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乌云压顶天空灰暗,苏致睡着了,他面前的画布上,草原和雪山相接,山顶上一轮广阔湛蓝的天,半山腰有七彩的经幡、隐约可见的寺庙,山下的湖泊像明珠一样闪着光,星点的野花藏在山脚的绿草地里。
关于那副未完成的画,苏致已经不记得这是在哪里见过的景色,蒋谦书房的抽屉里却有和那副油画上的景色差不多的照片,区别是苏致的画上只有马群,蒋谦的照片中心却是穿着橙红色冲锋衣的青年beta的背影。
那天天气很好,那是苏致单方面提出分手,然后离开怀江的两个月之后,他在那里逗留了三天,足可见他对当地景色的满意。
也是那一天,蒋谦看到这张照片上重获新生的苏致,决定放过他。
而现在,从哪里结束,再从哪里开始。
蒋谦发现了苏致的指尖残存的颜料,拿来湿巾,很细致地帮他擦干净,确保没有残存,然后收起那副未完成的画作,再之后才回到窗边,抱着苏致放在卧室那张床上。
这些天,苏致看似平静,但其实哪怕睡觉时也高度紧绷,只靠在单人椅上小憩,稍微有动静就睁开眼。
睡得并不好,也许是那个小装置的原因,苏致反复想起十年前那个潮热的夏天,他和蒋谦的开始。
那是暮春,天气最反复无常的时候。
刚到贺家就下雨了,他没带伞,举着装模作样几本教材疾跑一路才没迟到,主人家的佣人撑着伞来开门,问他是不是苏老师,他才要点头,佣人身后出现一道身影,脸被黑伞遮着,只能看到一身笔挺西装,助理给他打着伞,再后面还有两个保镖。
佣人回头见蒋谦离开,立刻往外走了两步开路,苏致也懵懵跟着退,错身而过的时候,他注意到到对方英气的侧脸和微抿的唇。
完美到可以媲美古罗马的雕塑。
苏致晃神一瞬,以至于回神的时候脑子里全是溅在对方西装上还有他头顶的雨珠,弹起来的时候有一轮炫目的光。
他捂着快跳出来的心脏捏了捏,很想回头看,又有点不好意思,犹豫几秒车已经走远了。
那是很错误的开始,作为追求美的人,得不到的至美就是原罪,得不到不如从没见到。
贺家小公子是模板式的贵族omega,举手投足都有一套标准模板,他像一只昂贵但没有灵魂的美丽木偶,苏致来之前已经了解过,也明白,贺襄学习油画只是为了应付艺考,以及给他标准的贵族omega身份再新添一项模板式的特长。
苏致确信,这会是个很听话的学生,可以完美完成家庭作业,但不会理解意外出格的线条和溅在油画上的突兀颜色有多令人惊喜。
这一年苏致刚大学毕业,自由职业,喜欢在弟弟开学之后,背着画板随便买张票,去随便的地方。
第一堂课了解学生基础,贺襄已经学过简单的构图和素描,看过那些规规矩矩的学院派作品,苏致更加笃定贺襄是个模板式的漂亮人偶。
当然,在如今社会层次严苛,ABO三者社会地位天差地别的社会背景下,贺襄作为养尊处优的贵族小少爷,养成一板一眼的性格完全可以理解。
他点头,在一张草稿纸背面随意列下教学计划给贺襄看,贺襄眼也不眨,看他随性划出来几个龙飞凤舞的字,轻而易举就规划完了自己的进修路线,虽然潦草,不过简洁易懂,他点点头。
“好,那么这几个月,就请多照顾了。”苏致说着打算伸手,仅有一个动势就停下。
他猜想自己的漂亮学生大概不会跟自己的家教老师握手。
然而贺襄眨了眨眼,有点好奇地看着老师伸出又收回的手。
从贺家出来已经天晴了,怀江的天总是这样,来的快去得也快,天上云层里明光微现泄出落日明媚的光,甚至出现一线彩虹,于是又是一个色彩浓郁的傍晚。
贺襄是很听话的学生,教他画画除了有点无聊以外其他都很好,若无意外,这份兼职将会轻松愉快,苏致脚步轻快地回家,路过巷口常去的画材店,看到门口显眼处的石膏像,大卫的石膏头45°地看着天。
他几乎立刻想到贺家门口一闪而过那张冷峻的侧脸。
不同于石膏头棱角分明的深邃面孔,那个人的脸同样棱角分明,但是东方式的完美,恰到好处的五官任何一部分都不会喧宾夺主,组合在一起,几乎等同美神降临。
苏致之前从没有对某个人有过那种直击心灵的震撼感觉,回家后很快地展开画框画了雨中闪着一轮银色弧光的黑伞以及伞下修长的身姿,雨珠同样成为他轮廓的圣光。
看着那副不足以形容对方千分之一美的画作,苏致心想,自己沦陷地有点太快。
之后的日子一天天印证贺襄的古板,花瓶就是花瓶,玫瑰就是玫瑰,他的画和他人一样模板式完美,贺襄并不会理解偶尔不照本宣科会有多快乐,他甚至会反过来疑惑为什么苏致有一些很草率、按照他所授内容而言,连草稿都不如的作品参加了画展。
夏天过去一半,苏致又在贺家看到那个人。
这次知道了他的名字,因为贺襄很乖巧地喊他蒋谦哥哥,然后陪着父母招待客人。
苏致待在自己漂亮学生的书房,撑着脸观察这位叫做蒋谦的先生,心想怪不得上次回家怎么也画不出他的脸最后只能画伞下的美人。
——即便画出来完美的五官也画不出他身上与生俱来的贵气以及常年身居高位的气势。
大概是很难企及的人。
可真苦恼。
送走了那位先生,贺襄回来上课了,由于授课被打断今天不得不延时,贺家一向很大方,付了优厚的加班费,并且提前叫了司机送苏致回家,不过,最让苏致觉得贴心的是贺襄的父亲,对方很慷慨地送了自己一张票邀请自己八月底去胡岩看开幕式。
贺家势力范围在北面,为了拉动当地经济吸引游客,在当地建了大型户外运动场,然后组织了一场户外越野比赛在开幕式上表演。
据贺襄说,蒋谦也会出席。
最妙的是就是门票上那个俱乐部的名字苏致认识,他跟俱乐部的负责人当过驴友。
八月底开幕式如期举办,首先是二十多辆拉风的重机车背着写着俱乐部名称的彩色旗帜绕场,赛场很刺激,但是说实话沙漠里又晒又热,即便他们有专门的观赏席位比露天好一些,但蒋谦还是没什么兴趣,只是碍于世交的面子,不得不赏脸出席。
彩色礼花之后机车嗡鸣响起,周围有激动的口哨和尖叫,几分钟之后绕场结束,大概可以安静了,然而观众席又是一片惊呼。
穿着赛车服的人横腿起身,轻巧跃上停稳的机车,贴身的赛车服显得腰细腿长,摘头盔抹汗的动作英姿飒爽,他接过递过来的火炬翻身上花托形圣火台给开幕式点火,一连串动作流畅又帅气,当然,最令人惊讶的是完成这荷尔蒙爆炸一幕的人竟然是个beta!
同时身边组织这场比赛的主办方之一贺景焕看清那张脸不由惊讶:“苏老师?”
蒋谦不由侧目,然后看见灼热日光下比太阳还炫目的beta。
没人知道两个月时间怎么把半吊子车技练成这样,也没人知道苏致为此摔过多少次车。
苏致一向不服输,混在一群alpha里摔车脱臼也不觉得辛苦,都是为了蒋谦,这么努力只是为了得到一个被看到的机会,他希望这个肆意张扬的开场能够换来印象深刻的一眼,他也确实如愿以偿。
关于beta,更多人的印象是无趣平庸,但是苏致是异类,成长的过程中,苏致从来不缺追求者,AO都有,因此,他很习惯也很了解欣赏和爱慕的眼神。
——蒋谦对自己产生了兴趣。
仅仅是兴趣,距离追求成功还有一段距离,苏致热情饱满,在当晚的篝火晚会上,一点都不含蓄地问蒋谦喜欢怎样的人。
蒋谦上下打量苏致,白日里的那一丝兴趣很快就退却了,他意兴阑珊:“大概和苏老师不太一样。”
苏致虽没有放弃,却也明白道阻且长。
事实也确然如此,苏致阔步前进,每次都感觉自己有希望,但是蒋谦的心意难以捉摸,苏致常常感觉自己是一只风筝,感到被拉扯,兴高采烈地扑过去,却又见到蒋谦不为所动。
他愈发沉沦在这样似是而非若即若离的暧昧中,又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才能真正踩上地面得到心上人。
潮湿的雨季快要结束,回忆更是逐渐模糊,胡岩、怀江的小巷、贺襄……故地故人都有些模糊。
苏致想起怀江老房子的巷口,蒋谦送自己回家,他仍然若即若离,时而让自己感到暧昧和惊喜,时而又变成高不可攀的冰冷雕塑。
自己下车后不愿意又这样错失一个夜晚,于是趴在军用吉普略高的车窗看着车里的人:“蒋先生,我还是没有机会吗?”
蒋谦嘴唇动了动,说了什么,已经听不清了。
但是苏致记得那晚。
蒋谦从车内伸手,钳住自己下颌,他们隔着车窗,在晚风中交换了一个深吻。
他心脏狂跳,不知为何只是梦中回忆,却有这样沉重窒息的感觉。
睁开眼的瞬间,曾经费尽周折才得到一个吻的人就在面前,时光令他拥有愈发深邃的五官,眉宇间的威势也不容忽视,但是苏致首先承认:即便十年过去,自己仍然为这张脸沉沦。
蒋谦合上材料:“早。”
不知道为什么,有点头疼,那种感觉类似宿醉。
苏致捏着眉心缓解不适,同时不忘回应爱人的问候:“早。”
来了来了,这次迅速切回现在时!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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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08 失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