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象投影师[赛博朋克] 第1章 [PL-F工作室]

9月12日

时值15：00，[PL~F工作室]的灯牌孤零零地亮着，空荡大厅只有沈桦云一人。她百无聊赖,斜倚着冰冷的墙面，轻型金属的特殊触感稍微分散了点注意力，但还是没法让人摆脱焦躁感，她点了点高跟鞋的鞋尖。

约过了五分钟，对面的机械门唰地打开，一袭长白褂的身影朝着沈桦云走来。见此她终于像是找到了什么突破口似的，站直身体，朝对方挑了挑眉。

“是裴素羽老师吧？朋友介绍的时候可没告诉我，您是喜欢第一回见面就叫人苦等的类型呢？”

她嘴角和声音都带笑，却没一点透露出柔和的好意，那股幽微的带刺气息远称不上咄咄逼人，却足见她精致面庞下不好惹的性格。

这是沈桦云一贯处事的准则——对于初见面的人，只要觉得对方有失礼或冒犯自己的地方，怎么也要先一步给个下马威。

而被称为裴素羽的女性只是朝她客气地点点头，目光淡漠，随后摊开手心。

随着蓝光闪烁一瞬，立体投影界面从掌心袖珍的终端弹出。她冷白纤细的手指在上面轻点，勾选掉了最顶端的日程。

“下午好，沈桦云女士。很抱歉刚才我的流程助手在上传数据时发生了点错误，耽误了六分钟，不过您放心，这不会影响我们的预定行程。”

记录之后她迅速收起终端，朝着沈桦云礼貌地一笑，丝毫没想回敬她的尖刻招呼，或者是说——根本没把沈桦云带刺的态度放心上。

见自己摆好架势送出去的攻势对方根本没想搭理，沈桦云有点不悦，她卸了笑意，双手抱胸，冷冷地观察着眼前的女性。

即便不依靠现在这样的场景和装束，裴素羽也是一身的研究员气派。

瀑布般的深灰长发光泽柔亮，简单地束成高马尾，细薄的睫羽在实验室冷调的光源下有些遮瞳，让深色的眼仁更加看不出波澜，配合着她细腻冷白的肤色，乍一瞧倒像是什么无机质生命一样。

这种高智的气质沈桦云倒不讨厌，但是这几分钟里她对裴素羽本人已经有了点意见。

“但愿没有影响吧——前提是你真的能为我做点什么。”沈桦云解开自己的腕表，放进了手提包里，搁在一边，未等裴素羽招呼，她便懒懒地迈着步子，踱到了另一边的门前。那像是玻璃材质的光滑门面上，规整地亮着“投影室”几个字。

随着裴素羽的声音喊出“G-1，打开投影室”，那扇门唰地解除了光学迷彩，门扉马赛克一般向两端溶解洞开，房间里面的景色变得清晰。

沈桦云依然是挂着凉薄的神色，审视着封闭房间的一分一毫。深灰色的圆形金属地面、高高的天花板上吊下沉重而精密的器械，墙壁上围满一周沉睡的显示屏，密不透风的冷硬感使得房间看起来要比它本身狭窄了许多。

沈桦云也没有再评论什么，只是径直朝着圆形地面正中心的厚重座椅走去。

那看上去是个深黑色皮质的沙发椅，柔软又有支撑力，完全符合人体工学设计，女子站定，点了点鞋尖，眼光朝着身后沉默的实验室主人瞥去。

“我坐这就可以？”

“是的，您现在就可以先调整座椅。事先提醒，在进入联机之前，请您保证着装处于最舒适状态，尽量不要戴首饰、手表或其他金属物品。”

裴素羽的反应还是那么无机，让作为来客的女人怀疑自己是不是在和AI讲话。

沈桦云打了打哈欠，无感地回道：“早摘了，这些地方我可来太多了，规矩都知道。”

裴素羽则一手插着口袋，一边看向门口的仪器进行瞳孔扫描，霎时间房门再次密闭，天花板和地面上的环状灯光同时亮起，激流一般的薄荷蓝亮光的叫人心旷神怡。

“同时，我们推荐您穿上实验室特质的套装，它质地亲和，而且也有助于您沉浸情境。已进行消毒处理”

裴素羽轻挥手指，一旁的小机器人便快速滑到精致的女客人跟前，递了一套整齐封好的宽松套装。

“不必了，我不爱穿别人穿过的东西。”沈桦云摆摆手，扶着座椅半躺下来。

她说完，熟练又麻木地调整好了颈后的脑机接口。

戴上XR眼镜之后，沈桦云身体松弛，脑袋一仰，视野逐渐被请求接入的弹出信号占据。模糊之中看到了白衣长发的女性背对着自己摆弄仪器的身影，随后又渐渐沉入新的一片光信号海洋。

“现在带您步入扩展现实场景，请保持心绪平静，便于沉浸场景。”

短暂的黑白交替的频闪之后，沈桦云慢慢在“新世界”中睁开眼睛——虽然较真点来讲，她只是模拟着做出“睁开眼睛”的动作。

她放眼四周，看来场景模块还没有加载出来，朝哪儿望去都只是一片初始设置的黑白色，漂浮着尘埃一样的微粒，空旷又深远的虚拟空间一望无余。

女人挪了挪重心，确保自己的活动没有问题，随后叉腰望向头顶，只见一片平滑的空白区域，有些不耐地叹了口气。

“您这是？想带我来看什么呢？”

“不好意思，预设场景选错了，很快会切换过来。”

已经见不着这个声音的主人，不过听起来裴素羽似乎已经在“很远”的地方了。

沈桦云闻言轻轻嗤了一声，目光扫了扫，朝着声源所在的方向投去一瞥。

“裴老师您也算是小有名气的投影师，我对您第一印象也很好，毕竟看您这样子这肯定是个严密靠谱的科学家呢，不过现在我总觉得……唉！！”

她话还没说完，突然感到脚下一空，只见方才还踩着的地板凭空消失，她兀地跌进了下方的空间里——

沈桦云“摔下去”了。

虽然只是依靠设备在虚拟空间中模拟出来的体验，她却相当明确、真实地感受到了这跌空的触感，和下楼梯时突然踏空跌落的惊惶感如出一辙。

“调整完毕，可能出现震荡或失重感，请注意把握平衡。”

裴素羽那泠泠的声色还是毫无波动，但是沈桦云脑袋里立刻想到：她等自己摔下去了，才煞有介事地播报一下“注意事项”，八成是有意为之，心里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还好就在下一秒，踏空的恐慌变成了一种浮空感，虽然轻飘飘的触感也教人略感不安，但好歹知道自己是在进行模拟体验，而非真的被人抽走了地板。

“嘁。”想到正式场景还没开始呢，作为主理者的裴素羽就连连搞出叫她不满意的举动，甚至在换场景的间隙膈应自己，沈桦云轻轻啧了一下。

很快她感觉自己周边的环境在慢慢地重构，柔和的黑暗中有一片一片微光，像是泡沫般散开又重组，颜色变换，围绕着沈桦云身边，形成各种模糊又透明的影像。

一会她从敞开的衣柜里看见翻到出来的布料，一会在飞扬的桌布上冒出来花瓣状的茶杯和甜点盘，接着看见的是站在几个显示屏旁边，一边指手画脚，一边对她急切地动着嘴的恼人同事……

一时沈桦云感觉自己的意识也膨胀成了某种蓬松的物质，轻飘飘地漂浮，她已经有点分不清方向，也分不清自己的状态，不知道自己是在低重力中缓缓下落，还是脑袋朝下悬浮在真空中。

她突然觉得自己很像那个荒诞童话中，掉进兔子洞的小女孩，在黑暗的狭道里看着灯光明灭。只是她身上的并不是镶着蕾丝的大片白罩裙，而是上个月定制来的，立体剪裁、有闪烁微粒的不规则修身金色裙摆。

女子独自沉吟许久，作为这场扩展现实主理人的裴素羽也像是隐去存在一般，不曾发声。

就在空旷的白噪音中，一切悄悄地重构起来，高跟鞋尖的周围浮现出马赛克状的光点，像踏入像素编织的水面，一圈圈如涟漪般回荡。

沈桦云也回过神来，发现自己周边的世界已经重新生成，夜色中林立楼宇，星幕下闪烁着呼吸灯，她收回目光，自己的身边，是挤满高饱和霓虹灯与小店招牌的狭窄小巷。

她略感错愕地环视一圈。她很久没有走出中心城区外的地方了，自然也没有涉足这样杂乱无序、非常市井气的地方。

但是深埋的直觉又迅速告诉沈桦云——这地方你绝对来过，甚至说，你非常熟悉，怎么能忘记呢？

“这里是……”

沈桦云自言自语着，声音被旁边酒吧和行人嘈杂的背景音淹没。她被金色裙摆包裹的修长肢体，甚至她刻意训练过的端正仪态与这里有些格格不入——这陈旧与新潮拥挤成一团的小巷。

“我想起来了，是D区的里街吗。”

沈桦云淡淡地下了结论，不过并没有人回答她。在这流光溢彩却又凌乱俗气庸俗的小街，妆容夸张的娇小少女、形迹邋遢的中年男人都自顾自地走着，从她身边毫不留意地掠过，仅偶尔有人朝这个格格不入的上流女性投去目光。

D区——是这个城邦的外缘城区，但还没有到“下城区”的位置，本身就是井然有序与混乱无章的交界，各色人、各色事物都汇集于此，所以有这样市井气与匆忙感再正常不过。

沈桦云上大学是在C区，多年前C区懒散地划了几片空旷地界，建成了如今大学城。但说是“城”，却相当荒芜，总让年轻学子们感到乏味，她那时也喜欢来到这条学校附近的“里街”，寻找一些令人兴奋的亮丽光景。

说起来居然是那么久的事情了？自己的大学生活——

那时她还是个非常普通的女生，倔强又较真，每天为了奖学金逼得自己清心寡欲，因为不擅长处理人际，也没几个好朋友，来到这里踱步，也是为数不多的寻求放松的方式。

她开始慢慢迈出步子，细高跟鞋在粗粝的地面上划出一点奇妙触感，悠扬的民谣和狂躁的电子乐争相涌过耳畔，前面小吃摊的店主一边忙碌地翻动铲子，一边和闲坐着的甜品店老板聊天。铁板上香料和红油滋滋作响。

她很久没碰过这些街边小食了，那些原料她都明白，是名副其实的“复合食品”，淀粉豆粉，顶多加上肉糜或脱水蔬菜，对于物资匮乏的中下层人，当然是不错的零食，但是对于有能力品味最新鲜食材的人，如果还惦记这个味道，那实在是叫人敬谢不敏的品味……

沈桦云走到了那烟气弥漫的铁板跟前，咽了下口水。

很快，已经当惯了精英女性的她在心里哑然失笑。原来她已经逐渐感到不屑的往昔回忆，即便是在扩展现实的世界里，都还有这么大功力。

老板似乎也察觉到了她的目光，抬起头来，脸上闪着汗珠，热情地对她笑着。

“美女，要来一份海鲜豆腐吗？”

所谓的海鲜豆腐——既没有海鲜也没有豆腐，只有调味料混杂在一起的廉价小吃？她看起来是会对这个感兴趣的人吗？

沈桦云未曾注意到，她露出了难得舒展的微笑，默默抬起手心里的移动终端——现在它基本就是个手机的功用了，点一下电源，就会弹出屏幕，扫了一眼，似乎还有100000的代币，而海鲜豆腐的标价是800/份。

“好的，谢谢老板了，麻烦给我多放辣椒粉。”

“好嘞！800一份哈，稍等一下就好。”老板闻言，笑容满溢地抄起旁边的原料盒，埋头继续着。

沈桦云点点头，抬头看向招牌上的收款地址，准备付钱过去。

下一秒，突然间有谁人撞了过来，把举着手机的沈桦云打了个踉跄，随后哐当一声，原来连老板的推车都被怼得一震。

差点摔地上的沈桦云稳住重心，见那人已经没了影。看到惊慌失措的老板之后，她猛然发现，自己的手机不见了——

沈桦云心底一惊，有些冒冷汗。

这个终端，是她开始连接之前就捏在手心里的，这是几乎所有投影室通用的模式，是体验扩展现实的“钥匙”，就像一个进入幻想模拟的通道一样。

虽然在现在的场景中，是一个普通的手机样式，但这可不仅仅是一个用来交互和付款的“游戏道具”，还是连接现实的节点啊！

按理来说，如果她没有保管好这个连接终端，导致模拟现实的过程出现混乱或者意外的话，那群“心象投影师”甚至可以对此免责……

但这根本不应该！因为这东西就像是游戏里的设置结束按钮一样，再怎么有剧情和任务，都不可能影响到这个按钮的功能，她之前也从未遇到过！

难道说，是那个深不可测的裴素羽故意设计出来的“免责手段”……？

沈桦云一下子慌了神，深沉的不安汩汩往外冒，随后赶紧提起裙角，追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