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岸边,已经靠近"晚善"。
天色更加昏暗。黑暗悲戚在此刻猖獗起来,它们尖锐的叫声似乎萦绕耳边。
阎罗殿旁边的火苗蹿着,贪婪地舔舐着干柴,微风飗飗,它便跳跃摇晃,在阴城的环境中,格外显眼。
阎罗殿其实也是一处阴间的神祇,相传啊,仅仅是相传,这里大小地狱森然罗列,断头残臂到处皆是,呻吟不断,暗无天日,真正的人间炼狱,刀山火海。
被口口相传成这样,也不是没有道理,阴森确实是有一点,但也没有到寒毛直竖,屁滚尿流的地步。
众人走近。
看守的人在睡觉,拿着一根棍子,倚靠在门框边,火光照红的他半边脸。
"咳咳…… "
那人没动静。
"咳咳……咳…… "
那人闭合的眼睛终于打开,抬眼看见几个人站在自己面前,颤了一下喊道:"你们是谁!"
他奇怪也正常,之前阎王殿为了工作方便,直接在黄泉路上把人审判,接下来过奈何桥的人,应该是直接到轮回处的,他们几个人过来本来就不合理。
子卿阎王认识,一切好说,但是门前这个开手的小仙,怕是只知道按规定办事,现在要想办法蒙混过关,进去再说。
"说呀,你们来这干什么的?"看门人又质问。
子卿突然双腿酥软,随便搭住苓灵的肩,一副弱不禁风遭受疾苦的样子:
"苦啊,命苦啊!神官老爷,您知道吗,我父亲酗酒成性,母亲赌博成瘾,奶奶瘫痪在床,只有一个年幼的妹妹要上学,家里零零碎碎一塌糊涂…… "
"啊??"看们人朝她皱眉,不知道搞什么名堂。
见守卫没有感觉,子卿又可怜巴巴演道:"家里没有其他成年男丁,只靠我一个弱女子到处洗衣做饭挣钱养家,苦苦支撑,千辛万苦把我妹妹拉扯大,结果遭遇歹徒,全家遇难,却落得个罪孽深重的说法,怎么这么命苦啊!我要告到阎王爷儿那里去!"
接着,她往挤不出眼泪的眼睛旁,擦了又擦,硬生生擦红了。
另外两个人见状,也装样子,子卿江陵穿的本来就一般,苓灵也因为摔了,所以脏兮兮的,勉强合情合理。
那个看门人反应慢半拍,盯半天才说:"原来如此,请进请进。"
几人正要进门,守卫突然指看江陵直愣愣的说,"他不是男丁吗?"
完了,即兴发挥,怎么可怜怎么来,忘记把小徒弟算上了。
说是弟弟?可是刚刚在妹妹面前加"只"啊。
说是舅舅叔叔?那也算男丁呀。
说是夫君?呸呸呸,什么不三不四的借口。
"他是我年幼的儿子啊"说完子卿把头埋进苓灵的肩,不敢直视江陵,给自己说心虚了。
一定还有更好的称呼……不过现在只能想到这个。
她现在就赌现在光线昏暗,守卫的人看不清。
子卿又想想不够周全,又狡辩:"我爹娘早早把我嫁人换彩礼钱,孩子生得早,夫君也死了,孤苦无依守活寡,我儿子从小就……就生病,病卧床榻,长得……比较着急,真是家门不幸,我上辈子造了什么孽呀?"
一阵哭腔,这样忸怩作态也不知道行不行。
她心中感叹,果然撒一个谎,就要缝缝补补,早知道说之前打打草稿了,现在跟个跳梁小丑似的。
看门的人也不知道是因为被感动,还是不耐烦,亦或者是刚睡醒,脑子不清醒,停一下又开门:"去去去,赶紧的。"
子卿前脚刚踏进,看门人又打断:"哪怕是到地狱,也是要喝孟婆汤的,你怎么记那么清楚?"
"我……新来的孟婆美丽善良,温柔大方,善解人意,见我们被错判,给我们喝的孟婆汤比较……比较稀…… "代理孟婆不忘夸自己一番。
子卿只知道,如果要过奈何桥,肯定是要喝孟婆汤,浓淡有没有影响不清楚。
"哦,进去。"守卫哼一声,子卿快步迈进去,生怕再打断。
几个人顺理成章进去。
微弱的火光依然在扭动挑逗,走过门的一瞬,子卿好像看见江陵的脸色不是很好,没有把难过忧郁都写在脸上,但总感觉铺上了一层吹不散的阴霾,明明没有什么变化。
大概是因为被叫儿子受气了吧。自从见面就是各种行礼,一看就是有教养的世家子弟,自己没大没小没规矩,这样跟他说话肯定也不自在……
"不好意思啊,是师父失礼了"子卿摸着脖子,给江陵道歉。
"没事…… "
江陵失神,师父……居然给自己道歉,虽然江陵也知道子卿是什么样子,但心里总觉得,世上的师父都是巍峨耸立的高山,千年难化的冰川,神秘莫测的森林深处,可望而不可即,根本不可能……像现在这样有血有肉地站在面前,跟自己说对不起。
况且他……也不是因为这是才脸上神情微动的,以前阴谋阳谋,说谎也不见怪,"一日为师,终身为父"被占便宜,想想也就过去了,自己也没有那么小鸡肚肠。
刚刚的表情,其实是因为和烛火擦肩而过时,晃到眼而已。
"我才十七。"江陵干巴巴道。
"十七?这么小?那长得确实是着急了一点…… "子卿本想仔细瞧瞧,火光忽明忽暗,只看得清眼睛。
江陵:"…… "
他只是感觉这段时间的行为,离经叛道,荒诞怪异,却又栩栩如生,甚至让自己感到欢喜,没有那么多束缚。师父这样和自己开玩笑,竟然一点都不觉得生气,
真是奇怪。
阎王殿的构造还算周正,也没有传闻中的那样可怕,虽然昏暗一些,但迎着火光还是可以看到路的。
庙宇完整,向两边延伸的高墙透露着肃穆庄严,和人间夜晚大户人家的府邸没有什么区别,只不过门前没有贴辟邪的钟馗,毕竟这里都是活阎王,也没有什么驱鬼的必要。
之前子卿也来过这里,这么多年了,一点都没翻新啊,好歹装排灯啊。
沿着旧路,找到了阎王平时处理事务之地。
阎罗王不是世袭,阎罗王只是俗称而已,人家有个高大上的名字,叫"幽冥天师"底下的人则叫"阎罗狱使",厉害得不得了。
因为阎王殿这里的人多,在整个冥界可以说是横着走。
其他部门,像黄泉和忘川的人叽叽歪歪,反正无伤大雅。
走进大堂,灯火一下子明亮起来。几人躺在柱子后面观看。
大厅的四周都是鬼符,柱子上刻着蛇腾,凶狠狞厉,中央的台阶上站着人,底下乌泱泱一片,大家都穿黑色,看上去都连成一块儿。
台上之人不必多说,就知道是阎罗王——无忌
"无忌也是这几百年新换上来的幽冥天师"子卿小声给后面两人介绍。
站在高处,台阶上的人并没有青面獠牙,凶神恶煞,反而是一张俊美的脸,但耐不住岁月消磨,或者是成仙的时候晚了,线条分明,刻在骨子里的好看是挡不住的。
无忌开口,声音沉稳矫健,一边在台上走,另一只手不由自主地挥舞起伏,向领导发表议论似的:
"最近这段时间大家完成的都很好,是我们阎罗殿的骄傲。"
"天师威武"地下一个戴着牛头面具的小使者喊道。
无忌剑眉微蹙,旋及挥舞衣袖下压,"等等,我还没说完"
鸦雀无声……
"但是到黄泉那边,回收罪孽深重之人的使者更要多加细心,切勿出纰漏"无忌说教道。
"禀报天师,我们黄泉处理的使者都勤勤恳恳一丝不苟,定然不会犯错,让你失望的"角落里的三四个人弯腰报告。
"哪里呀,刚刚大门口还有人说他死爹死娘死全家,结果被抓过去到地狱为鬼呢!"刚刚开手的门卫站在人群中反驳。
嗯?
他怎么在这儿?难道阎王殿的房间没翻新的开辟出小路了?怎么比我们还先到啊?子卿疑惑。
"空口无凭,真敢胡说八道"应该是黄泉使者那边的人对骂的。
"什么叫空口无凭啊?你在说什么!"
"那你倒是拿出证据来呀!"
"拿就拿,谁怕谁!"
"拿呀!"
"我记得就是有两个人的……在……在哪儿!"看门的护卫突然就指着柱子后面的三人叫喊。
众人的目光,齐刷刷地投去那颗雕满图案的柱子旁边,不得不说,三个人挤一个柱子,卡这个视野,确实有点尴尬。
"哈…… "子卿不得不从柱子背后走出来,礼貌微笑……
马上就对上了无忌的张容颜,锋利的眉眼中,闪出震惊。
真是……好久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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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祈剑浔,青面将军。卿幸仙君光临寒舍,有何贵干?"无忌用手指摩挲茶盏,发问道。
江陵从未听过师父有这样的称呼,不由得将余光放到师父身上。
省去中间乱糟糟的收场,此刻两个人已经在另一个殿中了,相视而坐,品茗议事,好不风流蕴藉。
另外苓灵江陵两人则站在旁边。
"无他,只实有一事要劳驾幽冥天师。"子卿抬眼微笑,客客气气。
"所谓何事?在下一定会尽绵薄之力的。"无忌看似语善,听说话之语气,却不像是想诚恳帮忙的,客套圆滑。
两人对饮清茶,颇有敬贤礼士之态。
"忘川河畔有新的差事,需要到忘川河底捞一位亡魂。"子卿低头看茶水中模糊的倒影。
无忌当即不干了,所以放下茶杯,探长脖子反问:"你当忘川是你家,的说捞就捞?"
俊美矜持的形象一下子打破,零零散散,和子卿掰起嘴。
"哎呀,这毕竟是天尊派发的任务吗?再说了,忘川不是我家,难道还是你家吗?"子卿也不装了,翘起二郎腿,侧过身子拿起茶水直接喝。
要不是阎王殿只手遮天,忘川还真有可能是她的。
刚刚的庄重谈判的氛围,碎了一地。
"别老来拿他压我,难道他指名道姓地让你去忘川河里救人?"无忌插上手,往椅子后背一靠。
子卿没听进去,她想,嗯……这茶怎么这么苦啊?
犹豫了一下,还是把茶水咽下去。
回过神来又平稳说:"不完全是。你看咱俩这样的交情,同为天涯沦落人,何苦互相为难呢?"
"对对对,就凭我们两个加起来不到三个时辰的珍贵交情,我就应当帮你帮到底"无忌一阵阴阳,是个人都能听出来。
子卿和无忌也都曾是天上的神官,认识一点,但不多。
后来两人都互相不知原因被贬 ,也算是同病相怜,他可能没有罚得那么严重,法力还在,无忌知道子卿曾经的名字也就不奇怪了。
南祈剑浔,青面将军。
当真风姿绰约,天之骄子,轻狂潇洒。不过都是以前了……
江陵愣神,他从未听过师父这样的称呼,甚至不知道师父的姓氏,只听她自称"子卿"
"我们应当如何进入忘川不受侵害"子卿摊开手示意要东西。
无忌摸了摸袖子,眼神剜一刀,掏出三张符咒:"把自己的血滴上面,符咒认人之后,会保护你进忘川福地。"
"你确定管那地方叫福地?"
无忌没有说话,三张符咒被推到桌子的中央。
"还有这种好东西,有多的吗?再来两张以后可以用。"子卿要不是有那张美人脸,无忌都想骂她贪得无厌了。
"没了 "
"哦"
子卿拿着三张符咒,想要带着江陵苓灵两人走。
"等等,此次如果凶险,别怪我没提醒你"无忌没有回头,好意提醒。
子卿没回头,拿着三张符咒朝他的背影摆摆手,爽朗道:
"多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