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象投影师[赛博朋克] 第10章 昼夜开关03

冷杉城，A区的某个高层建筑的天台之上，夜晚的空气变成了水的形质，四处星点的灯火散射到空中，形成缕缕鎏金色的波光。

不知道哪里飘来的丝带宝石花束、不知道传向何处的悠扬爵士舞曲，没有规律地缓缓行进着，光怪陆离的浪漫，围绕着飘浮在城市上空的两个身影。

沈桦云感觉自己身体和意识都轻飘飘的，难得地放空起来，看见头顶深色的星云，看见交通工具的照明灯。

下一秒，她看见的是突然凑到自己跟前的苏愈，她笑得明快可爱，就像第一次见面那样，带着清冽的蓬勃生机。

居然对她这自然舒展的笑容感到有些陌生了，女人愣在原地。

“记得吗，阿云。以前我们说，等我们都正式工作的第一年圣诞，要出来在A区逛一整天，随便花钱、随便购物，然后一起订深木酒店的情侣套房，还记得吗？”

苏愈抓紧她的手，音色中都带着笑意。

沈桦云沉吟，现在关于苏愈的一切，都还是有些模糊和杂乱的，像是在把好多年没打开过的满数据硬盘重新整理一样，不断被唤起的拼图乱糟糟缠在一起。

“你还说，要订最贵的那个房型，我们逛街累了回来，一起在那个超大号浴缸里泡澡……”苏愈笑弯了眼，沈桦云晃神，瞧见那清澈的小鹿眼里闪过泪光。“抱歉，我没法兑现了。

“我一直都是个优柔寡断又没有毅力的人……做什么都会搞的一团糟，虽然很不甘心，但也改不了。所以我需要你，我总是想要依赖你，我心里一直希望有个人能在和我平等的基础上，既包容、又引导我……所以我遇到了你。

“但是，果然，我还是搞砸了，把自己、把自己身边一切关系都搞的一团糟，让你失望了，阿云。

“其实现在想想，我对你多了太多朋友之外的期待，所以一边自怨自艾，一边又因为得不到你的理解和帮助，更加深陷痛苦无法自救……对不起，阿云。”

沈桦云听得语塞，过了好一会儿才觉得自己鼻头一阵酸苦，眼角也涨涨的，思维还没厘清，身体和神经中积压的情绪已经本能般涌上来。

“不是的……是我当时没能——”话语出口时，她才发现自己的声音已经变得很奇怪，听起来格外发虚，哑哑的不连贯。

“阿云，本来可以忘记我的，但是现在你又找到我了，所以……世界上又多了一个能记得我的人了，谢谢你。”

苏愈只是继续说了下去。

“你也要幸福地活下去，我会监督你哦？不幸福的话……我就——悄悄地弹你脑袋！”

少女突然像是想到什么鬼点子，脸上绽放出大大的笑容，猝不及防地朝她伸出手，紧收着中指和无名指，俨然是要下劲儿朝她的脑门来一记的样子。

沈桦云下意识地猛闭上眼，却迟迟没感觉到那尖锐的骤痛。

再睁眼时，少女已经无影无踪。

唯有越来越多的，不知从哪飘来的丝带、宝石、花束，还有悠扬的爵士乐，乘着波光粼粼，绕过沈桦云孤零零的身体，缓缓地飘向上夜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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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摘下眼镜的时候，发觉泪水已将贴着皮肤的镜面弄雾了。

意识仍然在游移着。只不过，之前她思维发散起来，都是在考虑自己的事，而这次，满脑子都是那个女孩的影子。

“欢迎回来，女士。”

她闻声并没有抬头，大概可以想到，裴素羽摘下一身的设备，向自己走来，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她这回的语调似乎比之前都更加温柔。

“不知道这个结局，是否叫您满意呢？”

沈桦云没有直接回答她，脸上浮起疲惫的笑意，同时泪痕划过嘴角。

过了半晌，她才转头看向裴素羽。

“我应该感谢你创造这些场景，但我不愿意，”沈桦云说的话略显尖锐，可她的声音却很轻、带着无限缓和的温柔，“因为，你本可以让再我和她多相处一会儿。”

“抱歉。”

裴素羽的回应冷静得让人心死。

“……但是，我没资格因此恨你，怨你不理解我想看到什么，”女人缓缓转头，依然散乱的卷发遮住一半的眼睛，但仍然裴素羽看到那闪烁的泪光。

“因为，最开始选择抛弃这段关系的人，就是我自己。”

一时无言。

“我猜，您在那件事之后，去做了记忆擦除。”见她的神情，裴素羽的声音也跟着变得轻柔。

记忆擦除——作为神经科学领域的应用服务，其实也算是和裴素羽的工作存在交叉领域。具体的部分裴素羽倒是不甚了解，但是她也曾接触过进行记忆擦除的客户。

只要能相应地销毁这段记忆有关的“证据”——聊天记录也好，礼物或信物也好，被消除这一部分记忆确实会从大脑中淡出。

但是“擦除”这说法其实也言过其实，至少以现在的技术，是没有办法在“不损伤大脑”的前提下，精确地抹除一个人的记忆。本来被消去的回忆在之后的时间再次苏醒，也不是个例。

“你猜的没错……真奇怪，我敢说这几年我的脑子里，有关于她的信息，都像是被彻底屏蔽一样不存在了，不管是我的学生时代，我的人际关系——”沈桦云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太阳穴，“可是现在，那些被屏蔽掉的东西又完完整整在我脑子里浮现了……但我还没准备好面对。”

记忆的连续性不可小觑，越是重要的人物，越是刻骨铭心的感情，越有可能藏于大脑中角落的一隅，即便想要抛弃，也不能真正忘记。

时间一长，这种缺失感还会影响到正常的生活，在裴素羽看来，沈桦云自称的焦虑和痛苦就是标准的“缺失性后遗症”。

“我记得自己那时候的想法，接到了警方的电话，得知她从病院的天台上跳楼之后……”沈桦云闭上眼压抑着痛哭的冲动。

“震惊、恐慌、伤心、又愤怒……但是又不仅于此。在痛苦过去之后，我做的居然是不停在心里斥责她。我一直在想，她太蠢了，也太脆弱了，对自己、对亲密的人都太不负责……为了一个男人把自己搞出精神问题，不能自拔，我救不了她，谁也挽回不了她！

“对，这个结论实在是太完美，太合理了。很快我觉得自己想通了，我把这件事分析透彻了，最重要的是，我告诉自己，‘苏愈的死和我没关系’‘苏愈变成这样，我也很难过但我无能为力’……”

“可是之后的一整个月，我都没法好好睡觉，我控制不了自己去想她的事情，明明已经和我无关、我却痛不欲生。”泪水夺眶而出，沈桦云伸手顶着额间，试图叫自己冷静些，“现在我明白了——重要的不是谁做对了，谁做错了，谁该不该负责——

“重要的是，苏愈真的不在这个世界上了。

“后来，我去做了记忆擦除。理论上，我不用负累和自责，但实质上，这件事、她已经不在了这件事，像铅块一样绑在我的胃里，每一天都越来越痛——所以，我把这个铅块丢掉了。”

而总有一天，她又会因为那块虚无记忆带来的违和感而重拾起自己千方百计丢掉的东西，好一出悖论。

结束了漫长的叙述，沈桦云深深叹了口气，又转头看向裴素羽。

“所以，您究竟是怎么想到从我这份失去的记忆入手呢？又是怎么事无巨细地得知我和她的过去？”

“有人帮助我推测了您和‘她’曾经可能存在的相处方式，我也根据苏愈小姐在社交网站留下的一些信息，侧写出了一个形象。”裴素羽换上营业微笑，“请您放心，我们绝不通过不正当流程获得您的个人信息。”

沈桦云对这个暧昧的答案思虑了几秒，即刻又似乎想明白了什么，轻呵了一声之后，便不再继续这个话题。

似乎是不知不觉已经与工作室的主人相熟了，女人也不再介意在她面前露出失态的一面，用手背胡乱抹了抹脸上的泪。

“其实还是应该谢谢你，裴老师。我意识到了，其实，自己不想失去她，也不想丢掉和她相处的记录。”

“能帮到您，是我的荣幸，”裴素羽走到她跟前，袖珍的跟随设备变成了自动记录仪，弹出不断在生成文字的界面，“我猜测曾经您被骤然的恐慌和自责打击，不过现在的您已经足够成熟，可以去消化这一切了——您没有必要通过丢掉这段关系来惩罚自己。”

“惩罚自己？也太为我开脱了，我知道的，我只是逃避而已。”沈桦云的笑挂上了点嘲讽的意味，似乎对裴素羽过于官方的描述嗤之以鼻。

“……那时候，我没有接她的电话。”女人沉吟了良久之后，抬头望向灰色金属组成的天花板，“就在她走上医院天台的那天，在她跳下去之前，那是最后一通她打来的电话。

“那时候，我对她冷处理很久了，不知道她父母因为债务深陷泥潭，也不知道她已经转进了重症观察。

“那一通来电显示响起来的时候，我们刚解决一个case，小领导带我们出来吃下午茶。

“在那个露台上，光线很明亮，三层的点心摆到我面前，优雅干练的同事们和我侃侃而谈……然后我看到了她的来电，然后我在心里嫌弃道，她怎么还是这么幼稚，她怎么又这样不合时宜。

“然后我调成静音，然后我装作什么也没看到，然后我继续和其他人热火朝天地聊。——然后，我再也没办法睡个好觉了。”

空气一时沉寂。

“……作为局外人，我对您的安慰会显得苍白，只希望您能与这份遗憾和解。”裴素羽轻声说道，”有时候，痛苦的结局来源于巧合的集结，也是命运的玩笑。“

“命运的玩笑……很好的说法，归咎于命运吧，让我能毫无负担地继续怀念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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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天，晨光熹微，空旷的墓园中，一袭黑色套装的高挑女子缓缓起身。她正对的墓碑前放着一捧新鲜的白色花束。

她眼角泛红，停驻了许久才欲转身。而此时，另一束花从她身侧递了出来，停留在墨色的碑前。

沈桦云侧目，瞧见单膝跪地置上花束的男人，先是一愣，随后不自觉地流露出提防与敌意。

男人起身之后，也向她点点头，凉薄的面容上露出礼仪性的微笑。

“您好，沈小姐。”

那俨然是在常出现在手机屏幕和舞台中心的一张面孔，但是沈桦云也不知道他的真名，只是与其他人一样同称他为“IX”。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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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昼夜开关0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