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象投影师[赛博朋克] 第21章 绛红雪白色花瓣10

# 绛红雪白色花瓣10

法庭变得安静，裴素羽看到熟悉的顾客站在了被告席上，背对着自己，面向着法官高高的坐席。

她从未见到过梅凝这样的容姿，产生了短暂的错乱感。是啊，褪去浮华的外饰，她其实也只是一介普通人。身着再朴素不过的长袖长裤，及腰长发随意束到颈后绑好，素面朝天，神色漠然，由电子铐锁住双手押上前来。

但是即便是这样，在她的脸出现时，裴素羽还是听到旁听席上传来一阵阵的唏嘘惊叹声。看来梅凝也算是成功了。即便洗去铅华，戴上镣铐，她仍然是万众瞩目的女主角。

检察官默默展开手中的记录仪，总结好的案件档案清晰地在空中放大成型。

“9月26日，0区空域发生建筑燃烧，造成一人死亡，三人受伤，而这一切皆属于有主观预谋的犯罪行为。公诉方将证明被告人梅凝通过蓄意纵火，以达成谋杀死者路铭程之目的，且危害性影响已经实质造成。”

“辩护方的观点是，被告人或许存在对于被害者的主观恶意，但是在最关键的纵火致人死亡这一环节上，她并未直接参与，不需要负主要责任，直接的纵火和伤害实施者另有其人，因此不同意公诉方指控的罪名。”

梅凝的律师也气定神闲，平缓地陈述了自己的观点。

在法官点头示意之后，两方都正襟危坐，开始了无形的博弈。

检控方提出的东西基本就和裴素羽他们之前了解到的消息差不多，只是多了一些比较具体的细节补充。裴素羽在脑中零零碎碎地补完了事件经过，一部沉闷的悬疑电影默默在投影师的眼前成型。

“奇怪，检控方怎么没有提到……”林浚卿则是对什么环节存在疑问的样子，轻声咕哝起来。

“嘘——”裴素羽则优雅地比出手势，示意他先稍安勿躁。作为操纵剧本的老手，她知道此处将要逐渐打开的，才是戏剧的眼。

“反对，”仿佛是应和着林浚卿的质疑一般，辩护方的打断掷地有声，“您的陈述中，释放氢气舱、引起火花的，是另一名受审的嫌疑人，就连关掉AI管家的也是他，这全程都和被告人无关。”

旁听席也传来窃窃私语，似乎有快门声在频频闪动，看来某些人又带着更新的便携摄影设备逃过了检查。

“这正是我方接下来要证明的东西，”检察官正了正衣襟，他眉目凛如寒星，向着法官开口：“我方要求传唤证人陈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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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X这人平时总是轻浮且自我，如果说想象不到开屏孔雀般的男人是什么样，看看他一般都能感觉出一二。不过这两天裴素羽也算是看够他狼狈潦倒的模样了，就比如现在，他被两个法警带上证人席的模样。

“证人，这辆岐星X784空陆两用重型机车，是你常用的交通工具没错吧？”随着检察官的言语，对应的影响出现在了场地中央。

那具摩托价格昂贵，属于藏品级的限卖型号。流畅英武的金属机身，复杂而精巧的零件，像是用机械幻想拼出的神话生物一样所向披靡。

“没错，是我的车。”IX——现在他是证人陈峻。他脸上还有着之前擦伤的创口贴，神色极其沮丧。裴素羽想起，经此事一过，他的那辆爱车也算是彻底报废了。真是叫人唏嘘。

“你在房屋中，使用远程控制模式，打开氢气舱之后，又启动高压起步模式用电能发动了车辆，为什么这样做？作为长期使用这个载具的人，你应该很清楚后果，生命危险和财物严重损失。”

“所以说我根本没有那么做啊！我根本不记得自己在那个时间有发动过车子。宴会还没结束呢，我发动它做什么？”

陈峻的沮丧愁苦逐渐变成了堆积爆发的无可奈何、痛心以及抱怨。裴素羽敢说，哪怕是觉得他有罪的人，看到那表情也会承认他情绪的真实性。

“且不论我是不是想要冒着烧死自己的危险搞出火灾，就是以那辆车的珍贵程度，我也不能用它来犯事儿啊，还会留下这么明显的证据！”

“反对！证人在用大量主观意愿的描述为自己脱罪，这毫无意义。”然而，还没等他把情绪传播给所有人，看起来温文尔雅女性辩护律师变了气场，呵斥一般嘹亮的声音响彻，当即打断了他。

“解析你的车辆记录就知道，有权限解锁车辆的就是你的指纹、声纹以及瞳孔。那次就是你使用自己的指纹，自发作出指令的！这是控方也认可的证据。没有必要继续在‘他为什么要发动车’这个问题上纠缠！”律师走到中间，犀利的言语和审视的眼神自带不容置疑的威压。

陈峻百口莫辩，张张嘴想说什么又闭上，唯有眉头皱得越来越紧。

“反对有效，”法官闭目，随后朝向亮着检控方身份牌的那边，“公诉人，如果你的问题和你证明被告梅凝的犯罪事实之间没有强关联，就中止同类的问话。”

“完全相反，法官阁下，”检察官第一次露出了然的笑容，“虽然从证据上看，这件事没有需要质疑的地方，但是就像被告刚才所说，使用车辆引燃建筑的行为，在心理逻辑上存在严重矛盾——而我方就是要通过这个，证明虽然引燃火源的是这名证人，但其后真正的推动者是被告梅凝。”

随后，检察官朝着另一边的门楣招招手，“我方要求提交证据——经过证人陈峻同意之后做的超脑活动深度解析，以及由此导出的信息流解析报告。”

一份字迹密集、图表众多、极其复杂的报告排列展现在了众人视野中。

“我知道，理解这上面的众多文字非常困难。我们需要一位专业工作者来解析此报告——这份报告，是我们邀请了现于PCT生物科技研发部工作，专攻脑机接口与神经网络的穆博士进行解析而得到的。不过，因为他非常繁忙，今天没法到达现场旁听。”

言语间，检察官把目光投向了旁听席。

“因此，我们特邀了一位代理人来为我们解读这份报告——有请同属于PCT生物科技，从事脑机接口及XR相关领域工作的资深研究者，裴素羽小姐。”

“哈？？”林浚卿差点喊出声，随后他的目光跟上从座位上起身的裴素羽。

其他人也投来好奇的目光，细碎的讨论声没怎么传进裴素羽耳中。

她款款走上前，转身面向着一张张好奇或诧异的面孔。

“各位看到这么多混乱的维度，感觉很不可思议对吗？其实这仅仅是流于嵌入式元件，也就是埋在大脑的芯片上的信息流，人类大脑这一个精密器官所能抵达的维度更加错综负责。

“不过另一方面，能够被量化的东西，就是可以被观测和预测的。解读人脑的活动，其实并没有想象中的困难。”

她伸出手，将那份报告的影像光芒托于掌中。

“作为PCT的员工，我接受过脑机接口手术，因此我姑且具备为大家做出解析的资格。我深知这项技术的伟大，它带来了多么不可思议的突破，但是，在我们能够把人脑当做机器零件来解读的当下，也必然会有其他的问题产生——”

一段文字被高亮放大，锁定在裴素羽的手中。

“像是我和陈峻先生的‘改装后的人脑’，各位或许经常称之为电子脑或者超脑。它也会像是机器一样，被攻击、被入侵，甚至是…….被命令和篡改。”

裴素羽深吸一口气。

“各位看到这条指令了吗？在9月23日的晚上，有人向证人陈峻发送了一条伪装信息，它看上去只是一条没什么意义的讯号，和互联网上飘过的那些话语似乎没什么不同。”

在场者都把目光聚集到那条消息。那确实是没什么意义的一句话，甚至叫人摸不着头脑。

「你的车钥匙在哪？」

“但是，这本质是一种病毒，就像大家上网时随处可见的那种钓鱼程序一样。一旦接收和打开了它，它就会发出‘板机指令’。只要证人收取到‘你的车钥匙在哪？’这一询问信息，证人就会去找到车钥匙、打开能源舱、并且发动车辆。”裴素羽语气严肃。

“证人出现过两次类似情况，恐怕都是在那个情境下，听到了类似于此的语句”

“看上去，他的行为完全是出于自己的意愿——接着，在一定时间之后，这条指令就会被自清除指令强行终止，当事人并不会留下相关的记忆，因为严格来说，那时候的他，已经不是他自己了。”

此言一出，当即全场哗然。安静的厅内人声不绝。

“真的假的？那岂不是可以随便控制别人做事情了？”

“好可怕，难怪我一想到脑机接口手术就发怵，哪些人是怎么能心安理得搞这种往脑子里装异物的手术的？？”

“什么超脑，这些技术就是新世代的恶魔……我早就说，接受了异化，把自己当实验动物的人才会有超脑……”

“扯淡吧，这样一来，以后叫人去杀人岂不是发个病毒程序就行了？这些专家又在看大家不懂，开始胡说八道了。”

“我早就觉得IX那家伙不是好人，他是买通了这女的帮他作证？”

“开玩笑，那可是PCT科技的人，有多大能耐可以一边说服警方一边买通他们啊。”

“我相信这个人说的，毕竟病毒这个东西，花钱是可以买，甚至可以定制的……”

“肃静！！”法官的呵斥制止了继续发酵的舆论。“证人，你刚才所说的，是经过绝对公正的鉴定得出的结果吗？”

“我可以保证。在这里，有穆教授为代表的PCT神经网络科室出具的官方证明。”裴素羽将一个小型终端递给法官，笑了笑。“抱歉，这个要求刚通过没多久，所以检控方没有一开始就把它亮出来。”

这下，辩护律师也陷入窘迫，但很快地，她想到了突破口。

“稍等，裴素羽小姐，你确实证明了，陈峻是出于非自我意愿的力量”

“因为，陈峻和梅凝的大脑都是非正规改装的作品。”

或者说不少演艺圈的名流们，有许多都会为了追求超脑带来的“特殊感触”，认为有助于艺术工作者寻找灵感......或许它带来的好处也不假，但是一旦惹上麻烦也更难处理。

“各位都知道，脑机接口改造手术，在现在的冷杉城还没有变成一项可以普及的技术，我自己的电子脑，也是出于……研究和观察的需求而开拓。”裴素羽停顿了一下，“只有特殊情况下，脑机接口手术才会被作为最终手段使用……

“为了救治那些被意外或者暴力事件伤害的人，那些四肢残破、躯干严重损坏的人，那些……本该死去，但是还对一些事情留恋，或者有一些人对他们有留恋，所以不得不活下来的人。”

裴素羽没有刻意改变自己的腔调，但是全场都沉入了那平静而深沉的悲悯之中。

“……所以，一切不出于这些目的而进行的脑机接口手术，都是处于‘非正规’的灰色地带改装。”裴素羽眼神再次凛冷，“这样的电子脑，受到的限制更少，但是暴露在危险中的可能性也更高。”

“你说的这些，只是证明了非正规改装的电子脑更危险，但还是不能说明被告的犯罪事实。”辩护律师或许是全场最冷静的人，迅速理解了她所说的一切并反击。

“没错，但最重要的是，陈峻所接收的病毒程序，并不是可以像发送邮件一样，随意投递到电子脑里面的。”

之前躁动的旁听席现在都变成了凝神听取她话语的样子。她看到林浚卿露出有些着急，又有点跃跃欲试的表情。裴素羽怀疑这小子是职业病犯了，想要解释一些和系统权限或者网络安全相关的东西。

“通过超脑进行的信息接触、程序安装，必须是在本人主动的情况下才能进行的交互，”裴素羽继续说道，“除非是一种情况——两个超脑之间，曾经就建立过联系。在‘直连’的情况，大部分的信息传递默认都是受信任的，所以传递一个有包装成普通信息的扳机指令，并不是难事。”

“而据我所知，”裴素羽的视野游弋在两名嫌疑人之间，“你们二位进行过脑机接口连接。”

裴素羽在观察他们俩，梅凝的表情看不见，但是IX深深叹了口气。

她好像又听到了旁听席窃窃私语的声音——确实，虽然在座的大多数人都没有进行过脑机接口改造，但是关于超脑的传言一点也不少。在传闻中，“超脑连接”是一种相当暧昧的接触，也难怪八卦的气息一触即发了。

“……反对，”这回，辩护律师的声音听起来有些犹疑，“证人说了这么多，似乎是想要告诉我们被告人通过所谓的脑机接口连接发送病毒。但是这些是你拥有专业人士的身份做出的解释——不是质疑您的专业性，但是，我们作为普通人，并不具备能力去判断你提供的理论是否完全准确，也没有其他的东西能够证明所谓的发送与接收关系，在这个基础上相信你的理论并继续论证，是不合理的。”

律师转头，朝着法官请示，“因为现在针对案件发生的过程，出现了很多可能影响判决的意见和推测，辩护方要求检方对此出具进行特定研究报告，二审再继续论证。”

“不需要再次证明这个理论的正确性。因为能作为参考的证据就是，我也收到了类似的病毒程序。”裴素羽指了指自己的大脑，毫不意外看到四面八方拼命观察的眼神。“是的，我也和梅凝小姐进行过深度的脑机接口链接。而我收到的，就是关于梅凝、而且只有我和梅凝本人知道的信息。”

她看到林浚卿露出心领神会的表情，不禁也以笑应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