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老警员后悔没用束缚带捆住体验者的时候,吴楚脱离了盛情挽留的老警员逃到了半开放的办公间里。
只是原先负责记录和接待的警员统统消失不见了,吴楚和老警员一前一后找到人的时候,发现的大家都集中在门口提示用的光屏前。
屏幕里,一个戴着钢盔的记者在一片火海前瑟瑟发抖地报着新闻:“就在三十分钟前,我市多条街道遭受不明生物袭击,人员伤亡惨重。我现在就在不明生物最早入侵的崇安街上为您报道,”
忽然从镜头身后的烈焰中伸出一团墨绿色的,长着尖齿的巨型章鱼触角,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叼住主持人的头颅,下一秒,主持人的身影就从屏幕前消失得无影无踪。
“不!”耳畔回荡着摄影师绝望的吼叫,荧幕上一闪而过的黑影是主持人最后的影像。然而恐惧远远没有结束,从燃烧的烈焰中传出撕心裂肺的惨叫声。在那如妖焰般扭曲的火光中一丛人形暗影奔跑着,挣扎着却最终匍匐在无穷无尽的火光之中,只剩下一声惨似一声的嚎叫仍在继续,那是来自地狱的声音。
当这惨绝人寰的一幕以直播的方式呈现出来的时候,所有人都忘记了呼吸,呆呆地望着从剧烈晃动屏幕里燃烧出来的火焰。
一秒钟后,屏幕切到摄影棚内,佯装镇定的主持人绝口不提同事的状况,用颤抖的声音复述着新闻稿:“到目前为止,对该生物的所属纲目种类还没有统一的定论。救援工作已经展开,警方呼吁市民不要惊慌,也不要靠近事故街道以免引起不必要的伤亡。截止记者发稿时,涉事区域有衡水区、安诚区、崇文街、振兴街、元宝区……”
“元宝,元宝区……”好像有人在他脑袋里安了扩音器一般,吴楚脑海中反复回荡着主持人最后的话,“元宝区,元宝区,元宝区……”
“同学,你怎么了?”跟在吴楚身后的老警员扶着他摇摇欲坠的身体关切地问道。
“元宝区,”吴楚失焦的眼神写满了狂躁和不安,他抓着老警察的衣领好像抓着救命稻草一般,“我家,我家在那儿,我爸妈,我爸妈还在家里等着我回去,求求你救救他们好不好,求求你去救救他们好不好?”
“冷静下来,冷静下来。”临危不乱的老警员将维持现场秩序的工作交给同事,自己扶着少年坐下,“小同学你听我说,警方已经组织力量去营救,只要有万分之一的生还希望,警方不会放弃任何一个人。我现在跟现场组织救援的警员取得联系,你把家的地址告诉我,千万不要轻举妄动。”
“我我我……我,”吴楚急促喘息着,一股绝望涌上心头,“我记不起来了,我记不起来家里的地址了!”
“别急别急,”老警员分开吴楚乱抓的手,抱住他的脑袋安抚怀里的少年,“冷静下来,对你来说现在最重要的是冷静下来才能想办法救家人。”
“是啊,小同学,你先通过晶脑跟他们联络比较好。”旁边不明情况的警察建议道。
“晶脑?”吴楚猛然想起之前被他当作串线的声讯——你别回来。那声音,那声音不正是妈妈在惊恐中留给自己的吗?
“妈妈?!”肖楚抖抖索索地爬到办公桌上,挤开正在工作的警员,在警用系统中输入父母的晶脑编号。
很快,两人的定位传来——元宝区上城街昭阳小区。
“他们……”肖楚讷讷地盯着屏幕,好像里面住着洪荒巨兽一般。世界在他眼前完全变了副样子,完全看不到周遭的人和物,忽然大吼一声冲开重重的人群,在街上狂奔而去。
“喂,你要干嘛?”没空安抚被挤散的群众,老警员拼尽全力跟在吴楚身后,却被熙熙攘攘车流挡住脚步,他只能目送那个骤然仓皇的背影跌跌撞撞地冲向不知名的方向。
“爸,妈!”只知道拼命奔跑的吴楚失去焦点的眼睛里再也看不到任何旁的事,直到一声剧烈的刹车声他身前响起,巨大的惯性把他撞了个跟头,跌坐在马路中央的吴楚才稍稍恢复了意识。
他喘着粗气,仿佛全世界都只剩下他的喘息声,眼前的景物像幻灯片一样一帧一帧地跳跃,没有连接点,浑然不似真实发生的事物。
街角的路灯杆上有不知名的鸟影晃动,坐在粗砺的地面上,恍惚间吴楚感觉自己的视域正在拔高,最后落在路灯杆上,俯视着下面发生的一切。
他看见一个乍看之下很陌生,又莫名熟悉的身影,被人从地上揪起来推搡:“小小年纪怎么不学好,冲出来碰瓷是吧……”
谩骂的声音带着回声传进耳中,仿佛来自另一个世界。
广域视角下,那个穿着校服的小身影在人群中显得那样渺小,视角忽然意识到那身影正是自己,却没有任何真实感,不疼不痒,也不会感觉到痛。
他看见人群中失神的少年忽然发起疯来,握住对面人的手:“求求你了,求求你送我去元宝区,求求你送我去元宝区。”
对方的脸上写满愕然,立刻将腮上的肉摇得乱晃:“不不不,不可能,我刚从那边逃出来。”
被大力推开后,那略显佝偻小身影茫然地转向另一边的人求助:“求求你们了,谁能,谁能带我去元宝区,我的爸爸妈妈还在那儿,他们还在那儿,求求你们了,求求你们了……”
少年的眼中渗出鲜红的颜色,慌乱地向着周围求助,甚至连半空中的鸟儿也能听见他恐惧的喘息。
可是哪有人肯冒这样的风险呢,怪物来袭逃命尚且不及,谁会愿意为不相干的人冒险?
终于看清楚形式的少年狂暴地推开身边的人,不顾众人的阻拦冲向最近的车子试图拉开车门。
一辆车不行就换另一辆,直到一辆没锁车门的红色甲壳虫被他发现,少年人展现出异乎寻常的强硬态度,把驾驶位上的女司机拽下来,然后不顾群众的围堵钻进驾驶位,开着明抢来的车子扬长而去。
女人连滚带爬地向着车子的方向紧追不舍,有好心人上前安慰,那女人哭得更惨了,双手朝着车子离去的方向抓着,她哭喊着:“我的孩子,我的孩子还在车上,还我孩子,还我孩子……”
可是任凭她怎么呼喊,那个载着她人生全部希望的甲壳虫还是无情地消失在视线中。
狠踩着油门带来一阵颠簸,吴楚深吸一口气,几近癫狂地念叨着:“爸妈,你们等我,你们等着我,一定要等我,一定……我来了,我很快就来救你们了。”
那辆甲壳虫带着癫狂冲进十字路口,与迎面而来的大货车走了个碰头,此刻相对于大货车,那辆螳臂当车的小甲壳虫像是游走在纵横交错通道里的蜉蝣一般,以诡异的角度堪堪错过重型货车,撞开路障后失去控制冲进对面的逆行车道里。
被前车逼停的一瞬间吴楚的脑袋撞在方向盘上,不去理会流出的血迹,红着眼睛的他回头看车后的路况同时猛甩方向盘准备继续着他的疯狂。
可是就在他回头的一瞬间,一个天真的睡颜撞进他眼中。
那是一个属于婴儿的香梦,可惜被他这个不速之客打搅。他看着车流中可供自己穿行的缝隙,又看了看婴儿椅上像玩偶般精致的小脸儿,忽然嗅到了空气中的奶香味儿。
泪水涌上眼眸,他咬着牙掉头汇入车流中,轰着油门朝来时的方向飞驰,不顾在身后响起的警笛声,一路逆行加违规并道,终于把抢走的车子开回了最初的起点。
在那里目睹全程的人群向接警的警员说明情况,众人簇拥着失去孩子的母亲,哭成泪人的她请警方帮她找回孩子,无论付出什么样的代价,她都在所不惜。
直到汽车轰鸣的引擎声打乱了现场的秩序,一辆鲜红色的甲壳虫漂移而至,一个漂亮的甩尾停在众人跟前,车窗摇下,从里面伸出一只修长的手,那手上正抓着一个蓝色的摇篮,摇篮里是一个睡颜香甜的孩子。
母亲扑过去一把抱住自己的孩子,在第一时间查看婴儿的安危,确定孩子没有受伤后抱着摇篮跪在当场,失而复得的喜跟之前强忍着的慌张混在一起,汇聚成无法抑制的哭泣,泪水打湿了婴儿的短衫。
那只送出孩子的手紧握着车窗:“抱歉。”里面的少年没有多说,不顾现场警察的阻拦踩着油门顺着之前的方向猛冲出去,带着任何人都无法撼动的决心。
吴楚看着后视镜里逐渐消失的娘俩,在心里轻声说:“我也是为了救我的父母,无论如何等我做完件事,天大的惩罚我绝无二话,可是现在,我必须走。”
轰着油门不放的他扭转方向盘将身侧的警车挤进公交站台的夹角里,而他自己带着无以伦比的决心以风驰电掣的速度驰骋在车流间。
当吴楚行至家附近的街口时,远远就看见警察高举着反光的红白色警示牌提示市民切勿靠近。
得益于警方的疏导作用,开着被撞得坑坑洼洼的甲壳虫,吴楚开到这里倒是没遇到太多的阻力。
带着决心加速冲进去的时候,忙着组织群众撤离和救援的警察并没有料到有人会开着车明目张胆地往禁区里冲。
等到执勤的警察反应过来的时候,他早就开着破败不堪的小甲壳虫撞飞现场简易的移动围挡,撞飞挡在路上的砖块和路杆,朝着他心中的方向,朝着家的方向勇往直前。
直到看不出颜色的车头扎进地面的裂隙刘拔不出来,驾驶位上的吴楚从摇摇欲坠的车里往外爬,赶上来的警察在车窗有限的空间里施救。
费尽力气从车里钻出来的吴楚推开救援人员协助的手,站在晃动的车壳上:“后退,我不要你们救!”
“小同学你快下来,那里危险!”救援人急得满头是汗,地面的裂隙越来越大,卡在其中的车子一点一点下滑,地面朝着两侧塌陷开来。
吴楚脸上露出超越年龄的苍茫笑容,他摇摇头:“不,我的家不在那里。”说话间反身一跃毅然跳下。
只听轰隆一声,地面张开恐怖的大嘴,那辆抢来的甲壳虫瞬间跌入地心深处。被队友抓着衣领拽到安全位置的警员搜寻着那个不顾阻拦冲进危险区的男孩儿:“他还活着,他还活着!”一个眼尖的救援人员喊道,瞬间所有人的目光集中在裂谷的对面。
瞬间所有人都动了起来,身为救援者拯救同胞,不放弃任何一个生命就是他们的使命。
只是此刻,攀着随时可能裂开的板油路面,稳住身子不让自己掉下去的吴楚对身后的骚动无知无觉,此刻他全部的心力都集中在一件事上——救父母。
当对面的救援人员紧急搜寻攀岩用的牵引绳准备营救预案的时候,一阵震天撼地的剧烈晃动让所有人不得不匍匐在地,街面上的物件顺着那诡异的震动朝着不断扩的裂隙中落下。
那绵延百里的黝黑裂隙像是巨人贪婪的口,势要吞噬地表一切的生物。
裂隙边沿的路面不断分解落下,而随着新一波的震动,对面的地表裂开无数缝隙,像是烈焰过后的灰烬一般簌簌坠落,到后来整块整块的跌落,很快吴楚栖身的平台再也消失不见了。
就在失落的救援人员灰头土脸地准备收拾行囊返回警戒线外的时候,一个喊声引起了所有人的注意:“你们看。”
原来,当所有人以为凭借一己之力苦苦支撑的吴楚在劫难逃的时候,就在路面崩裂飞沙走石的一瞬间,缝隙中迸发出一道银色流光,在目力不可视的地方一个小小的身影凭借着落石的力量硬生生地爬上了碎裂的地面。
在被地缝阻隔的那一侧,飞灰落尽处,正站着一个不停喘息的身影。
然后那个奇迹般生还的身影,不顾救援人员的呼喊,一头向着身后幽深晦暗的所在处冲将进去。
“爸爸妈妈,我来了。”在心中默念着这句话的吴楚向着记忆中的方位前行着,他的脚在打颤,心在哆嗦,身体趋利避害的本能让他的步子越迈越小。
可是他知道,生命中有些路自己必须走,哪怕所有人都在拼命逃离,他也要逆流而上。
就在此时,阴霾中一个摇晃的影子越来越近,吴楚的心一下子提到嗓子眼儿,之前在警局光幕里看到的场景一下子在脑海里放大了几百倍。
那树直修长的形状不正是怪物修长的触角,那忽远忽近的影子不正是他攻击前的试探?
离危险如此之近的那一刻,吴楚觉得自己是天底下最大的傻子。他这不是来救人,而是千里来送人头。
作为手无缚鸡之力的普通市民,他应该做的就是在安全带外听从救援人员的指挥等待家人的消息,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贸贸然闯进来,面对庞大的怪物手上连个像样的工具都没有。
想到这儿,他的眼睛在目力可及之处搜寻着,地上满是建筑倒塌后的渣滓,并没有可以称得上兵器的东西。
只是眼下的形势由不得他去选择,将目标定在一米开外的尖石上后,他缓慢地挪动身子向着预定的方向挪动,尽量不去惊扰尚未发动攻击的威胁。
这种对峙状态无疑是他生还的最后希望,吴楚浑身绷紧像是上满了发条的机械,任何一点差错都会让这满负荷的躯体陷入失控的状态。
起初,一切都按计划进行着。
有两次怪物的影子里自己只有半米之遥,吴楚不得不停下所有动作屏息等待对方再一次的远离。
在这样艰苦卓绝的状况下,终于挨到碎石旁的吴楚眼睛紧紧盯着怪物的方向,微微侧过身,弯腰去捡石头的档口从脚趾根部生出一股扭曲的刺痛,很快那痛楚顺着筋脉蹿到脚踝而后整个小腿倒转般地疼起来,当那股刺痛蔓过膝盖直击大腿根的时候,再也支撑不住的吴楚痛苦地弯下腰,大头一沉,身子像弹弓一样朝着黑影的方向扑了过去……
“啊啊啊啊……”吴楚闭上眼睛,一边跌一边尖叫,手舞足蹈地阻拦着怪物的袭击。
手臂上生硬的触感让他心中产生一丝异样的感觉,他缓缓睁开眼才看清楚灰雾中让他怕到死的的黑影儿并不是什么章鱼怪,而是一个被漆成姜黄色的秋千,长长的触须就是连接座椅和栏杆的锁链,此刻它正随着某人的乱打在半空中打了个旋儿往回来,在躲避不及的吴楚脑袋上磕出一声清脆的“咔”声。
“真是吓死老子了。”吴楚捂着脑袋抱着秋千上的板子欲哭无泪,“你怎么能这么对我呢,我小时候和没少坐你啊。”
他想起来,这就是自家小区里的健身器械,小时候无论是三九天还是三伏天,母亲总坐在不远处的长椅上陪着他,那秋千背面还有他用小刀刻出来的WC到此一游的标志,字符后面还有一坨已经风化了的泡泡糖,那是他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亲手粘上去的。
“那样的日子,再也没有了吧。”他感叹着,瘫软的身子攀附着铁链子缓慢地爬起来,即便心里怕得要死,他也要朝着家的方向前行。
手里握着石头,心尖却颤抖不已,尽管一点点风吹草动就吓得他哆嗦不已,一路和心魔缠斗的吴楚却从未停下。
穿越过仿佛被战火轰炸过的小区内园,吴楚终于站在了早已变了形的单元门前。
前路是被毁得掉渣的门洞,身后是超乎想象的废墟,里面横七竖八倒着的不仅仅是宠物的尸体,而远处透过黑雾传来的嘶吼声、惨叫声预示着危险并未离去。
吴楚握紧手掌中的钥匙,给自己打气:“是的,只要进去找到家,用钥匙打开门,然后把吓成一团的父母带出来就好了。到时候,他们一定会为我感到骄傲的。”
这样想着,吴楚缓慢地靠近走了十几年的门廊。
顺着这条路径直走到头是电梯,不明力量让钢制电梯门变了形,不停有狂暴的撞击声从里面传来,力量之大,强度之密集,很难想象是人类发出的。
吴楚刻意忽略某些显而易见的事情,在心里告诉自己右转五步就能找到楼梯。
楼梯上像瀑布一样流淌着的粘稠血液,让他再一次止步不前。身后电梯里的撞击声通过甬道的传播,在他鼓膜里无限放大。
战战兢兢的吴楚透过气窗望了望外头浓雾笼罩的黑暗,忽然想不起自己是怎么走到这里的。一股想要夺路而逃的冲动在他心底升起,他的脚不自觉地后蹉了半步,溅起的血水滴在蓝色的帆布鞋上,交织出诡异的颜色。
他下意识地抖动脚面,心说:“完了完了,让老妈发现刚上脚的新鞋弄成这个样子不被她骂死才怪。”
猛然间吴楚的动作停在半空中,他忽然意识到,救不回家人的话,这世上再也不会有人因为他弄脏球鞋骂他,更不会有人一边骂一边帮他清理脏污。也没有机会跟父亲斗嘴,被他打得像孙子一样。
为了那些弥足珍贵的平凡生活,他抬起脚,踏进那触目惊心的血色。
楼梯间堆着七零八落的人类残肢,从肢体形态上尚能推断出灾难发生时候的惨烈情形。
吴楚的小脑瓜里忽然意识到,这不是袭击,这是屠杀。不明生物,目的不明,持续时间不确定的屠杀现场。
一股前所未有的绝望笼罩在他心上,在来时的路上他是一往无前的,可是真的站在自家门前,那些抢人车子、超车逆行的气势完全消失不见了。他鼓起所有勇气,不过是伸出颤颤巍巍的手推开残破不堪的家门。
“爸、妈?!”吴楚握着没有派上用场的钥匙,睁大眼睛在家里搜寻着。
他从未看过自己家里这么混乱,好像电视剧里演的灾难现场一样。不对,他在心里纠正自己,他现在所站的地方,就是灾难现场。
没有片刻停歇,吴楚立即在家里搜寻,不放过任何角落。
一通查找过后并没有发现父母的身影,虽然失落,在这个范围内也没有发现血迹,这至少说明父母在袭击到来的时候并没有受伤。看来父母不是被营救走了,就是逃出去了,眼下想要找到他们只有在最快的时间内和大部队汇合,然后通过别人的晶脑联络。
这个念头起来的时候吴楚头脑里立刻产生一丝绝望,拼尽一切冲回来的他,要怎么回去呢?
就在他失魂落魄地在家里犹豫着要不要蹚过那条血路离开的时候,耳畔忽然响起一声极轻极轻的一声咚。
这是不可能的事,因为此刻家里除了他以外没有任何人。
其实吴楚的心里明白,他只是为了拖延再次走进流淌着血色瀑布的楼梯而已。可他还是煞有介事地在房间里搜寻起来,一番查找自然也不会真的有什么发现。
当疲惫的他再次准备放弃的时候,眼神儿不自觉地朝着客厅角落里被一旁架子上跌落的杂志和装饰品挡住的冷柜。
那个冷柜里常年冰冻着奇形怪状的食物,比如蝎子、鳄鱼尾、河马臀,最夸张的一次还冰冻过整只的肉驴。
那是他6岁时候拿出所有压岁钱同父亲瞒着母亲合买的,老爸是为了冰冻他高价采买的鱼饵,而他的初衷是想在里面养一头企鹅。
只是这两个用途在冰柜落实后都没派上用场,老爸因为日光性皮炎放弃了垂钓,而企鹅也因为濒危被帝国政府列为二保护动物禁止私人赡养和买卖。
不过吴楚记得,这个他和父亲两个人靠绝食示威而保留下来的冰柜在后来为他们这对父子用这个冰冻过不计其数的奇葩食物,最近一次冰冻的是从东大西洋空运过来的板腮亚纲的公牛鲨。
可是此刻原本冻得梆硬的小鲨鱼被撕咬后的残肢正在地板上缓慢地解冻,而冰柜的面板上仍旧显示着满格的属性。
吴楚小心翼翼地蹭过去,抓住冰柜的扶手处,深吸两口气猛地将其抬开,同时高举起右手上的碎石做出攻击性的姿势。
“啊啊啊啊啊……”
让人没想到的是从冰柜里传出的鬼吼鬼叫比他的喊叫声还大,就在他准备挥臂攻击的时候,耳畔传来熟悉的叫骂声,吴楚定睛一看,在洞开的冰柜里窝着的不正是自己苦苦寻找的父亲、母亲!
吴学良活动身体在第一时间把妻子送出去,轮到自己往外爬的时候跨坐在冰柜沿上骂道:“你个小兔崽子,想要谋朝篡位啊,还不过来帮忙?”
吓傻了的吴楚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水,把手上的石头丢掉,蹭过去扶他:“这话说的,好像您家里有皇位要继承似的。”
楚芸一把推开老公,用因为低温而颤抖的手臂一把抱住儿子,在他身上前前后后检查过后,抓起散落在地上的沙发垫子裹在终于凭借一己之力从冰柜里爬出来的老公头上,关切地问道:“冷吧。”
吴学良抽动着鼻翼,不忿地说:“有你儿子在,我永远是第二梯队的。”说话间,将御寒的装备一件不落地披在妻子身上,满眼的爱怜。
吴楚从破损的水壶里给两人倒了杯温水:“爸妈,你们怎么在冰柜里?”
原来,灾难来袭的时候吴学良夫妇并没有慌不择路地逃生,而是在第一时间通过晶脑接入了帝国政府的界面查询官方发布的应对措施。
遗憾的是,对于此次不明生物的侵袭官方一时间并没有行之有效的应对措施,不过看到军方的救援队已经奔赴各处现场的消息,于是夫妻俩上传了自己的定位坐标。
由于没有在第一时间联系上吴楚,两人在给宝贝儿子发送了让他不要回家,呆在安全的区域等待的消息后,夫妻俩开始思考自救。
街道外的建筑物都遭到了不同程度的损毁,迷雾笼罩中怪物的身影时隐时现,两人商量过后躲进了冰柜里,索性在之后的屠杀中捡回了性命。
“可是你们怎么不关掉电源再进去?”吴楚对快冻成冰棍的夫妻俩发出直击灵魂的提问。
“我也是进到冰柜里面才想到这个事情的。”吴学良垂头丧气地回答说,“我怎么知道这玩意从里面打不开?”瞅着那娘俩不屑地表情,对儿子说,“有你来救我们不就好了。”
“我万一来不了呢?”吴楚习惯性反问道。
“那你就成孤儿了呗,无拘无束,自由自在。”
吴学良也习惯性地反唇相讥,结果被妻子一巴掌拍在脸上,指着他的鼻子:“你个老不正经的。”
挨打的吴学良哼哼两声,终究没敢回嘴。
“可是,接下来我们怎么办呢?”吴楚问道。
那对刚从冰柜里捞出来的夫妻脸上还残留着冰冻的痕迹,在躲进冰柜之前对于入侵还没有深刻认知的他们再看到家中和楼道里的惨状后一时间也没了主意,通过晶脑求助的想法也被无情的现实否决。
“链接失败没有信号。”吴学良连连摇头。
很快,为了配合这一家人的绝望,房间里的电也断掉了,冰柜彻底失效。
况且就算不失效,三个人也躲不进里面去,就算躲进去,多半也会被冻死。
残酷的现实冲垮了家人重逢的喜悦,巨大的阴影笼罩在每个人心头。
那个时候他们还不知道,如阴云般的不幸正在向着这个街区仅存的建筑物头顶聚拢。
一路冒着生命危险跑回来的吴楚此刻恢复了孩子心性,毕竟是只有十几岁的初中生,在父母身边自动退化成绵羊状态,晃荡着小脑袋一副少不更事的模样,完全看不出之前抢车逆行的风采。
想起之前的经历,吴楚抱着手心虚地问身边的人:“老爸,一辆甲壳虫多少钱?”
“唔,”吴学良抖掉眉毛上的霜花,“什么型号的?”在这种状况下他倒是很乐意说点别的缓冲下紧张的心情。
“我也说不清楚,就是金属红色的,引擎盖上有只鸽子,后屁股上趴了只瓢虫,顶上能敞篷的那种。”回想着碰撞中被轮流撞坏的车标,吴楚绘声绘色地描述着。
吴学良摸摸没刮胡子的下巴:“严格来说那不叫甲壳虫,是他们公司出的限量款金甲虫。”
吴楚深吸一口气,小心翼翼地问:“限量款,很贵吗?”
“不便宜,怎么了?”吴学良问道。
“咱家买得起吗?”吴楚心中尚有期待。
“当然,”吴学良朗声回答道,“买不起。”
“如果,”吴楚手指比划了下,“把咱家房子卖了呢?”
“这么说吧,”吴学良抱起胸,“把你跟你爸你妈绑起来卖了都买不起。”
“那完了。”吴楚绝望地倚在碎裂的实木柜门上。
“怎么了?”吴学良问儿子,刚从鬼门关走一遭的他从没有像现在一样庆幸过。
然而当吴楚讲述了自己回家的经过后,他直接跳回冰柜里把自己关在里面。
“哎呀,老吴你干嘛?不就是一辆车么,”吴楚重复之前的动作把父亲放出来,“咱们一家人团聚比什么不强?”
“别叫我老吴,”吴学良跳起来,吹胡子瞪眼地冲着儿子吼着,“以后你是我爸爸!”
吴楚刚想回嘴,地面忽然剧烈地震动起来,地板因为受不住挤压崩裂竖起,在房屋中间形成沟壑纵横的深坑,建筑物的骨架也随之变型,天花板从棚顶砸下来,整个房间好像吴楚作业本上被画歪的几何形。
而在远处的灰烬中,回荡着无数爆裂的声波,坍塌引起的灰烬为所有生还者心上蒙上了一层灰尘。
然而在震动发生的一瞬间,小小的房间内前一秒还在斗嘴的爷俩瞬间放弃了战斗模式转为友爱模式。
吴学良和吴楚紧紧地抱在一起,脸贴着脸紧张地问——“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一贯温柔的楚芸换了另一副口吻,眼中闪烁着前所未有的坚毅,她怀抱着丈夫和儿子,那是她所有力量的源泉,说,“冲出去呗,一家人总要整整齐齐地在一起!”
吴学良摸着儿子的脸:“老婆,你好帅哎!”
吴楚也学着老爸不要脸的样子:“妈咪你好帅哎!”
“有屁快放。”已经走到门边的楚芸头也不回地说。
“好嘞,”吴学良推开儿子,奔去储物间,“等我拿上我的鱼竿。”
“对了,还有我的手办。”吴楚跳回自己的房间。
“都什么时候了,火上房子了,你们爷俩能不能有点正形?”楚芸把已经变形的门框捏得嘎吱直响。
见老婆真的生气了,抱着鱼竿赶回来的吴学良催促着儿子:“小楚快点快点,逃命呢你墨迹什么。”
吴楚从妈妈身后冒出头:“我在这儿呢,老同志你快点,全家你最慢。”
在妻子的注视下,颠儿颠儿跑过来的吴学良陪着笑脸:“我是想着逃出去还可以钓鱼给你们娘俩改善改善生活。”他习惯性地将矛头指向另一个人,“儿子拿的才没用呢。”
没等吴楚反唇相讥,楚芸率先站出来:“他还是个孩子。”
吴学良还想反抗,被楚芸和吴楚翻的同款的白眼儿吓了回去,闷闷地跟在那娘俩身后,就在出门的一瞬间,只见楚芸长臂一伸,很自然地卷着门口鞋柜上的纸壳箱子抱在怀里。
“你拿了什么?”吴父吴子大眼瞪小眼地叫唤起来。
“吼什么吼,怕招不来怪物吗?”楚芸在两人脑袋上各敲了一记,怀里的箱子抱得更紧了,“这是今天刚到的神仙水,我还没拆箱呢,不带着就浪费了。”
吴学良和吴楚对视一眼,齐声说:“有道理。”
重新步入走廊里的吴楚原本还很担心父母的承受能力,结果那两人比他想象中镇定许多,一家人抱着自己珍视的宝贝走在充满血腥的走廊里,嘴上说些有的没的,果然没有之前那么害怕了。
走出楼梯口的一瞬间,一家人才发现室外的光线并不比走廊里亮出多少,空气里满是漂浮物,视域更是小得可怜,就在一家人忐忑不安得时候,打头阵的吴学良忽然停下来,大叫一声:“不好。”
吴楚躲在父亲身后打着哆嗦,听见母亲颤声问:“老吴,怎,怎么了?”
吴学良看向那娘俩的脸上快皱成菊花了,他说:“咱家金条没人拿吗!”
下一秒,一贯舍命不舍财的吴学良拽着自己的妻儿朝着背离家的方向迈出坚实的脚步,离开前,他最后看了一眼这个花费了半辈子心血买下的房子,轻声说了两个字:“再见。”
吴楚没有想到,街上的状况比他来的时候糟糕许多,地面上布满了巴掌大的龟裂,仿佛有无数双来自幽冥的鬼手等待着自投罗网的猎物。
黑雾中摇曳的树影和废墟的残垣将通行的空间挤压到极致,地块开裂的声响,楼房倒塌的震动声还有四起的,带着回音的惨叫声为行走中的一家人带来无尽的苦恼和压力。
恐怕声音招来怪物,走出楼房后的一家人没有再说话,父亲在前面领路,母亲负责断后,夫妻二人将唯一的儿子夹在中间,用仅有的血肉之躯为儿子铸起最后的防护。
血脉相融的暖意在一家三口心间流淌,是他们勇敢走出家门,在旷野中行走的胆量和武器。
吴楚抬头望着父亲微微隆起的肩膀,还有他下意识里张开的手臂意识到,此刻父亲正如护着孩子的鸡妈妈,正与无处不在的强敌对峙着。
他听得见父亲粗重的喘息声,也感受得到他身上因高度紧张散发出的热量。
与父亲的保护同样让人放心的是母亲贴在他后背上的手掌,是那样的温暖、稳健,让吴楚的心中生出一股莫名的安定。
如果此刻他回头看一看,就会明白,他想象中的安稳从不曾存在过。母亲脸上忧心忡忡的愁容,父亲鬓角渗出的冷汗,四周围无处不在的危险,每走一步都有可能万劫不复。
然而这一切吴楚都无从知晓,被父母护在当中的他失去了时间感跟方向感,好像走过了沧海桑田,又好像只是表盘上的分针走了几圈,直到面前如山一般的身影突然停下来,吴楚和母亲的动作随之凝滞:“怎么了?”母亲的声音比蚊蚋还低,却引得身为排头兵的吴学良紧张兮兮地摆手,示意妻儿悄然后退。
吴楚越过父亲宽广的后背超前看了一眼,迷雾重重中两条低垂的触角静静地停在半空中,可能是睡着了,也可能是蓄积力量等待给敌人致命的一击。
吴学良推着吓傻的儿子想按原路返回的时候吴楚突然跳了出去,朝着怪物的两条触角中间冲了过去。
“小楚!”平日里打孩子练出来的吴学良眼疾手快,去抓的时候仍旧晚了,手掌抓到儿子的时候,吴楚正歪歪地站在那里,手里推着秋千的椅背推出吱吱嘎嘎的响声。
吴学良和楚芸夫妻终于松了口气,吴学良在儿子脑袋上拍了一巴掌,扶着老腰骂道:“你个死孩子,谁把你养成这样的?”
吴楚咯咯地笑起来,扭着屁股:“您这才哪儿到哪儿啊,我来的时候可被这个吓坏了!”
“所以就跳出去吓你老子?”吴学良拧着眉毛,“你是要篡位是怎么?”
楚芸反手结结实实地拍了丈夫一巴掌,以教训的口吻告诫道:“什么老子老子的,那么凶干嘛,不怕吓着孩子。”
吴学良翻着眼皮儿控诉道:“被吓的人是我。”
“吓一下怎么了,会死啊。”楚芸无情地打断他,“儿子冒着生命危险回来救咱俩,被吓一下就大惊小怪的,一点没有当爸的样子。”
吴学良瘪着嘴咕唧了两声,在心里估摸了下形势,遂做出低眉顺目的小媳妇模样。
“好了,别装了,看着就恶心。”楚芸没给他发挥演技的机会,指着被秋千挡住的方向,“赶紧走吧”
“我来带路吧,这条道儿我刚走过。”吴楚自顾自地说着,冲到了最前面,结果在第一时间被态度强硬的夫妻俩拦在了身后。
“真是不知天高地厚的兔羔小子。”吴学良骂道,即便他自己也正因为不知名的恐惧颤抖不已,可身为丈夫和父亲,他必须身先士卒。
“别贫了,快走。”楚芸告诫丈夫,顺手去拽儿子,没有任何防备的她几乎被一股强大的反作用力拽倒。
突然意识到什么的她赫然回首,只见从地底裂缝中冒出来无数只带着吸盘的触手,如手指般粗细,在吴楚脚面上翻涌着,顺着他的脚踝向上攀。
吴楚抱着被缠地死死的脚奋力向上拔,脸和脖子因为过度用力涨成鹅肝色,有细如丝线的触角从他身后的黑暗中飘过来,往他喉咙和鼻腔里钻,连半点求救声都发不出去。
“儿子!”楚芸大叫一声扑了过去,拆开怀里的快递盒子,抽出两柄崭崭新的精钢菜刀,照着地上的触手一通狂砍,一边砍一边吼,“快点老吴,还有一把剔骨刀在里面,你快点,儿子,儿子快不行了!”
吴学良飞快地冲过来,抽出妻子说的尖刀向着钻进吴楚口鼻中的触角砍过去。被刀刃划伤的绒毛触手很快缩回黑暗中,吴学良赶紧扔下刀,揪着触手的截面将那些深入肺腑的绒毛拔出来,一面拔一面警戒着身后,一面还不忘嘱咐妻子:“你小心点,小心点,别砍到儿子。”
挥舞着双刀的楚芸甩掉触手断肢溅出来的粘液,骂道:“闭嘴,我比你会做饭。”
吴学良看着几近癫狂的妻子:“老婆,你不是疯了吧。”
“少废话,不就是几个鱿鱼腿么,老娘分分钟给它剁成肉泥。”她抬起沾满了污秽的脸,对呕吐不止的吴楚说,“儿子别怕,有妈在呢,不会让你有事的。”
说着,更加用力地剁起比刚才只多不少的触手。
有洁癖的母亲竟然也有如此邋遢的时候,吴楚想都没有想过,一贯柔弱的母亲给濒死边缘的他带来无比巨大的力量,他吐掉喉咙里的异物,大叫一声用尽全力拔出右脚向前踏了一步。
“对,就这样,儿子加油!”楚芸奋力地砍着,可是无数触手源源不断地从地心伸出来,趁着楚芸自顾不暇的空档,盘住了她的脚,她的腰……
楚芸眼里心里只有儿子的安危,对于自己身上的“藤蔓”无知无觉一般,发了疯似的砍着威胁儿子的触手,刀刃崩坏了她就用卷刃的刀锋继续砍,刀锋砍出缺口就用刀背砍,砍到双手麻木虎口裂开也在所不惜,她只要儿子安全!
拎着剔骨刀的吴学良疯狂地切割着缠绕在妻子身上的触手,可是那些触手太多太密,他切掉一丛便立刻又新的攀上来,他的刀不那么趁手,就用脚跺用牙咬,谁也别想从他手里抢走自己的妻子。
“混蛋,你管我干嘛?”反应过来的楚芸用肘弯猛推丈夫一把,“救儿子,快救儿子!”
“儿子我要救,老婆我也要救!”双目赤红的吴学良大吼一声,伸手向怀中探去。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吴氏夫妇跟地下冒出来的触手苦战的时候,一团墨染一般的黑影悄无声息地从绒毛触手缩回的方向袭来。
“老吴,快!”楚芸吼着,不顾撕裂的声带催促着,“救儿子,救儿子,快!”
吴学良只得放下妻子弹跳起来冲着那一团黑漆漆的暗影冲过去……
“爸爸。”吴楚大吼,悲戚之下迸发出超乎寻常的力量,将那只被触手缠得死死的左脚拔离地面。
“儿子快跑!”父母的喊声重叠在一起,深陷困境的两个人在生死关头心中只有他的安危。
“我不……”泪流满面的吴楚像是蹒跚学步的孩童朝着父母的方向伸出手,可楚芸明显已经分身乏术,触手像是盘根错节的毒蔓,正在一点一点将她吞噬。
“老婆!”分身去扑触手团的吴学良在与其碰撞的前一秒钟出手如闪电一般抽出背后的鱼竿,打开电鱼的最大功率朝着那从触手绒的中央狠狠砸过去。
跌在地上的他不顾从地缝里钻出来攀在自己身上的出触角,手脚并用朝着妻子的方向爬去。
此刻,楚芸满目血红,触手强大的缠绕力让她浑身上下的血液循环停止,身体里的压强空前巨大,暴露在外的肌肤上毛细血管逐一破裂,在皮下迸出殷红色的血斑。
哭着朝母亲靠近的吴楚被母亲一声厉喝吓住:“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