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知秋回到了那座熟悉的城市,回到了家人小心翼翼构筑的充满爱却也令人窒息的“茧”中。她的归来,让丈夫沉重的担忧里,终于透出一丝如释重负的微光。她没有过多解释芙蓉古镇的日子,只是说:“那里很好,很安静,河水很清。”
日子变得异常简单。大部分时间,她都在家中休养。疼痛如同附骨之疽,日渐清晰,止痛药的剂量在医生的默许下不断增加。窗外的城市依旧喧嚣,但她的世界仿佛被一层透明的薄膜隔开,只剩下缓慢流淌的时间和身体内部无声的消耗。
丈夫坐在床边,笨拙地削着一个苹果,长长的果皮打着卷垂落。叶知秋靠在枕头上,目光落在窗外澄澈的天空。阳光透过玻璃,在她瘦削的手背上投下温暖的光斑。
“秋,”丈夫的声音有些干涩,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在芙蓉古镇……有没有遇到什么有趣的事?”他想抓住任何一点能让她感到愉悦的话题。
叶知秋的睫毛轻轻颤了颤,苍白的脸上浮现出一抹极淡却异常真实的温柔。她慢慢从床头柜里,摸出那张被小心折好的纸。纸张边缘已经有了毛边,透出铅笔涂抹过的淡淡灰色。
她将纸展开。
纸上,是林溪那晚在小屋里画下的线条歪扭的小镇速写,丈夫凑过来看,眼中带着困惑。这画……实在算不上好,甚至有些幼稚。
叶知秋的指尖轻轻拂过那些稚拙的线条,如同拂过珍宝。她的声音很轻,带着一种奇异的满足感。
“遇到一个……小妹妹。很有才,画得一手好玩的画。”她的目光落在“好丑”那两个字上,嘴角的弧度加深了些,“这是她画的芙蓉古镇。她说画得丑,可我觉得……很真实。”
她没有说“小星星”,没有说周屿,没有说河边焚烧的灰烬和绝望的眼泪。她只说了“一个小妹妹”,说了“好玩的画”,说了“很真实”。
丈夫看着妻子专注而温柔的侧脸,看着她指尖下那张粗糙的画纸,似乎明白了什么。他没有追问“小妹妹”是谁,只是默默地点点头,将削好的苹果切成小块,递到她唇边。
“嗯,真实就好。”他笨拙地附和着,眼眶却悄悄红了。他读懂了妻子眼中那份沉静的光芒,那是在她生命最后的旅程里,意外拾得的属于“叶知秋”自己的微小却珍贵的星火。
几天后,一个雨声淅沥的清晨,叶知秋在睡梦中平静地离开了。像一片落叶,无声地飘落。她走得很安详,脸上仿佛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释然。
整理遗物时,丈夫在她那个小小的布包里,除了药瓶,发现了三样东西:一张她和家人多年前在阳光下的合影(笑容灿烂);一个她一直很喜欢的造型别致的书签;以及,那张被摩挲得更加柔软带着铅笔灰痕的小镇速写画。
他看着那张画上歪扭的石桥和模糊的人影,看着角落那稚气的“好丑”,想起妻子那日说起“小妹妹”时眼中罕见的光彩。他沉默了很久,最终,小心翼翼地将这张画,连同那张全家福和书签一起,放进了她最后的安息之地。
就让这点“真实”的星尘,陪伴她归于永恒的宁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