叔孙的离开让几人之间的氛围变得有点奇怪,尤其是苏秀玉几度往李持盈和李长生处打量的视线。
叔孙在梁州的事虽然是苏秀玉自己上报皇帝的,但这不是他想不想的问题。
苏秀玉有他自己的考虑,他隶属例竞门,但又和平常隐在暗处的人不一样。他当年在朝廷收复梁州时出了不少力,深受皇帝信任,被派来主政梁州。一来梁州地处西南,平时朝廷鞭长莫及,多少有点力不从心的意思,有他看这看着,也是多一双眼;二来,是因为当年这是朱兴割据一方的据点,朝廷也怕旧事重演。
俗话说一朝天子一朝臣,当今皇帝渐渐老去,大有要撒手朝政的意思。那么谁是继位者就是事关各方利益的主要问题了,苏秀玉也不例外。
当今皇帝信任苏秀玉,不代表下一位皇帝会继续信任苏秀玉,他还能不能继续保有现在的官职都是不一定的。
所以不管是例竞门的苏秀玉,还是身为梁州知府的苏秀玉,都要考虑这件事。
而他又比其他人更了解皇帝一点,经过这些年的办差经历,他赌皇帝属意的继位者是洛王叔孙穆。
他知道他将叔孙穆的行踪上报皇帝,皇帝定会有所行动,但这动作速度未免太快了,快的他有点不安。
他第一天将信息送了出去,第三天皇帝就派人到了梁州。但他也看过林知节的凭证了,确实是真的,做不了假。
苏秀玉目光频频落向李长生的方向不为别的,只因为谢玉。
谢玉在洛阳绮秀园杀害清河公主驸马的事,他虽然没有在场,但后来也听闻过,自然也知晓此谢玉就是彼谢玉。
这样一个前朝宗室之后,却似乎和李长生有着很深的联系,思及江津镇之事,他对李长生的身份也产生了一点怀疑。
李长生当然能感受到苏秀玉时不时的打量,他坐在下首,回视,“苏大人对郑元的事怎么看?”
“这个……”他看向堂下的周进。
周进之所以在这里,是因为刚才周进过来禀告说他捉住了想要偷溜出城的郑元。
根据周进的叙述,周进是今天一早拿着昨天叔孙穆开的药方要去城东的万春堂抓药,结果看见郑元鬼鬼祟祟的往城门处去,他想起昨天知府大人对郑元不能出梁州城的限制,心中察觉到不对劲,便一路尾随郑元出了城,见事情不妙就现身把郑元请了回来。
苏秀玉看着发丝凌乱有些狼狈的郑元,心想你这“请回来”恐怕不是一般的“请”。
“郑元,你现在还有什么话要说?”苏秀玉沉声问道。
郑元暗恨周进坏事,但事到如今却只能死咬不认,“小的心情不好,只是想出城散散心。”
这种不着调的话苏秀玉自然不信,“去,搜一下他身,看他有没有带什么金银细软之类的东西。”
知府衙门里的衙役可不会跟他客气,一番搜查过后,苏秀玉捏着本身份文牒,垂眼看他:“出去散心用得着伪造身份文牒?还是个商户,真是个不错的选择。”
“看城门的是谁,昨天不是已经吩咐严禁郑元出城了吗?刘知县?”苏秀玉望向他的目光一厉,质问道。
大冬天的,刘知县被上官这句话问的汗如雨下,连忙道:“下官昨天确实已经吩咐下去了,不知怎么底下人就错放了郑元。下官、下官这就派人把看城门的人叫来!”
苏秀玉冷冷地看了他一眼:“刘知县亲自走一趟吧,希望这次不要再出差错才好。”
“是是是!”刘知县一叠声的应道,立即亲自去了。
苏秀玉摸着一块小巧玲珑的圆木牌子,正面绘着一幅不知所云的图,后面写着一个“管”字。
管?
他目光不由得看向静坐一边的管信,继而内心又否决了这个想法。
管信没道理这么做的。
没一会儿,看城门的守卫带到,苏秀玉直接对他亮了手中的木牌子,问他:“认识这东西吗?”
那守卫面对不知比他高了多少级的知府大人,吓得当场就有什么说什么的答了:“认、认识。”
“是你旁边这个叫郑元的给你看过吗?为什么放他出城?本府不是说过严禁郑元出城吗?你不知道?”
苏秀玉冷淡的语气却让守卫吓得瑟瑟发抖,守卫本来就不是多么坚刚不屈的人,当即坦白说:“是、是郑大管家给小人看过,小人这才放他出的城,小人知道大人的指令,但、但管家老爷对小的有恩,小人答应过要帮他做一件事,这个牌子就是信物。”
“管家老爷,是管平吗?”
守卫点点头。
李持盈立刻去看他下位的李长生,李长生点了一下头。
看来他俩想到一块去了,昨晚灵堂的那个守灵人很有可能是管平,或者说是关清。
没想到关清这人狡兔三屈,几次诈死,竟然还顽强地活在这个世上。
如果那个守灵人就是关清的话,那这些天管家发生的事一切似乎都合理起来了。
首先是杨开的死,当时叔孙是猜测是杀人灭口,这是自然,这两年来那些和关清一起当差的人一一被杀,关清肯定起了戒心。
正当此时,谢玉来到梁州,本意是找长生,但凑巧让关清误以为谢玉就是来杀他的,即便当年利用管平的死金蝉脱壳,但谁能保证其他人一点怀疑都没有呢?
管信不就是最有可能知道这个秘密的人吗?
于是二次诈死,杀人灭口的计划就此成形。
杨开是首先要杀死的,此人贪财无大志,或多或少知道一些管清的事,不杀此人徒留祸害。
其次是管平,到但现在已经知晓,管平并非管平,而是关清,而关清也没有真死,而是金蝉脱壳成为了那个守灵人。
据周进所言,守灵人乃是管家养马的马奴,名叫魏老四,晚上无人被派来灵堂守灵。现在这个守灵人被关清顶替,那真正的魏老四哪里去了?
——当然是被烧死在管平卧房里的那个人。
一具焦黑的尸体,谁能分得清是管平,管清,还是魏老四?
最后是楚秋,关清当然不会想去杀楚秋这么个小小的婢女,他真正想杀的是管信,这个很有可能猜出他真实身份的管家大少爷。
郑元用楚秋的兄弟胁迫楚秋,但楚秋终究没下去这个手,而是选择了服毒自尽,既保全了管信和她的主仆情谊,又使楚秋兄弟没了胁迫的作用,最后更使他们注意到了郑元这个凶手。
那边面对闭口不言的郑元,苏秀玉根本没犹豫直接让人押入大牢,派人顺着郑元这条线继续查!
有了郑元的事,苏秀玉一时也顾不上李长生了,而李长生也没再关注苏秀玉查案的后续情况。
他的重点不是这个。
他跟李持盈悄悄出了城,看了眼天色尚早,就在茶棚处歇脚,一边说些有的没的,一边等人。
两刻钟后,一个人影从城中走出,自然是没注意到茶棚处的两人。
也没有人注意到他,毕竟谁会去注意一个平平无奇的下人呢?
来人目标明确,没有犹疑,径直在城门外的马夫手里取了马匹,翻身上马,顺着官道疾驰而去。
此人不是别人,正是昨晚所见的那个守灵人。
李持盈朝官道示意,问李长生:“不去追?八成是郑元出事,他要跑路了。”
自然要去追,不过不用过于慌张。李长生和李持盈一起生活太久了,别的东西或许学的没到火候,唯有行事中的从容不迫、游刃有余学了个十成十。
想做到从容不迫其实很简单,要么如李持盈一般,已见过世间所有的波澜和曲折,再出人意料的事在他看来都属平常。要么如李长生一般,料敌于先机,做一步算十步,对方所做的一切事都在他的预料之内。
就如此时此刻,李长生能如此安然地坐在这饮茶,不过是他早有准备。
“往东五里处有一土地庙,我们去那里。”
既然长生自己都不急,那李持盈自然也不必着急,两人没有骑马,就慢悠悠地走过去。
小半个时辰后就到了一个破败的土地庙前,此处离官道有一段距离,周围荒凉一片,也没半个人影经过。
两人踏过庙门前的荒草,里面已经有人在了。
听到动静,周进的身影出现在台阶上。
周进走过来,对李长生十分恭敬地行了礼,“主子。”
而后看了眼旁边的李持盈,垂下眼没有说话。
李持盈看着他笑了下。
李长生也不啰嗦,直接问:“人带到了?”
“是。”周进回。
李长生点了下头,对李持盈道:“师父和我一起去见一见以前的故人?”
李持盈挑眉:“你确定不是见鬼?”而是他很怀疑关清真的还记得他和长生吗?
“那也是从旧日长安里重新活过来的鬼。”李长生说。
守灵人被周进五花大绑的扔在了庙里面的角落里,脸上的伪装也去了,一张面白无须甚至有些养尊处优的面庞。
是关清。
李长生见过关清三十来岁的模样,虽然和现在比差别有些大,如今更加老态一些,但依旧能确定就是他。
关清听见动静,愤怒的抬头,怒视眼前之人。不明白事情怎么会落得如此种情况。
看见李长生的出现,愤怒中的不解更加如鲠在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