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信夏风 第33章 他，像水

车抵达了清水镇。

几人下了车，小舅提着箱子一边走一边唤大黑，跟许晴风打了招呼：“我带大黑先回去，让它提前熟悉熟悉环境，你早点过来哈。”

“好嘞。”

许晴风和姜信站在路口。

时不时有往来的车辆，慢悠悠转过来又转过去。

“你去哪儿乘车啊？”许晴风问姜信。

姜信直指路口对面的一个停车坝子。“那边。”

许晴风看过去，那儿停了几辆蓝皮的小三轮，三轮师傅看上去很闲，或坐或蹲地聚在一起聊天。

姜信：“你告诉他们路线，他们就会送你去村子。”

“哦，那还挺方便的，那下午还是在这儿见，小舅回县城，我们还是坐他的车回去。”

“好的，谢谢你们了。”姜信赶时间，不方便多逗留，和许晴风挥挥手就走向对面。

许晴风看他跟其中一个司机说了几句话，接着就上了车。

小三轮驶出停车坝子，透过玻璃拉窗，姜信一偏头就和许晴风对上了目光。

许晴风朝他挥了挥手，姜信也再度向他挥手。

-

许晴风在小舅家待到了下午。

感觉时候不早了，一看时间，才2点多。

小舅下午大概5点多出发，距离离开的时间还早。

许晴风不知道姜信那边在干嘛，靠着窗，拨通了他的号码。

没过多久，电话就通了，姜信的声音传来：“喂。”

“姜信，你下午大概几点到镇上？”

“应该在四点半左右。”

许晴风听他说话，电话里除了姜信的声音，他还听到一个苍老的声音，在问他“谁打的电话呀？”然后姜信回应了，“我同学打的。”接着继续和许晴风通话。

“刚刚那个人是你的爷爷吗？”

许晴风从声音判断出来，想起了之前第一次在公交车上遇到姜信，当时电话那头听到的也是这个声音。

“嗯。”

电话那头，姜信站在院子里，将新洗好的衣服晾在衣杆上。

他看看天空，太阳不知什么时候隐没在了云间，将稀疏的光线撒向地面。

“你在干什么？”许晴风问他。

“我刚洗完衣服，现在在院子晾衣服。”姜信手机夹在侧脸和肩膀之间，双手将架子上的床单捋平，“你呢？”

“我在小舅家，靠在窗子发呆。”许晴风看着楼下来往的车辆和人流，突然起了念，对姜信说，“你告诉我你家住址，我来找你。”

“我家离镇子有点远。”

姜信晾好床单，一手拿起手机。

“没事儿，不是有小三轮吗？我坐过来就行。”许晴风当即出房间，“你具体住在哪儿？我现在下楼了。”

于是姜信就说了地址：“雨荷村一组。村口有一棵大杨树，你坐车过来的时候对师傅说，在杨树前路的第5座房子停，你会看到一座白色的平房，那里就是我的家。”

“好的，等我。”

“嗯。路上注意安全。”

“嗯嗯。”

许晴风结束了通话，火速跑向小三轮的停车坝。

“师傅，雨荷村一组走不走？”

“走！”

许晴风上了车，关门，师傅发动车子出发。

半路，天气突然间就转了阴。

原本之前阳光极盛，但这时候天地间明显都变得暗沉起来。

许晴风探头往外望去，太阳早已经不知所踪，他看了下手机的天气，天气预报显示半个小时之后即将迎来降雨。

不知道姜信现在在做什么。

车到了雨荷村一组。这里，四周散落着白色的楼屋。

这儿的房子大多都是两三层的制式，蜿蜒的水泥路穿过田间，穿过小坡，连接了这里和镇子的通道。

远远地，许晴风看到一棵大杨树，对师傅指过去：“师傅，从杨树那边那条路向前，第5座房子，停一下哦。”

“你说的是姜韵爷爷他家吧？”

师傅经常跑这一带的路，对各家各户都十分熟。

许晴风没有听过这个名字，以为自己的方向指错了：“姜韵爷爷？”

他转念想起，师傅提到的这个人姓姜，确认性地问：“是不是姜信他家？”

“嗯对的，姜信是他的孙子。”一说起他们一家，师傅就有可聊的，“哎呀，姜韵爷爷家那个孩子，成绩可好呢，就在两年前吧，中考考了个全县第一，当时镇上的领导都来家里慰问，十里八乡都知道这事儿。”

提起这个，师父满脸骄傲：“我们家跟他们家算是亲戚，我姑姑的儿子的老婆的妹妹跟他就在一个村子，还住他家旁边。”

“嗷。那还真是亲戚。”许晴风点点头。

师傅看前方继续说：“姜信是挺争气的，唉，只是他家的情况有点具体。”

“怎么了？”许晴风忍不住询问起来。

师傅开着车辆绕过大杨树，缓缓朝着姜信的家驶过去：

“他妈据说在他很小的时候就跑了，他爸以前在我们镇上开饭馆，但没多久就出了事，之后，他爸因为生病去了，留下他和他爷爷。”

车行经过路边的人家，马达传来微弱的噪声。

师傅：“大概是几年前吧，具体时间我也记不得了，他爷爷跟着一个建筑队在村子里做活儿，拆房梁的时候房子突然塌了，他爷爷的腿被砸伤，现在落了个残疾，全家上下没一个经济来源，每年都靠着点微薄的资助金和低保撑着。”

说到这里，师傅沉重地叹了口气：“不过幸好，有一些好心人时不时的来资助他们一家，让他们的日子稍微缓和一点。唉……好在那孩子也争气，在这样的家庭里，还真是挺不容易的。”

许晴风陷入了沉默。

他想起开学的时候，杨哥第一次带姜信来班上，也提了一下他的情况，但没有明说。后来，在生活中，他一次次发现姜信的“节省”。

班上每个同学基本会自带零食到教室，可他从来没有见过姜信吃零食。有一次，他买了辣条，分给班上周围同学，转过去分给姜信的时候，姜信摆手：“我不吃零食。”

姜信当时刚转来班上没多久，他当时以为姜信只是单纯的拒绝。可后来他们在食堂一起吃饭，他慢慢发现，姜信从来没有点过价格超过十元的菜品。食堂吃饭可以免费添饭，但菜品原价，姜信每次不续菜，但会添一次饭，并且每次吃饭，总是认真地光盘。

……

如果不是今天师傅的讲述，他根本不会知晓，原来姜信竟是成长在这样的生活环境中。

可是他却从来不卑不亢，无论是对待学习还是生活，似乎都永远保持着认真的态度，并总能尽力将一切做好。

和姜信相处了这么久的时间，许晴风感觉，如果要用一种东西形容姜信，他觉得，姜信像水。

静水流深，不言不语，却于深邃中蕴藏着无形的力量。

-

车慢慢接近第5座房。

许晴风数到五的时候，看到了姜信家住的地方。

一座白色的一层平房，屋身中央嵌着防盗木门，两边各一扇窗，靠左的地方有一间小侧屋，屋上有排气的低低的烟囱，应该是厨房。

平房和周围的楼房比起来显得简单而简陋，然而，平房前，却有着让人眼前一亮的花圃。

那是屋前被开辟出来的一块田地，鹅卵石铺就了一条平整的小路，并且圈出了花圃的轮廓。

花圃里栽种着许多种花植，这个季节，乡里田间开了很多叫不出名字的野花，此刻它们被移植到这里，经过精心布置之后，星星点点地绽放着，簇拥组成了漂亮的颜色。

花圃的旁边还栽种着两棵桂树，桂树不过成人高，大概没栽多久，但他们相对另一侧的地方，有一棵很大的槐树。

此刻正值夏天，槐树的枝叶浓绿，一串串垂坠下来的绿色圆叶，在风里轻轻摇曳着。

付了钱之后，他走向院子。

院子里晾着的衣物被风掀动，房子周围一时间也没有看到别人。

此刻的天气越来越暗，起风的频率也开始上升，许晴风胳膊有点发凉。

床单被高高地掀起，许晴风怕它被风吹跑，伸手去把它的一角按住。

床单后的门里，姜爷爷拄着拐杖出来，看到了许晴风。

许晴风也看到了他，上前过去：“爷爷，我是姜信同学，他现在在家吗？”

“哦，你就是刚才给他打电话的那个同学吗？”

姜爷爷凭着声音认出了他。

许晴风点点头，风又掀起了床单，他赶紧按上去。

姜爷爷察觉到了这变化的天气，知道即将要下雨，他原本出来也是准备收衣服。

“姜信他……他还在旁边的山上。我今年种了点儿土豆，最近身体不好，没能去挖。姜信刚才，就到山上去了。”

姜爷爷看这阴下来的天空，心中焦虑：“马上要下雨了，这孩子还在山上……”

“没事儿，我马上去找他，给他送伞过去。”

许晴风感觉到风的温度骤然下降，院子里的衣服也有必要收，他当即端起了长长的衣架子，问姜爷爷：“爷爷，这些衣服放哪儿？”

爷爷没有想到，他竟然能一下提起那么重的架子，给他指屋子：“就先放在这正堂里吧。”

“行的。”

许晴风端着架子把衣服放好，姜爷爷这时候从侧屋里拿出了两把雨伞，递给许晴风：“孩子，你的手脚比我的好使，就辛苦你了！”

“没事，他是我同学，应该的。”

许晴风拿了伞迅速冲出门：“爷爷我走了！”

“路上小心点儿啊。”

“嗯！”

-

许晴风跑向爷爷指的那座山。

山不高，只不过爬坡上去的泥路有一点陡，还有点绊脚。

许晴风连赶带爬地上了山，沿路都是村里人的庄稼地。

风还在吹，一些小石头簌簌地从脚边向下滚。

“姜信？！你在哪儿？！姜信！”

许晴风边走边喊，山上路滑，泥坡也多，他爬到山腰里遥望，双腿有点打颤。

感觉周围好陡……

他从来没有去过这样的地方，周围都是庄稼地，山腰间还有树林，林间似乎弥漫着森森的凉气。

他一手抱着伞，猫着身体，另一只手拄着一根刚刚从路上折来的树枝，艰难地往上走着。

“姜信——姜信——”

他边走边喊，四下张望，一个没注意，脚下了打滑，瞬间扑倒在地。

干净的校服T恤，瞬时间染上大片的泥渍。他的手掌、手臂，全身上下，哪哪儿都沾了满身的泥。

怀里的伞也因为他一摔而滚了出去，一卷直接滚下了陡坡，另一卷被他及时地捞回来，不至于落下山去。

呜。

他快哭了。

人呢？人呢？！

他站起来，咬咬牙继续往上走了一程。

“姜信——你在哪儿？！”

-

不远处的某片地里。

姜信正将挖完的土豆全都装进提箕里，准备收拾回家，突然听见有个熟悉的声音在喊他。

“姜信——你在哪儿？！姜信——”

好像是……许晴风的声音？

姜信当即站了起来，寻着声音所在之处跑过去。

前面小坡下的拐角，许晴风的脑袋随着他出现慢慢探出来，接着是他的上半身。

姜信看到他怀里抱着伞，整个人的身体微微地躬着，走路的步调又慢又小心。

姜信站在上方，以他现在的角度看过去，许晴风好小一只。

没承想，他竟然会出现在这里。

连忙下坡去：“许晴风——”

许晴风听到这个声音霍地抬头。

姜信从山上下来，奔他而来。

可算见着了。

姜信见他浑身脏兮兮的，脸上也是，不由得问：“你怎么弄成这样？”

“路上摔了一跤，没事儿。”许晴风吸吸鼻子，感觉到周围林间越来越盛的风，“快下雨了，我来给你送伞，对了，你土豆挖完了吗？”

“忙完了，正准备回去。”

“哦。”

许晴风随姜信来到地里，姜信提箕里放着圆圆滚滚的土豆，他把它们挖好之后还捋了上面的泥，每一个都干干净净的。

“有什么我可以帮你的？”许晴风问。

“没有，这个我一个人能提。走吧。”

满满的一箕，但姜信单手就将其提起。

这时候，两人的脸上感到几滴扑面的冷意，接着冷感出现在了手臂。

“下雨了？”

许晴风抬头看天，乌云四起，周围雨声紧接着淅淅沥沥响起来。

他赶紧将伞撑开，挨近姜信。

姜信右手提箕，许晴风就靠在他左边，他们距离突然拉近，紧挨着彼此。

姜信感到许晴风贴近来的右手臂。

有点微微的凉。

大概是因为被风吹得太久了，他皮肤的表面温度也不像往天那般，时刻仿佛都透着少年人蓬勃的温热。

可是，姜信却感到，自己周身的温度在悄然升高。

伞有点小，两个人挤着有些局促。

许晴风干脆挽住姜信左臂，自己的手臂绕到前方，举着伞，让他们之间的占地面积再度缩小。

“这下，就都能遮住了。”

许晴风看着伞檐，觉得很安心。

再侧头看向姜信。

姜信的眸色，因为被伞的阴影覆盖，显得色泽很深邃。

许晴风发觉，两人距离突然很近。

近到，甚至能感觉到，彼此的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