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城四方记 第16章 山庄贵客（下）

苍亦歌脸上一直挂着的温润笑意倏忽不见，他猛地一掷茶杯，那薄薄的细瓷顿时碎作四散而飞的锋刃，有一片恰恰掠过风长鹤的鬓角，固定着那银色面具的丝线就这么断了，露出一张苍白俊秀的脸来。

秋淼不知不觉屏住了呼吸，太子殿下向来好脾气，怎么会因为风长鹤区区几句话而如此动怒？再看刚刚那茶杯碎片竟割断了风长鹤的面具，险些就要在他脸上划出一道口子来，而风长鹤竟也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保持着那一个行礼的姿势。

“起来。”苍亦歌冷声道。

风长鹤应声而起，此刻他脸上终于没有了任何遮挡，传说中丰神俊朗的真面目落在苍亦歌眼底，确实名不虚传，还隐隐有种似曾相识之感，只是一双眼睛跟深潭子似的看不清底，却完全没有因太子之怒而害怕的意思。

苍亦歌成功由喜怒不形于色转变为了喜怒无常:“好，好一个寻鹤山庄的少庄主，本殿下不强人所难。”

风长鹤只管木木地站着。

“退下吧。”终于，苍亦歌的声音恢复平静，“明日你亲自作引，本殿下要好好赏一赏你寻鹤山庄的景。”

“谨遵殿下吩咐。”风长鹤说完这句，默默拾起自己的面具，扣在脸上，接着一声不吭地退出去。

风长鹤回到自己的住处，任衍正等在门口，见到他立刻迎上几步:“少庄主，您见过太子殿下了？没发生什么事吧？”

“没什么。”风长鹤一只手还扣在自己面具上，“他看上去比王宫里那位讲道理，除了一茶杯削了我的面具来查探我的真面目，真吓了我一跳之外，还算好应付。”

管家听得云里雾里，但也不好多问什么。

风长鹤进了屋，随手将断了线的面具一扔，躺到榻上，叹息般地出了一口气。他出了一会神，又抬起手来摸了摸自己的脸，自忖道:我这些年很招摇么？为什么寻鹤山庄这么快就引起了苍昼国君的注意？他还真舍得天天指使自己的独子往外跑，就不怕他出点什么意外，大好江山无人继承？

“算了。”风长鹤叹道，“把苍亦歌哄好就行。希望这位太子殿下赶紧走吧，我可不想入什么朝堂。”

好几天在外边风餐露宿，风长鹤这会子躺着，脑子里乱糟糟想了一通，就这么睡着了。

山庄四大护卫之一的文筝在他的住所外等到傍晚，才听到他醒来的动静，有些焦急地扣门道:“少庄主，你醒了吗？文止刚刚过来说，云师父来了，还带了……说是礼物，在地牢里，请少庄主过去看看。”

“师父？礼物？地牢？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风长鹤刚睡醒，脑子有些糊涂，推门而出时一看，天都黑了。

文筝看见他毫无遮挡的脸，原本要说的话噎在了嗓子里。

在暮色的衬托下，风长鹤原本就苍白的脸上愈发显得没有血色，竟有一种不似凡人的晶莹剔透的润泽，那种俊秀的容貌显得格外妖异，动人心魄。

文筝是个姑娘，乍见这般容色，只觉得灼眼得很，脸一热，连忙低下头，涩声道:“少庄主，你的面具……”

“哦，”风长鹤摸了摸自己的脸，反应过来，“那个坏了，你去屋里给我取个新的。”

风长鹤稍微醒了下神，接过文筝递来的面具扣上，边走边一连串地问道:“师父怎么这么突然就来了，多久了？你也不叫醒我。礼物又是什么东西？师父待在地牢做什么？那地方自建成以来就没用过，指不定落了多厚的一层灰。”

“是云师父说不急，若是你在休息就等一等。这会，”文筝顿了顿，声音低了几分，“少庄主去了地牢就知道了。”

文筝口中的云师父，就是传闻中将风长鹤自幼带去海外学武的人，名为云独胤，鹤发童颜，很是神秘莫测。管家任衍在风长鹤幼时见过云独胤一次，那时云独胤是个二十七八岁的青年人模样，如今风长鹤也已经长成了风华正茂的男子，而那云独胤再次现身，身形样貌竟没有一丝一毫的变化。

“莫不是个神仙吧。”文筝想起任衍曾说过的这句话，手无意识地攥紧了衣袖。

寻鹤山庄的地牢向来是个摆设，当初风长鹤从海外回来时原本带了几只奇珍异兽想要养着玩，没成想未驯化的野东西野性难驯，全死在了船上。他一时半会儿又想不到地牢还能拿来做什么用，毕竟寻鹤山庄又不做杀人放火的事儿，于是就这么搁到现在。

这会刚走到地牢门口，果然就闻到了一股由于长年不通风、不透气造成的霉气和灰尘气息，风长鹤忍不住咳了一下。文筝和寻鹤山庄的另外两个护卫文止和文息，还有管家任衍都守在地牢门口，他独自走进去。

云独胤察觉到他进来，转过身来，果然还是那张数十年如一日丝毫未改的脸。

“师父。”风长鹤上前行了个端正的弟子礼。

“师父怎么来了？”风长鹤，貌似平静地询问道，心底却开始有些惴惴不安。

十年前，他和自己这位神秘莫测的师父有一个约定，云独胤收他为徒，传他术法，而他作为回报，要听凭师父调遣。

只是没想到，他学成之日，云独胤要他做的第一件事，竟然是刺杀苍昼国的国君苍泓，风长鹤冒着欺师灭祖、大逆不道的风险与自己师父吵了一架。

“请师父恕罪，此事弟子决不能为！”风长鹤跪在地上大声道，“若是师父一定要做这样的事，就连弟子一起杀了吧。”

云独胤冷冷地看着他：“你不要忘了，为师对你有再造之恩。苍昼国王室，与我瑀山有不共戴天之仇，你身为为师的弟子，替为师报仇，岂非天经地义？”

风长鹤咬牙：“弟子亦是苍昼国人，不忠不孝、不仁不义之事，决不能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