴角。
"卿幸,你能不能正经一点?"
无忌愤怒吼,要是现在旁边有桌子,他非得一掌拍碎不可。
"好好好,你可千万别往上告啊,那鞭子抽人可疼了。"子卿强压嘴角的笑意,假装哀求。
"行,那你要我怎么去解释?"
无忌指着旁边倒下来的神兽反问,恨不得把子卿的眼睛也剜了。
"这么弱,怎么可能是饕餮本尊,再说我只是伤它眼睛,要不你带回去再养养,肯定能活啊!"子聊找补。
"荒唐!跟我开什么玩笑"无忌一脸正经。
"那先上岸吧,到时候想想怎么补偿行不?"子卿不是很会安抚人 ,特别是眼前这个暴躁得要死的老男人,明明长得这么英俊,还在这跟我吵架……
"赶,紧,走!"无忌一字一停,挥袖离去。
子卿看看旁边站的江陵,拉着他走。
符咒在掌心再次生效,忘川上的河水听话地铺成一条路,他们两个直接抄近道,回到原来下去的地方。
回到岸边,仍然是早善。
岸上多了个不熟悉的女子,姿态轻盈,皎皎似轻云蔽月,飘飘若流风回雪,身段窈窕,温婉如清风晓月。
青丝如瀑布一样倾泻下来,垂至腰间,没有过多的装饰,像极了一朵出淤泥而不染的白莲,不识人间。
女子长得比苓灵高一点,柔荑细指拂过苓灵的鼻尖,脸上却是含笑的,尽是宠溺,攒眉道:"你呀你,你怎么就这么胆大包天呢?"
苓灵嘻皮笑脸:"我这不是想要早点让子卿知道吗,你看,她在那里!"
苓灵转开话题,朝着岸边走来的子卿挥手。
子卿领着江陵走过来,笑言:"温煦啊,你怎么连生气都这么温柔呢?"
温煦摊手,无奈说: "卿……子卿,笑话了,苓灵就是被我管得太放纵,竟然自己一声不吭地就下来传信。"
"没关系,叫卿幸也可以。这是我徒弟,江陵。"子卿转身看向江陵,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江陵后退了一小步。
少年身形挺拔落拓,甚是好看。
"高足天赋异禀,未来可期。"温煦也是神仙,可以看出江陵的灵脉如何。
"他是很好,就怕这个师父要误人子弟了。"子卿话语略带自嘲。
江陵不解,明明刚刚师父的武功,人间没有几个人可以比得上,为何要这样说?
江陵只是客客气气地回应,顺便又鞠一个躬:"多谢,师傅夸奖。"
苓灵半天没插上嘴,含糊道:"怎么都跟天上几千岁的老神仙一样,这么客套,老气横秋的。"
"苓灵,我教你的长幼尊卑全忘光了?十遍《天论》还抄不够吗?"温煦偏头对苓灵"斥责"。
"不敢。"苓灵垂目。
《天论》是所有天上的小神仙的噩梦,全文两千九百二十七字,繁字生僻字占一半,笔画最多最难,还有不能用法力抄的限制,抄一篇都可以要好几天。
说实话,卿幸小时候也没少抄,其中的痛苦不言而喻。
"好啦好啦,你是第一会来冥界吧,跟我参观参观。"子卿圈住温煦往旁边走,顺便回头抛了个眼神。
恰逢苓灵抬头,这怪异的默契……
温煦虽然不知道,但这个是各样的小动作,江陵尽收眼底,这个真正从小泡在"长幼尊卑有序"里的人,居然还感觉挺有意思的,真是读书读到狗肚子里面。
子卿揽住温煦往前走,环顾一圈,周边孤零零的竖立起坐破房子。
这荒凉情景实在没什么好介绍啊……
目光扫到最右边,赫然发现无忌站在旁边,一身玄衣遗世独立,矜贵的俊脸实在无可挑剔,他怎么在这儿?
子卿没有想那么多,故作郑重其事地介绍起来:"咳,这是阎罗殿的幽冥天师,无忌…… "
子卿实在想不出别的形容词了,一句话的介绍干涩无比。
无忌弯腰垂目,拱手行礼,声如温玉好像刻意压过一样:"见过温煦仙尊。"
不是仙师,不是姑娘,而是一句仙尊。天庭千余名修士,能够时常被唤上仙尊的人不足半百——一句"仙尊"还是温柔到骨子里了。
温煦的眼底闪过一次惊谔,婉言相谢:"无忌天师,过奖了。"
子卿看看无忌现在一副翩翩公子的模样,与刚刚咒骂自己人的判若鸿沟,不过他怎么知道温煦的名字……
"无忌,你和温煦之前认识?"子卿狐疑。
"没有!"无忌蓦地道。
子卿看他们两个,一个是风光无限,前途无量的神官,一个是被贬人百年的阎王爷,不能说是天壤之别,但也是八竿子打不着的。
无忌尽量让脸上看不出情绪过来,但是忽略了微咬的嘴唇。
子卿还是觉得有猫腻。
正当三人无话可说时,许久未见的老头子跑了过来,老头子提着一坛酒,眉毛弯成月牙:"今天有贵客呀,正好弄的坛好酒,一起吃饭不?"
"待会儿去"子卿答应。神仙死不了,但是会饿,子卿现在法力全无,只能像凡人一样吃饭。
老头子又热切地看温煦,温煦不好意思拒绝,勉强答应:"那……便去吧。"
子卿本来还想帮忙回绝的,没想到直接答应了。
无忌看温煦也同意,半晌才不情不愿地说:"我也去。"
"好嘞,人多才热闹,把那边两位公子姑娘也叫来吧!"老头子一下子兴奋起来,指着不远处正在说话的江陵与苓灵。
子卿想无忌和温煦也来,把另外两个叫过来算了。
老头子指着一间客栈,比不月城那间新点,至少不是一把老骨头,马上要散架的样子
-
餐桌上,摆放着一盘盘菜肴。虽然谈不上各个山珍海味,但卖相甚佳,在破旧的瓷盘衬托下更加诱人。
翡翠白菜晶莹透亮,清蒸鲈鱼也是色香俱全,一勺葱油,简直就是点睛之笔。
众人面面相觑,却没有一个人动筷。
甚是局促……
老头子看大家都不动,奇怪死了:"怎么都不吃啊?这些都是她做的,我用符咒加热过。"老头子看着子卿。
苓灵不可思议道:"你居然还会做饭?"
子卿尴尬地说:"略展才艺…… "
子卿也没想到,老头子会把她之前做的饭菜拿出来,用那个捡来的破符纸加热,这菜…… 有点来历不明。
"吃,别客气。"老头子已经捧起碗筷,把热气腾腾的菜塞进自己嘴巴里。
苓灵看着晶莹剔透的小白菜,嫩得可以掐出水来,也跟着吃。
别人不吃,江陵出于礼仪不动,而现在也应该给师父捧场子了。
一筷子裹着葱油的鲈鱼被送进口中。
众人缄默……
这些菜外表是光鲜亮丽的,味道却一言难尽,为什么清蒸的鲈鱼都可以咸成这样,是拿盐腌过了吗?
子卿往年和老头子一起吃饭,老头子年纪大,味觉衰退,吃饭重盐恰好随子卿的风格,子卿知道,自己做饭不好吃。
子卿摸着自己的脖颈:"这个……我平时吃饭口味比较重,见谅了。"
"可是这个白菜一点味都没有啊。"老头子抗议,他并不觉得自己口味独特。
"你年纪大了,吃不出味道很正常。"子卿解释。
苓灵偷偷搭了句话:"可是我这个也没味呀…… "
子卿:"…… "
温煦还得是温煦,主动说:"饭菜放的时间长了,变味很正常。我下来的时候顺便带了一些小食,卿幸,不知你是否…… "
"当然可以!"子卿连忙抓住救命稻草。
温煦拂袖,炊金馔玉片刻便浮现,我原来破旧的盘子错落有致地排放在一起,连那个破旧的小木桌都感到蓬荜生辉。
还是老头子第一个动筷子,边吃边笑……
-
子卿吃得快,早些回去那间破屋。
不知道是因为忘川的侵蚀,还是岁月的磨刻,整栋房子像一堆枯枝败叶,残破不堪。打开已经掉漆脱落的门,子卿走进角落的柜子里。
房间很空旷,干净到只剩两样东西,一个柜子和一张草席。
子卿打开柜子门,吱呀的声音刺耳难听。柜子里随意地挂着几件衣服,底下有几个包裹,胡乱堆叠。
子卿捧起藏在最里面的一个小箱子。箱箧一尘不染,像是时常被打开擦洗的。
黑漆漆的木箱像一对黑眸,子卿白皙的手指放在上面格外突兀。手指熟稔地解开锁,将小箱子翻开,里面盛放着一堆碎片。
这些碎片是一块块支离破碎的琉璃,这琉璃清冷高贵,不似乾清宫做重檐庑殿顶的黄琉璃那样奢华,而是像繁星的眼泪,盈盈欲滴,熠熠生辉,流淌着诗意。
蓝色的颗粒在阳光下变幻莫测,孤傲清冷,仿佛有一身折不弯的铮铮傲骨。
只是可惜,这小箱子里的仅仅是碎片。
这些碎片多半是两边薄中间厚,像是折断了的剑,上面站着已经干涸的血,像是深邃无边的大海洋溢着鲜红的破晓。
谁会用琉璃做剑呢?华而不实,徒有虚名……
子卿讥诮。
她漫不经心地解开左手手腕上的布带。
人人都以为这是护腕,其实也只是一条掩盖伤疤的绷带罢了。
紧紧缠绕着的绷带被一层一层扯开,像是什么难以捉摸的事物被抽丝剥茧。
绷带之下是触目惊心的画面——盘虬卧龙一样的几根黑色茎脉长在手臂上,漆黑无边。
看得让人汗毛发怵。
子卿拿出箱子里的一个碎片,捏着两边光滑的地方,用断裂的尖头沿着黑色的经脉,用力地刻下来。尖锐锋利的琉璃碎片刺破肌肤,在雪白的手腕上,留下了深深的刀口。
目不忍睹的伤疤盘踞在手臂上,将皮肤一次又一次割裂,又长又深。
琉璃的光印在了子卿的脸上,此刻的眼睛清冷疏离,看不出一点情绪,可是额头上已经有了一层薄汗,唇色苍白。
刺痛蔓延到全身,似千万根根钢钉刺入骨髓,要把灵魂与□□剥离撕裂。
手指微微颤抖,强撑着抵抗。
最后一条经脉割过,整个手臂已经鲜血淋漓,血液毫不留情的喷涌而出,沿着刀口蔓延而下,落了一地吧。
子卿叹息——又要收拾了
骤然传来敲门声:"师父,我可以进来吗?"
"等一下。"子卿快速地将东西收拾好。
江陵进来,见师父面色苍白,不禁问:"师父,发生什么了吗?"
"哎,没事"子卿特意用右手臂摆了一下,故意装作轻松。
可这时江陵只记得师父的左手沾上了饕餮血液,可能是受伤了,于是特意去留意藏在背后的左手。
"师父……你的……左手…… "不知道是为什么,江陵居然一句话都说不全。
子卿一怔,他怎么发现的?房间里的血腥味,还是没有处理干净的血迹……
两个人,一个以为是被饕餮所伤,一个以为是秘密被发现。
"师父,你需不需要上药?"江陵小心翼翼地询问。
"不必了,一些皮肉伤不用担心。"
子卿随意地说,手臂上的疼痛依然像刀子一样剜于胸口,一阵一阵地疼。
怎么会是皮肉伤呢?
不是她说饕餮的血液可以引发中毒吗?
江陵看着唇色苍白的师父,强颜欢笑。
师父总是嘴上说得很无所谓,越是欢笑,越是心痛。江陵看师父眼神逐渐改变了底色。
刚刚说的那两句话,江陵又走进几步。房间小,两个人靠得不远不近。
师父救自己于水火,和自己开玩笑,教自己法力……眼前人的身影和梦境中的轮廓变得越发模糊。
"真的没事……江陵,你干什么! "
"得罪了,师父。"
子卿没有想到自己一向乖巧的徒弟,为什么会如此冲动。有力的手像不可挣脱的藤蔓,直直地握住自己藏在背后的左手,迅速地拉到面前。
狰狞的伤口一览无余,掌心有刚才握刀片的细伤。
"江陵,你何时如此僭越了?"
子卿的声音染上鲜少有的怒色,秘密被毫无保留地揭开。
可是转眼间,一双带着愠怒的眼睛对上了少年清瞳。
心疼?尊敬?怜惜?模糊的情感都融进他眼睛里。
"师父,疼吗?"
子卿对突如起来的关心一时不知所措。
子卿嘴唇轻启:"你没事儿吧?"
江陵:"…… "
师父问得很弱,但还是轻而易举地打破了所有。
江陵恢复理智,手忙脚乱地将一个小药瓶放到师父手中,慌张说了一句:"师父,这个药应该对饕餮所致的伤有帮助 。"然后三步并作两步走,想快又不敢跑,僵硬地离开现场。
出门的时候一个踉跄,顺便把木门关上。
子卿嗤笑出了声,看着手上精致小巧的药,暗地里想,原来是以为我被饕餮伤了,吓我一跳。
本以为他是巍峨高山,结果却是个乳臭未干的小山丘,小徒弟怎么这么可爱呢?
人人都以为这是护腕,其实也只是一条掩盖伤疤的绷带罢了。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9章 师父的马甲又掉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