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城四方记 第14章 同游（下）

近来，王宫内张灯结彩，四处喜气洋洋，活像是要办喜事一般。这是王室这一代唯一的一位公主满十八岁生辰的正式册封礼，陛下派人将凤歌公主从此前长住的翼城接了回来，又命礼部上下官员拟定章程，准备昭告天下。

自从苍亦歌十三岁那年册封太子的大典以来，苍昼国的王宫已经许久没有这样隆重而盛大的大典了。

宫中不少人都从未见过这位传闻中的公主，好奇之下忍不住议论纷纷，还有人感叹道：“陛下对公主的册封大典都这样重视，那将来公主大婚，还有太子殿下的冠礼和大婚，不知又会是怎样的光景了！”

凤歌被一群宫女嬷嬷们围着试了好几天的礼服，整个人又累又无趣，这一天终于趁着傍晚天光渐暗，溜了出去。

她才刚走出去没多远，就被一个沉默的黑影拦住了去路。

那人浑身裹在看不见的黑色劲装里，连脸也遮得严严实实，像个突然出现的虚影，声音又低又哑:“凤歌公主，陛下有请。”

凤歌了然地笑了笑，原来是陛下的暗卫，这王宫的每一个角落，果然都在陛下的眼睛里。

走进那座大而空旷的宫殿时，凤歌一瞬间有种自己踏入了冷宫的错觉，堂堂苍昼国的国君所住之处居然如此冷寂。

“凤歌，见过陛下。”凤歌低下头对着上首处坐着的人行礼，觉得自己的声音在这空旷的空间里几乎带上了颤抖的回音。

苍泓随意地摆了摆手：“起来吧。这么多年，你也大了，不再像幼时一般，称朕为王伯了。”

“凤歌幼时不懂礼数，请陛下见谅。”凤歌微微垂着眼道。

苍泓像是觉得她说了个笑话一样，笑了两声：“行了，你也不必如此说话。王室的确重礼，再过不久便是你的生辰，届时行了正式的公主册封礼，也算告慰九泉之下你父王之灵了。”

凤歌听他竟主动提起自己父王，声音不自觉僵硬了几分：“陛下，还记得我父王？”

苍泓看着面前的小丫头，眼睛微微眯了起来，不知想到什么，似乎有些怒了，又似乎在笑：“怎么？你是在责问朕，当年派你父王上战场，害死了他？”

“凤歌不敢。”凤歌说完这句话，四周便陷入了沉默，她手心里渗出些许冷汗，用眼角余光抬眼看去时，却发现苍泓其实并未在看她。

良久，苍泓将目光从没有焦点的虚空中收回来，他像是一个普通人家的和蔼长辈教育自家小辈一样说道：“苍昼国传承数百年，有许许多多普通人所不了解的王室密辛，即便是太子，如今也只是一知半解。你已经长大了，又是如今王室唯一的公主，有些事情是该明白了。”

凤歌还来不及说点什么，他又道：“从今日起，藏书阁里的典籍，你同太子一样，可以随意翻阅。当年九夷之乱的全部军报与密报也都在其中。”

最后这句让凤歌忍不住睁大双眼，抬起头来。

苍泓意味深长道：“朕无论做什么，都是为了这天下。你父王不仅是朕的兄弟，也是朕的臣子，他为苍昼国尽忠、为天下平乱，都是自愿的。你也该明白，身为王室血脉，在一些祸及天下的灾祸面前，就该有王室的担当。”

他说一句，凤歌就忍不住在心里反驳一句。

所以，我父王无论是战死沙场，还是献祭血阵，都是自愿的？难道不是陛下拿天下苍生、拿君臣忠义逼他不得不自愿？

所以陛下也如自己所说一般，为了天下毫无私心？

凤歌心里如何想的，脸上都面无表情，最终她机械地回道：“凤歌自当谨记陛下教诲。”

公主的册封大典结束之后，凤歌就把自己关进了藏书阁，她在里面没日没夜、不吃不喝地翻阅那些泛了黄的典籍，随侍的宫女在外面等得焦急不安，又不能随意闯入，只好大着胆子去询问陛下。

苍泓派了贺长风去藏书阁劝她。

这个事儿本来没什么，但是之前从翼城将公主接回都城的人也是贺长风，再结合贺长风太子侍读、贺家嫡长子、神剑星图之主等等的身份一看，落在有心人眼里便很值得琢磨了。有心人纷纷猜测，陛下说不定是想让长风公子当未来的驸马。

未来的驸马此时正在堆积如山的故纸堆里找人。

凤歌趴在一堆书册典籍当中睡着了，贺长风将盖在她头上的一册书拿开，轻声唤道：“公主，醒醒。”

凤歌勉强睁开双眼，从眼缝里看了他一眼，然后又闭上，顺手抓过他的袖子垫在桌上，继续睡。

贺长风哭笑不得：“公主若是累了，就回去睡吧。”

“嗯。”凤歌从鼻子里哼哼了一声，一动不动。

贺长风蹲在她身边，动作轻柔地拨了拨她垂在身侧的长发，问道：“臣带公主回去？”

“嗯。”依旧是哼哼声。

贺长风最后抱着她回了公主寝殿，一路上众目睽睽，所有人都看见了。

宫女太监们在他们所过之处纷纷跪下行礼，然后不约而同地在他们走后互相惊诧无比地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如此出众大胆的行为，传遍了王宫，不可能没有传到陛下耳中，可是陛下并没有说什么，众人再想到，这不本来就是陛下派长风公子去接公主回来的吗？于是又纷纷放下了大惊小怪，转而修炼成了见怪不怪。

贺长风把凤歌放在榻上，刚要放手离开，怀里一直看似熟睡的人突然睁开眼睛，眼神迷离地看着他，双手搂紧了他的脖子，贺长风动作一顿，然后听见她在他耳边以一种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音量说道：“九夷之乱的密报上说，我父王，是自愿献祭血阵的，陛下也说，这是身为王室血脉，应该有的担当。贺长风，你信吗？”

贺长风感受到她近在咫尺的呼吸，眼神微乱：“臣不知。”

凤歌放开他，贺长风退后几步：“公主还有什么吩咐吗？”

凤歌仰起头看他，任性道：“我不想待在王宫了。”

“好，”贺长风出乎她意料地说，“臣再过几日离开都城，公主可愿与臣同游？”

凤歌本来不过是随口一说，谁知他竟然真的应了，这下整个人都清醒了：“你说什么？”

“殿下奉陛下之命前去寻访上古神剑，眼下正在参城，传回的消息没什么进展，陛下不太放心，派臣去与他会合，”贺长风有理有据道，“公主若是想去，陛下想必也不会阻拦的。”

凤歌将信将疑地应了，她其实不太相信苍泓会放任她离开都城，但是几天过后，苍泓竟然真的准了她和贺长风一起去找太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