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长风快步走向一颗树,此时他们已经在山林深处,那些成了精的草木山石好像突然睡着了一般,莫名地消停了一段时间。他伸出手指,细细抚摸着上面的一道刻痕:“这是新近刻上去的,是殿下的流金匕。”
秋淼凑上前去看了看:“公子如何认得?”
“这山上大概也没有其他人了,”贺长风按了按腰间的剑柄,压下心底的一丝焦躁不安,“而且,殿下的流金匕同寻常的匕首不一样,锋刃上有个不易察觉的磨损……”是贺长风刚入宫那一年弄坏的,其他人并不知道。
贺长风及时地闭口不言,秋淼谨慎地没有继续追问。
那年太子刚过生辰,得了不少稀奇新鲜的礼物,国君亲赐的就是这把流金匕,小太子对其爱不释手。适逢贺长风作为太子侍读进宫,粉雕玉琢般的小娃娃瞬间夺走了自幼孤孤单单在宫里长大的太子全部的注意力,苍亦歌把流金匕塞进他手里,告诉他这是削铁如泥的利器,于是他就很自然地拿太子殿中一块用作装饰的黑石随手试了一下,结果那匕首居然卡进了石头里,两个七八岁大的小男孩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它拔//出//来,匕首的锋刃上就留下了一点细小的磨损。后来贺长风才知道,那块看似寻常的黑石其实是一块玄铁,流金匕的锻造材料虽上乘,比之玄铁却仍有所差距。
两人沿着断断续续出现的刻痕继续向前,可安静了许久的林间草木和山石突然又开始成了精一样地冲他们扑过来,那发疯的架势活像是不顾一切要阻挡他们前行,贺长风愈发笃定苍亦歌就在前面不远处。
秋淼双手结印,驱动咒法,手中的剑悬浮在身前,剑光闪烁几下,然后迅速分化出无数剑影,呼啸着冲出去。本就昏暗的山林中顿时一片飞沙走石,视物不清,虬结的藤蔓好像被激怒了,交错缠绕着四处舞动,秋淼的剑光去势渐弱,剑影缩回来收作一处,单薄的剑刃左冲右突,相撞之下竟发出刺耳的金石相击之声。
在这一片混乱中,似乎有个人影一闪而过。
“是金鳞香的味道,是太子殿下!”秋淼在一片混乱中艰难地大喊。
贺长风早就看见了那一抹白色的身影,他仗着星图剑在手,长驱直入,冲进了藤蔓缠绕聚集的地方。
贺长风抓住了那只手,还来不及看清那只手的主人的脸,突然就被腰间传来的一股巨力向后扯去。他猛地倒转剑尖,将星图剑扎向地面,试图提供一点阻力来稳住自己的身体,然而锋利的剑刃不可思议地在地面上划出一道长长的沟壑,坚实的大地好像突然变成了软烂而不堪一击的豆腐,顷刻间就要四分五裂、塌陷开来。
贺长风依然紧紧抓着那只手,那个白色的身影跟着他一起被向后拖去,藤蔓将他们拖行了一段距离后突然猛地一甩,他抓住剑柄的手腕猛地受到一击,剧痛之下星图剑脱手,那个疑似苍亦歌的身影转过脸来,却是一张陌生的面孔。
眼前这个男子生得斯文俊秀,若是走在大街上,绝不会让人觉得有什么异常,可他出现在这里,若是秋淼所说妖邪当真存在,在这人迹罕至的偌大山林中,除他之外,别无他人。贺长风脑子里电光火石闪过这个念头,当即毫不犹豫地把人用力甩出去,同时顺着藤蔓拉扯他的方向顺势退去。
那个男子似乎对于自己被甩出去这个事实十分不可置信,他的眼睛里迅速划过一丝愤怒,伸出右手试图去抓掉落在地的星图剑。
与此同时,两个山石堆砌成的巨人向贺长风挥出了拳头,他已经被藤蔓拉扯出了很远的距离,秋淼的声音变得很模糊。
千钧一发之际,贺长风抓住一条藤蔓,在一颗倾斜的树干上借力一磴,一个旋身躲过了石人的袭击,巨拳击中了藤蔓,缠住贺长风的藤蔓终于断了。
星图剑发出激烈的剑鸣声,那个陌生男子捂着右手,那只手在触到剑柄时像被烈火灼伤一样,迅速烫红了一片,皮肉烧焦的气味诡异地在山林里飘荡开来,面对这样的情景,他彻底愤怒了,那张斯文俊秀的人皮像是被什么东西从里到外撕裂了一般,怒吼着钻出一个青面獠牙的人形,只能勉强能看出四肢和躯干,因为他身上长满了树根一样的根须,两只眼睛燃烧着诡异的绿火,光天化日下活生生地演绎了什么叫做妖邪现世。
贺长风记得他的父亲说过,星图剑是上古传闻中的神剑之一,斩杀过无数妖邪,因此戾气深重,凡有妖邪触之,必伤。
此处闹得天翻地覆,苍亦歌也意识到了可能是终于有人来救他了,然而他手中的金鳞香就在此刻不幸地熄灭了,于是他一头撞在了愤怒的妖邪面前。
“太子殿下,你可终于出现了!”说着便转头改朝苍亦歌而去。
“殿下——”贺长风几乎同时冲了过去,但是那妖距离苍亦歌更近,情急之下,他右手平伸在虚空一抓,像是下意识地想要隔空召唤星图剑,但是那把极富盛名的神剑只是剧烈地抖动了两下,便又摔回原地。
因为就在此时,秋淼终于摆脱了纠缠的藤蔓,赶到了太子身边。
苍亦歌向斜后方侧身躲过妖邪一击的同时,秋淼的剑光从他身后赶到,迅速切入,将妖与他原本近在咫尺的距离拉开。
贺长风捡起地上的星图剑,抛向秋淼:“用这个!”
秋淼一脚在地上用力一磴,手指尖遥遥一指,将自己的剑化作数道剑影飞向妖的面门,同时人在空中就是一个漂亮的旋身,准确地接住了星图剑。
自贺长风成年离宫后,这还是第一次在非正式的场合见苍亦歌,久别重逢的君臣两人默契又放心地把那只妖留给了秋淼对付,苍亦歌朝贺长风露出一个如释重负的笑容,然后就什么也来不及说地晕了过去。这么多天以来,他孤身一人在荒无人烟的山林里与一只妖玩捉迷藏,耗费心力不说,还几乎水米未进,心神一松,便撑不住了。
贺长风及时接住了他。身后传来尖锐刺耳的惨叫,是秋淼削掉了那妖的一只左手。
贺长风充耳不闻,只管将手指搭上苍亦歌的脉门,检查他的伤势,好在并无大碍,只是累极晕过去了。
用传闻中作为斩妖利器的星图剑对付妖邪,自然是无往不利,秋淼最后将那只妖斩于剑下时,自己都有些没回过神来。她虽出身玄岐门,但资历尚浅,此前所学的符咒道法仅限于理论,从未实际运用到斩杀真正的妖邪上来,这或许是数百年来第一个重新在苍昼国出现的妖,也是她亲手斩杀的第一只妖。
贺长风已经背起了苍亦歌,他几乎没有回头仔细看过那只死去的妖,也没有对妖邪现世这件事表示出不可置信的惊讶,只是平静地朝秋淼说了一句:“回去吧。”
秋淼想到不过大半日之前,贺长风信誓旦旦说世上哪来什么妖怪那句话时的样子,再看他此时的平静,突然觉得这种沉着冷定的心性和气质极其地似曾相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