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感冒未愈,加上昨晚和今天又吹了冷风,许晴风回到教室,感到额头蒸发出滚烫的温度,脑子也昏昏沉沉。
“班长你怎么了?你的脸怎么这么红?”
李静安过来收英语作业时,发现了他的异状。
许晴风摆摆手:“没事儿……刚才上楼出了些汗……”说着从桌肚里摸出要交的卷子,叠好,给她。
姜信这时候背着吉他回教室,听到了李静安的问询,连忙过来:“怎么了?”
“班长好像在发高烧。”
姜信手探向他的额头,触摸到一片滚烫。
“是感冒加重了,我陪你去校医院。”
“不……不用,我寝室里有感冒药,下午课上完回去吃点儿,应该会好起来。”
许晴风看看他,弯起一个笑容:“真的不用……”
这时候,上课铃声响了,老师进了教室。
姜信把吉他放好,回到自己的位置。
许晴风硬撑着上课,想着把下午最后几节课走完,然后回寝室吃点感冒药。
然而,他终于还是没顶住。
下午课结束,他昏昏欲睡,倒头想趴下去,却被一个人温柔地揽住。
鼻息间是熟悉的气息,他知道那是谁,心安地任由对方扶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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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信将许晴风送到了校医院,医生测了一下温度:“39.7,有点严重,扶他坐下。”
姜信小心翼翼扶着他,在靠墙的凳子坐下。
过了一会儿,许晴风感觉到手背传来针尖刺穿皮肤的微弱痛感。
接着,一股冷流顺着手背进入,让他不禁打了个寒颤。
但慢慢地,冷流似乎没有那么冷了。
因为姜信轻轻捂住了上空的液管,用手心里的温度将针液温热。
许晴风迷迷糊糊间睡了一觉,似乎还做了一个昏沉的梦。
梦里有脚步声,来来去去,还有姜信和一个女人谈话的微弱声,再然后好像还有门声。
头脑发热时一切感觉都是模糊沉顿的,他想睁开眼睛,然而眼皮沉重地怎么也动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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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醒过来时,发现时间已经是晚上。
窗外天色暗了,他在病床上慢慢坐直,感觉意识和精气神都恢复了一些。
是姜信送他来这里的。
那么,姜信呢?
液体快要输完,旁边正在写东西的医生抬头看了一眼,过来帮他把针管抽掉。
“医生,你看到和我一起来这儿的男生了吗?”
“他早就走了。”
“走了?”
“嗯,在你睡过去的时候,跟他妈妈一起走的。”医生回他的时候,不忘对方走之前托付的事:
“哦,对了。”医生把桌上袋子递给他,“他让我把这个交给你。”
许晴风打开袋子,慢慢拿出里面的东西,发现是上次他生日,姜信为他制作的专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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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晴风大步奔向教室,回去时正好是晚课第二节下课,教室里气氛有点闹腾,中间位置的同学聚在一起大声聊天。
见到许晴风出现在门口,宋醒连忙扑过来,像告诉他一个惊天消息一样,当着他的面拉着他的手痛苦地宣布:
“啊啊啊啊!!许哥!你知不知道!姜哥他转走了!!”
“什么时候?”
他看着他,双眸充斥着怔然,语气渐渐急促:“什么时候……什么时候转走的……”
“就大概半个小时之前走的。”宋醒说,“还来了人,把他的东西都一并搬走了!我还看到了他妈妈,亲自去办公室办理休学!”
“这也太突然了,他都不给我们说一声!”王成也觉得这是个惊天大消息。
两人看上去都沉浸在震惊之中,他们以为许晴风会说什么,或者有什么剧烈的反应。
然而没有。
他看上去好像很平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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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晴风从怔然慢慢转为沉默,他坐回自己的座位,趴在桌上。
表面上,他近乎平静,然而事实并非如此。
因为,他不知道该用什么词语来描述自己此刻的心情。
平静?焦虑?忧伤?
好像都有。好像又都没有。
他明明比大家更早地就知道了这个消息,可是,他好像还是陷入了情绪怪圈。
“把你手机借我一下。”
许晴风知道宋醒还有个手机,突然冲到他位置对他说。
“你要给姜哥打电话吗?”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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县城回清水镇的路上。
姜信和魏霄冉坐在车的后座。
“应你的要求,今天晚上回去再看一看你爷爷。”魏霄冉原本打算今天晚上直接就带他走,她一秒也不想多待在这儿。
但姜信坚持着要在最后再回去一趟。
她用着为数不多的耐心应下了,于是相应地,高铁和航班也不得不改期。
但这并不是重点。
重点是,她担心他回去一趟,触物伤怀导致不舍,会后悔。
“你放心。”
姜信已经猜出了她在想什么,言语像是定性:“我答应的事情,不会变。”
“那就好。”
魏霄冉冷面回应,但有限制条件:“一个小时。”
姜信同样面不改色:
“好。”
-
车前行进入山道,快要到清水镇。
姜信的手机在这时候传出震动,他看向来电人,宋醒。
他连上了蓝牙接听:“喂。”
“信信。”
那头,许晴风的声音低沉沉,慢慢传过来:
“我最后能再送一送你吗?”
-
姜信为他的执念而感动。
他之所以没有亲口对他说出道别,是害怕心生出更多留恋,这只会让临别前他们各自的心情更加沉重。
可他还是不忍拒绝,深深吸了口气,然后,坚声应了:
“好。”
“你什么时候出发?我应该去哪儿送你?”
那头,许晴风的声音有些急促,伴着淡淡的感冒音。
“明天高铁站,上午8点。”
“好,我到时候过来,你等我。”
“嗯。”
……
通话结束。
姜信手垂放在膝盖,视线放向窗外。
夜色里,山峦轮廓影影绰绰,向后缓缓倒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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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荷村,老旧的平房前。
姜韵远远地见到车辆行过来,蹒跚迎过去。
姜信迈着沉重的脚步,压抑着心里的悲伤,喊他:“爷爷……我回来了。”
“小信……你的一些东西,我已经整理好了,你把它们带走吧。”姜韵望着他说。
“嗯。”
姜信慢慢地随姜韵进了屋。
老人行动不便,花白的发色与少年的黑发形成鲜明对比,背影沧桑得像是随时会被压垮。
一旁,魏霄冉不想看这番宛如生老病死一般的场景,头转向一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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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信进了自己的房间,去整理最后一些东西。
姜韵走出来,坐在门口,背深深地弓起来,像一座风烛残年的老桥。
魏霄冉轻轻皱着眉,进了姜信的房间。
她看着他在收拾整理一个箱子里的东西,姜信背上背着吉他,她看着他将吉他从包里拿出来,慢慢地放进了琴箱。
“等等……!你的这把吉他……”
魏霄冉忙蹲下身,手慢慢地朝琴箱里的吉他探出去。
姜信站在一侧,不解地看着她突如其来的一系列动作。
魏霄冉蹲坐在吉他前,指尖微颤地向琴身探了过去。
熟悉的物件,和当年别无二致的琴体,瞬间唤醒了她往事的记忆。
吉他的琴身是原木色,即便是时隔了那么多年,它除了颜色有微微的改变,其他的,都还和曾经一样。
“这把吉他,是你爸爸的吗?”
魏霄冉问他。
姜信目光停留在吉他上:“是。”
他这把吉他,是姜凡初留给他的。琴身被他精心呵护,这么多年,他努力维持着它最原始的模样,他不止一次换过弦丝,琴身也送到专业的地方修复保养,像呵护最心爱的传家之物,一直将它留在身边。
魏霄冉看了良久。
然后,她用着罕有的问询语气对他说话:“我可以……拿出来看看吗?”
姜信注意到她的情绪和整个人的状态在无形间发生变化,自从看到这把吉他之后,她像被定住了一样,蹲坐在地上很久。
姜信终究还是允诺:“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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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魏霄冉双手探进盒子,将吉他缓缓抱了出来。
她抱着吉他,在靠窗的椅子上坐下。
窗外暮色沉落,她坐在房间的光芒里,垂眸轻抚着弦。
恍惚之间,就想到曾经,她和姜凡初一起度过的短暂幸福时光。
她承认。
她这一生中最快乐幸福的时候,就是和姜凡初最初在一起的那几年。
那时候,他们曾一起度过无数个无忧单纯的岁月。
她是他忠诚的倾听者,他为她写下了无数的歌,关于爱,关于她,关于她们,她在他的音乐里,慢慢找回了心的跳动。
如果不是后来……
如果后来那么多的变故……
她是不是还有机会,在他生命最后的年月里,还有机会再看一看他?再听他唱一唱那些记忆里温暖奏响的那些歌?
可是啊。
他们因为现实背道而驰,音乐终停,再无机会。
回不去的不只是旧时的歌,也有再不复返的人。
连同着她的青春岁月,今日一同被尘封在这旧屋之中。
那就再见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