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象投影师[赛博朋克] 第23章 绛红雪白色花瓣12

曾是视线中心的演员，和已经被她抛弃、从来默默无闻的助理之间隔着十来米对视，气氛剑拔弩张。

很快，梅凝的律师先行一步：“您的意思是，您曾经非法入侵过被告的私人网络吗？”

“非法入侵”这几个咬字被她加重，变得极具压迫性。

霍莹的眼色一暗，攥紧的手指暴露了她的犹豫。

“要知道，不是所有证据都可以成为合理合法的呈堂证供的。”律师见她惶惑，瞬间便握回了主动权，朝向审判者的席位。“就像是警方若是通过诱供、私刑来叫人承认罪行，就是不正当的证据，一样是没法被采纳。”

“反对，辩护方以恐吓引导证人隐瞒……”

“没所谓，我承认自己雇佣了黑客去监控她！”

出人意料的是，气势一时羸弱的霍莹却是抢走了检察官驳斥的话头，她的声音铿锵有力。

“如果要为了这个治我的罪，我没有异议，但是，关于这件事，我知道真相，所以我一定要让所有人都看清楚！”

她的目光再次斩钉截铁地穿向梅凝那边。“让所有人看清楚，做了不该做的事情，就会留下痕迹，就注定会被拆穿的！”

做了不该做的事情，就会有报应、就会被拆穿吗……？梅凝在心里嗤笑。

这简直是最天真最朴素的世界观，难怪她以前和这女孩感觉气场上合不来，即便她没做错什么，梅凝也对她这副因为道德感高又没受过什么磋磨，纯真到愚蠢的样子，从潜意识里有着莫名的不耐，甚至反感。

包括曾经，这女孩经常被她拿来当做宣泄情绪的对象也憋着泪水忍气吞声的样子，也只是让她觉得厌烦而非同情。没想到她是等着这会儿绝地反击呢。

“我要提出这个证据——”霍莹扬起手，亮出的东西看起来倒是其貌不扬，是最常用的那类用来存储和传输数据的卡片。

记录员迟疑了几秒，在法官首肯后才接下它，让存储的内容投在屏幕上。霎时间，密密麻麻的长传代码出现，黑色背景和绿色的字体闪动着占满了所有人的视野。

“这上面是我在梅凝女士大脑中植入的追踪程序，详细记录了她近三个月，每一天的脑机接口权限调取记录。”

霍莹的声音里已经摒弃了所有的不安和震颤。

“……我听检控方和法警说，原本没有人知道你和本案有关，但是你主动联系了警方，提供线索。”法官的双眼沉沉地看向年轻女子，语调温和而深刻。

“没错。”

“为什么要做到这种地步呢？”

“……最开始是出于我阴暗的想法。”霍莹答得坦荡，反而不显得她有什么伪造证据的迹象。

“我承认，我在任职期间对梅凝女士有私人恩怨。我就是居心叵测，我想要通过监视梅凝的行动，去网络上散布她的黑贴，却没想到意外发现了关键线索。

“哪怕是为了这个，到时候要追究我非法入侵、甚至是故意伤害之类的罪名，也没关系。只要这份证据有用。”

“那么……如何解读和理解你这份记录的内容？”看她坚定的表情，法官不可闻地叹了口气，又缓缓问道。

“如果您觉得合适，不如就让专业人士来吧，毕竟传唤技术援助也需要时间，”这次是裴素羽出声，让所有人的目光转向冷肃白衣的工作室二人。“小林，你可以解读这份超脑的活动报告吗？”

“反对，既然直接关系到被告的无罪与否，检控方的证人就不该牵涉其中，即便是所谓的专业人士…….”

“没关系，辩方律师，”沉着的声音打断了抗辩，“我相信新枝研究所的职业操守，能做出正确的解读。为了公正性，在庭审结束后，我们也会再让技术部进行一次详细核实，不会允许人陷害被告、挑战法庭、扭曲事实的。”

林浚卿点点头，随后戴上框架眼镜，“我可以分析，只要法官您允许。不过要快一点出结果的话，我希望也能借助一下法院的网络和辅助A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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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公正，林浚卿接入系统，敲击键盘时，每一步操作都打在公屏上，接受所有人观察。十分钟过去，明亮的审判厅似乎被说不清楚的雾霭笼罩，再无议论，仿佛无声无息。

最没有生气、也是最想隐去自己此刻存在的，则是在被告席上的女人。

“……有结果了。”林浚卿说道，随后若有若无地把目光偏向女演员的方向，原本温和的双眼透过眼镜的虚光，却也变得几分冰冷。“正在进行总结报告。很抱歉，梅女士，各种意义上，这都是……完全不利于您的信息。”

青年的声音空虚地游荡在整个法庭，却一点也没渗进作为当事人的梅凝心里。她神情呆滞，重心都几乎有些摇晃，瞳孔发颤，却不知道在盯向哪里。

站在梅凝身边的律师第一个发觉了她的异常——

自己作为梅凝长期合作的法务团队一员，多少还是了解她的。女人从最开始入庭到现在，虽多少有些强撑精神的部分，却也一直保持着自己那该死的骄傲。

可是现在她看起来，为何是如此的脆弱、神思飘忽、甚至于有些……恐惧？

“梅凝小姐，您，您还好吗？”律师顾不得自己流露出慌乱，急忙扶住摇摇欲坠的委托人。

女人全然不作声，只有原本漂亮的瞳孔不断扩大的阴影。

她自然无法理解梅凝在恐惧什么。或者说没有人可以理解……

在好事的观者审视中，梅凝的身影几乎淹没在大厅的角落之中，再不复曾经的孤高矜贵，女人低垂着头，仿佛是面对即将到来的死刑宣判，已经放弃思考、彻底丧气。

但是，只有她自己知道，无数的杂音正在她的脑中爆发。那是真正意义上从她大脑深处冒出来的、自己完全无法控制，嘈杂、光怪陆离…….

可是，其中有一个声音极其鲜明——那是绝对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一个声音。

「怎么突然就这么丧气啦，梅凝女士…….这可和我一直以来认识的你不一样呀。」

「不过也确实，这个地方气氛也太紧绷了点，是我的话都要犯头痛了，你在装冷静这方面还是有点道行的」

“路铭程…….”梅凝感觉自己被扼住了喉咙似的，脊背悚然发冷，发出来的声音都是气若游丝。

「是我......」

「虽然是有一阵子没见了，你别表现得那么激动嘛，到时候把大家都吓到了……」

那声音还带着熟悉的调笑语调，是那个男人的面影。他梳着打理良好的短发，他穿上价值不菲的行装，他们在那个分子料理店的包厢里聚会，哪怕她根本不愿意看那稀奇古怪的菜单，但是为了博取他的信任，她会像那些艳俗空虚的女人一样，用高跟鞋的鞋尖轻蹭他的小腿，让几滴滑下的酒沾湿自己胸前的布料。

他微笑相应，他欣然接受，他从不拆穿，他乐见此景……

但是他并不存在于这个法庭的任何一寸空气里。

“滚开！！”

女演员突然爆发，过于尖锐的音量把整个法庭都吓得不轻。

“滚！！滚！！！怎么可能，你明明就已经死了！！！！”

她双手抱头，即便被手铐箍住、行动不便，也像是在挣脱什么似的奋力抓挠。原本美丽清亮的眼睛里充血，泛着不正常的异光。

梅凝下意识地觉得，整个法庭都和她一样，控制不住讶异惊惧，然而在场的人看来，她仅仅是对着空气在发出意义不明的嘶喊罢了。

「唉哟，就说叫你不要那么大动静啊，出戏了，梅凝老师！」

“路铭程”的声音在她脑中咯咯笑着，仿佛从来没离开过。

「虽然因为那个小助理搅乱了计划，但你可是专业的演员嘛，你不是比所有人都更努力、更纯粹的艺术家吗？你在这里，可是要演一个复仇女神一样，决绝悲情又孤高的角色，接受所有的审判、然后再对我这个罪魁祸首声泪俱下地控诉，不对吗？」

在最初的应激之后，梅凝着了魔似的，越想否定，越不得已把他的话全盘刻进了心里。

“本来就是你的错……一开始就是你践踏我的成果，夺走我该有的名誉——”

女人的声音变成了惶恐的颤音，音调虽细，却仍然清晰。片刻之后法警上前，为了叫她不做过激行为，把她限制在原地。

「对，就是这样，按照剧本，你就是要这样，让大家都来同情你、。」

梅凝试图张嘴再说什么，却发现自己因为刚才的激动，现在腿脚发软，喉咙也嘶哑着使不出来。

「没事，你可以直接用想的来跟我说话——就像以前，我们做脑机接口连线那样，直接用脑电波交流就好。」

男人的声音挥之不去，梅凝猛然想起他所说的那次连线——她怎么可能忘记？那是所谓追求新奇感官体验的一次接触，那是自己对他委曲求全的一环……

直到现在，她想起路铭程的大脑直接连着自己的神经、路铭程的眼光直视自己的内心，那陌生奇异的感触也还是会觉得恶心。

原来如此、这个家伙肯定不是路铭程！

他早就是一具尸体了，是梅凝自己谋划、亲自下手……现在，仅仅是有谁用了他的声音，再攻破了自己的防火墙，和她通信，只是为了造成自己的恐慌……

「确实，物理意义上，我已经死了，」对方仿佛是对她的思考一览无余，优哉游哉地解释，「现在，能看见那烧焦了的尸体呢……呵呵，最不满意的，就是这个死法确实很难看呀，你觉得呢，梅凝老师？」

听着他那阴森悠然的语气，梅凝愕然。

意识之外，裴素羽看见自己的老主顾、明艳孤傲的女人双眼暗淡，宛如彻底失去理智，被抽走最后一点力气、跪坐在地上。

还未等投影师理清自己脑中的异样感，有什么声音倏然飘过她的大脑……

「我不是说了吗，如果你就那么喜欢，那么执着于舞台，我理解，可以把这个桂冠让给你……」

「所以嘛，你喜欢这个复仇女神的剧本，我让你当就当了，不枉这么久的情分……」

「刚好，我现在也在体验着全新的生命形式呢……完全脱离凡俗，和我以前活着的形式一点都不同，我都觉得自己以前真是太狭隘了！」

梅凝完全不能理解路铭程在说什么。她只知道自己浑身僵直，被迫接受他声音的灌输，听着他那喜乐语气里几乎溢出的疯狂。

「可惜我形容不出来，你都不知道，我现在有多自由、多快乐……」

律师紧张得顾不得手里的电子笔，抓住梅凝一边抽搐着的手臂，几乎是央求着法警，叫他们再给急救处打电话催一下。

「但是、但是我也有点事不能释怀——你想想啊，我一直以来也给你提供了那么多便利，可到头来却也没落着你的好，甚至是被记恨这么久，多叫人伤心呢？所以嘛，梅凝……

“「你也陪我一起走呗。」”

无人能听见的、如同情话般的轻声，叫这场戏中戏的女主角心肺停止。

“不！！！！”梅凝猛然仰头，再次爆发出惨叫。

几乎是同时的瞬间，银白色的身影风一样闪到法警和律师跟前。

“在最艰难的开始，您是我第一批顾客。这两年承蒙您的照顾，梅凝女士……”

裴素羽站在已经失去理智的老主顾面前，面色凝重，拿出了一根编织格外厚重的连接线。

“事到如今，我也为您做点什么，当做报答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