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城四方记 第11章 梦醒

“城主，若是实在不成，不如就放弃大公子吧。”剑术师父的声音同往常一样温和平静，但他说出的话却让贺长风心口一滞。

贺贤没有回答，剑术师父又劝道：“时间就快来不及了，都城那边催得紧，贺家那些个野心勃勃的旁支也在虎视眈眈。依我看，不如让二公子试试，依在下看来，二公子天赋异禀，是个武学奇才，或许比大公子更适合传承神剑。城主，请早做决断！”

贺长风不知不觉地屏住了呼吸，躺在那儿，身体僵直，一动也不敢动，好像过了很久，他才听到父亲的一声沉重无奈的叹息，他知道，父亲这便是默认的意思了。

石椅在入夜后变得愈来愈冰凉，贺长风只觉得自己贴着石椅的背被那股凉意浸透了，整个人好像被什么定在原地，手脚不自然地抽搐了两下，然后他闭上眼睛，死命地咬住牙，不让自己的眼睛里流出任何一点湿润。

“大哥，你跟我一起回去吃桂花糕吧，娘等着我们呢。”抱住贺长风的小长明热情地邀请道，贺长风这才回过神来。

他稍稍用力把弟弟从自己身上扒拉了下来，拒绝道：“你自己回去吃吧，我还要练剑。”

离贺长风八岁生辰还不到三个月的时候，有一天，贺长明突然从马背上摔了下来，摔折了一条腿，一条胳膊，马术师父吓得胆战心惊，不住地向城主请罪。

贺贤皱紧了眉头，明显十分忧虑，却没有责罚任何人，只是独自在贺家祠堂坐了一整天，对着那柄陷入沉寂的神剑，一个人不知在想什么。

伤筋动骨一百天，贺长明三个月之内都拿不了剑了，三个月之后，贺长风就满八岁了，都城会派人来接神剑新主进宫为太子侍读。难道真是天意，贺家嫡系的神剑传承，就要断送在他手里了？

贺长风做完了一天的功课回去看望受伤的弟弟时，只见他靠在床头，正精神焕发地吃着一串儿葡萄，一点也不像摔伤了的病人。

贺长明看见自己大哥，兴高采烈地打了个招呼：“大哥，你回来了。娘今天煮了排骨炖玉米汤，还在灶台上温着呢，我给你留了好大一块排骨。”

“你怎么回事？怎么就从马上摔下来了？”贺长风深深地觉得自己这个弟弟有点缺心眼，“是牵马的人没留神吗？”

“不是，”贺长明诚实地摇了摇头，“是我自己不留神摔下来的。因为今天父亲跟我说了神剑的事儿。”

贺长风的脸色一白，只听贺长明接着说道：“大哥，从小我就知道，将来的神剑之主一定是你，我才不当什么神剑传承人，也不当什么太子侍读呢，旁系的那几个阿猫阿狗更没资格来抢神剑了。”

“大哥，”也不知道贺长明一个小孩儿哪来那么早慧的郑重其事，他一字一句笃定道，“你一定会是神剑的主人，一定会是的！”

贺长风捏紧拳头，撇过头去，不让弟弟看见自己眼睛里的泪花儿，所有人都不相信他能让神剑认主，贺长明却相信。

后来，贺长风果然成为了神剑新主，那个曾经一度不受认可、让父亲感到失望的八岁小男孩永远消失不见了。从此，他只是世人眼中的贺家大公子，是个自幼天资卓绝、令人称羡的天子骄子，是苍昼国唯一能与太子殿下比肩的贵公子，清冷端方、泰而不骄。

贺长风是被一阵絮絮的低语声吵醒的。

凤歌守在他床边，手里拿着一卷书，正自得其乐地念着：“翼水南去二十里，有妖名曰浮心，状似藻，噬人，使人堕梦魇，或忆旧时梦，或期来日愿，光怪陆离，不可尽述……”

贺长风睁开眼睛，以他躺在床上的角度，恰好能看见凤歌手里那卷书封皮上的字：妖录。

“公主这是在做什么？”贺长风开口问道，声音有些沙哑，连他自己都吓了一跳，不由得清了清嗓子，却一下子咳嗽起来。

凤歌立即将书丢到一边，扶他起身，顺手拍了拍他的背给他顺气，又倒了一杯水递给他：“你可算是醒了，万一你因为本公主长睡不醒，我还真是过意不去。”

贺长风听着这话，分明看见她神色自若，半点也没有什么所谓过意不去的意思，叹息着回道：“臣多谢公主记挂，不过，浮心藻妖只能致人梦魇，并不致命，方才公主所念的典籍里，不是都记载得很清楚？”

凤歌将书捡回来，将书翻到绘着妖物图样的那一页摆在他面前：“你就不惊讶？也不害怕？我们可是遇上了妖，数百年来在苍昼国内都已经绝迹的妖。”

贺长风对于遇见妖这种事儿早已一回生二回熟：“公主不也一样？臣现在，倒是有些好奇，公主手上居然有《妖录》。”

凤歌略微垂下眼：“你倒问得直接。贺长风，你是我王兄的侍读，从小也算是在王宫里长大的，这些妖魔鬼怪的典籍虽然民间早已销毁，但王室中却都是有留存的，难道你在宫中没有见过？”

贺长风当然见过，只不过这种典籍，不便四处宣扬，以他的身份，也不应相信，直到事实摆在眼前，他才有些苦恼地发现，在数百年禁妖令浸淫之下平稳生活的人，面对真的重现世间的妖邪，是不知道该怎么办的。那次在壁城，他和苍亦歌遇见了青婺藤妖，事后首先想到的和做的就是将其掩盖。

而如今，他在翼城又遇见了浮心藻妖，这是否预示着妖邪现世已经不可阻挡，并且早晚要宣扬出去，为世人所知？

贺长风忧心忡忡地回道：“公主，妖邪之事，不宜宣扬。”

凤歌明白他的意思，却偏要反驳：“又能瞒到几时？这些年重现世间的妖只是少数，但那些妖迟早会大规模卷土重来的，早晚会人尽皆知的，禁妖令就是个笑话。”

贺长风敏锐地抓住了她话语中的关键字眼：“这些年？公主知道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