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下午,我都沉浸在漫长无尽的回忆中,饱受煎熬。
我一会儿想到庒烨,一会儿又想到爷爷,一会儿想到母亲,一会儿又想到乔莹……
他们似乎每个人都有话要急于向我倾诉。
“余季,你究竟是什么意思?你是不是恨上了我,准备跟我老死不相往来了?”这是庒烨的声音。
“阿季,你要学会接受现实。现实已经摆在这里了,你逃避是没有用的。”这是爷爷的声音。
“我什么都可以不要,什么都可以放下,唯独阿季不行。从这一刻开始,她已经是我的全部,是我活下去的唯一理由。”这是母亲的声音。
“为什么要怪我?为什么是我的错?明明是你自己不用心,要怪也要怪你自己。”这是乔莹的声音。
他们或愤怒、或无奈、或压抑却坚持、又或许歇斯底里……错杂的声音和层层叠叠的人影纵横交错,最终使我陷入灰暗的晕眩之中。
恍惚中头疼欲裂,我知道自己应该是发病了。急忙以最快的速度打开皮箱找到药瓶,吞下两片药后症状仍没有缓解,心跳反而剧增,额头已是一片冷汗,紧跟着浑身颤抖不止,甚至再没有力量能够支撑住沉重的身体,我只能靠在墙壁上无力地下坠,仿佛即将坠入没有尽头的深渊。而我所能做的只有死死握住手中的药瓶,仿佛那是最后的救命稻草。
“你没事儿吧?”
突如其来的声音再次吓了我一跳,我睁开眼,就看到顾弟弟站在卧室门口,睡眼惺忪地望着我。
他身影有些模糊,重叠着好几个身影。
“你……你知不知道人吓人会吓死人的?拜托你发出一点儿声音吧,别像个幽灵一样。”我强缓了缓心神,颤抖着声音说道。
“哦。”顾弟弟点了点头,大步流星地走进卫生间,紧接着就听到一阵可与三峡泄洪相媲美的激烈哗哗声。
我忍不住翻了个白眼,感觉药力似乎在发挥作用,心跳已经渐渐恢复正常,这才使足了力气强撑着站起身子,步履蹒跚地走回到沙发前,直接栽倒。
恰好顾弟弟从卫生间走出来,“怎么样,声音大吗?为了让你听清楚,我真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在尿。”
手足无力的我只能狠狠地瞪他一眼,以示不满。
顾弟弟抓了抓头发,“你脸色很难看,像个七老八十的怪婆婆。喂,你还好吗?如果要喝水的话冰箱里有哦。”
“谢谢。”我长长地透了口气,感觉已经舒服了不少,胸口没那么痛楚,呼吸也顺畅了很多。
“不用客气,我主要是怕你死在这里,那样的话房子我就不敢住了。”顾弟弟说完,头也不回地钻进了卧室。
去尼玛的!
我无力地抬起手,冲着卧室门的方向竖起了一根中指。
我很难受。
想睡,但睡不着。
我坐着不舒服,躺着又觉得呼吸不顺畅。
我感觉自己辛苦的快要死掉了。
整个下午让我有一种度日如年的恐慌。或许……这次北京之行,从一开始就是一个错误。
我还不够强大,根本没有准备好面对过去的一切。
想着想着,我居然不争气地落下泪来,觉得又委屈又难过,又孤单又无助。
该死的庒烨!
想到这里,我忍不住给庒烨发了条短信:庒烨,你去死吧!
感觉还是不解气:庒烨,你混蛋!
气势似乎有点儿弱:庒烨,你这个王八蛋!
结果就这样,我陆陆续续给庒烨发了七八条短信,才感觉心里舒服了不少。
估摸着庄大少看到后,会气得想打人。
等顾茜佳赶到的时候,我已经彻底好过来了,正窝在沙发上刷抖音。她风卷残云般冲进门,我刚抬起手准备打个招呼,就见她看都没看我一眼,以火箭升天的速度直奔卧室门口,飞起一脚,就听‘哐当’一声,房门应声而开,紧接着就是顾茜佳毁天灭地般的一声狮子吼,“顾书亦,老娘今天要了你的命!”
我还没摸清楚状况,就听屋内已经噼里啪啦地开起大战,声音堪比武林大会现场。伴随着顾茜佳的高声吆喝与顾弟弟的惊叫闪躲,我决定还是乖乖做个精致女孩,就在沙发上支着耳朵听听声音就好,毕竟刀剑无眼,万一伤到我就太无辜了。
十分钟后,顾茜佳一边整理发型一边走了出来,看到我老实巴交的坐在沙发上,好奇地问道,“你怎么坐在这里?”
“不然我该坐在哪里?”我被她问得有些发怔。
顾茜佳懒得理我,忽然一声暴吼,“顾书亦,给老娘滚出来!”
屋内传来顾弟弟不满的声音,“你才多大年纪啊,干嘛总老娘老娘的?别着急,有你老的那一天。”
片刻后,顾弟弟慢蹭蹭地走了出来。只见他青着一只眼眶,头发被抓得乱七八糟,脖子上还有两道鲜血淋漓的指甲印。
家暴现场。
这家伙下手也太狠了,我对顾茜佳佩服得五体投地,《水浒传》母大虫顾大嫂的名头果然名不虚传。
“水。”顾茜佳气喘吁吁,刚才的一番交手着实耗费了不少真气。只见她双手叉腰,杏目圆睁,中气十足地吩咐道。
之前对我牛B哄哄不屑一顾的顾弟弟闻声立刻屁颠屁颠跑到厨房的冰箱里拿了一瓶矿泉水,人模狗样地递了过来。
顾茜佳拧开瓶盖,毫不淑女地大口大口喝了起来。
咕嘟,咕嘟。
这损色,哪像个女人?我在一旁看得直撇嘴。
顾弟弟一边揉着眼眶一边说道,“你慢点儿喝,又没人跟你抢,急着去投胎啊。”
顾茜佳豪气干云地抹了抹嘴,指着我问道,“她不是人啊?”
嗯?干我何事?
顾书亦诧异地看向了我。
顾茜佳冷哼一声,“为什么只拿一瓶?她没长嘴啊。”
虽然明知道她是好心,但对她的用词我还是十分以及特别的不爽。
不过看到顾弟弟惨兮兮的模样,我这个同样做姐姐于心何忍,急忙做和事佬,“没关系,我已经喝过了,不渴。”
顾书亦眼神中闪过一抹不屑。
我去你妹!居然没有感动感激感恩。
真是个无药可救的臭小子,我决定稍后就将他下午对我的态度添油加醋地向顾长官汇报一番。
非要扒这小子一层皮才行。
多年不动武功,顾茜佳大概是真累了,直接一屁股坐在沙发上,面若冰霜,一张俏脸简直比锅底还黑。
顾书亦无聊滴打了个哈欠,被顾茜佳甩手一个抱枕砸在了脸上,就听顾茜佳厉声斥道,“你丫的,给老娘跪下。”
顾书亦脖子一挺,一副要头一颗要命一条的不怕死模样。
“好啊,是条汉子。”顾茜佳忍不住叫了声好,“顽抗到底是吧?老娘什么都怕,还就不怕你这不要命的。咱奶奶的电话号码是多少来着?听说她老人家最近心脏正不舒服,要是知道她的宝贝大孙儿回来了,这一激动……”
扑通。
话音未落,顾书亦已经不情不愿地跪在了地毯上,“从小到大都这样,你除了告状还有新招数没有?”
“这一招管用,还学新招数干嘛?”顾茜佳烈焰红唇勾起一抹冷笑。“如实招来吧,你什么时候回的国?”
“上周。”顾书亦一脸不耐烦。
“大学呢?”顾茜佳又问。
“休学了。”
“什么?”顾茜佳一双妙目几乎能喷出火来,“胆肥了,这件事你爸妈知道吗?”
顾书亦淡定地摇了摇头。
“卧槽!你可真是翅膀长硬了,居然敢不经批准擅自休学,还偷偷地溜回国。你老实跟我说,是不是做错了事儿在那边混不下去了?”顾茜佳发挥自己无与伦比的想象力,脑袋里迅速绘制了一出狗血剧情,“你……该不会……是把洋妞肚子弄大了,因为负不了责任才偷偷跑回来的吧?”
我忍不住翻了个白眼。这么烂俗的情节,三流电视编剧都不敢这么编。
顾弟弟彻底无语,嘟囔道,“什么啊,我又不喜欢洋妞。”
“OMG!”顾茜佳捂着嘴一声惊叫,“你……你该不会喜欢欧美猛男吧?难道你……”
顾书亦抬起头,脸上明晃晃的写着生无可恋四个大字,“你是不是我姐啊?能盼我点儿好吗?”
顾茜佳这幅模样我也看不惯,于是在一旁偷偷插嘴,“在教育小辈的问题上,您老人家能稍稍有点儿正形吗?”
“没你事儿,一边凉快去。”顾茜佳一把推开我的脸,对着顾书亦威胁道,“老娘这就给你爸妈打电话,让他们立刻飞到北京来把你这个祸根接回去,要杀要剐悉听尊便,我是懒得理你了。”
顾书亦撇着嘴,“随便你咯。不过大概等不到他们来,我就先脚底抹油了。”
顾茜佳见他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直接把电话当做流星锤砸了过去。顾书亦眼疾手快一把接住,嘴角浮起一抹得意地浪笑。
生死关头还能笑出声,他们老顾家的血统果然不一般。
这不禁让我回忆起顾茜佳在大学时,某次因为和宿管阿姨就喝酒一事发生不可调和的矛盾,结果被系主任开大会点名批评,甚至被叫上台做检讨。结果顾女士穿着粉睡衣,一边打着哈欠一边走上了台,优哉游哉地展开演讲纸,声情并茂地朗诵道,“酒逢知己千杯少,下次主任必喝倒,宿管阿姨要没事,欢迎一起吃烧烤。”随后深深一躬,在一片叫好和口号声中走下了台。
气得主任一个倒仰,脸都绿了。
当时我和苏沐雨在台下一边鼓掌一边偷偷交流,最后得出一个结论,顾茜佳此女——太彪了。
顾书亦和他这个姐姐,彪悍成度不相上下。
顾茜佳深吸了口气,语气有所缓和,“你跟我说说,你到底想要干什么?放着普林斯顿那么好的大学你不上,你要上天啊?”
“上天就算了,我没什么兴趣。”顾书亦平静地回答道,“那不是我想要的生活,是我爸妈强加给我的。我要趁着年轻追求我的梦想……”
“什么梦想?”顾茜佳一脸好奇地问。
“我要做自由摄影师。”
“老天爷呀。”顾茜佳哀怨撑着额头地叫道,“我上辈子到底做错了什么,你要派这个磨人的小妖精来折磨我?我错了,我改还不行吗?”
看着顾茜佳张牙舞爪的模样,我在一旁忍着笑安慰她,“年轻人有梦想是好事呀,你应该多多支持他鼓励他呀。”
顾茜佳愤怒值瞬间转移,双眼瞪得像铜铃,似乎想一口把我吞进肚子里。
顾书亦则有些意外。
我安抚地拍了拍顾茜佳的肩膀,声音越发柔和,“实在不行,就把他的腿打断,不是想做自由的摄影师吗?先把自由掐断,然后咱们再关上门好好研究摄影的事儿。”
顾茜佳眼睛一亮,“老娘的擀面杖呢?”
顾书亦瞪着我,做了个咬牙切齿的表情。
小鬼,WHO怕WHO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