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乔的神情有一瞬的空白,她迟疑地望了贺冬一眼,诚恳道:“你知道我现在在想什么吗?”
“什么?”贺冬配合地问道。
黎乔缓缓吐出胸中浊气:“倘若能再来一次,我一定不会再像方才那般心慈手软。”
“左右不过是一剂治疗药剂的事,都一样。”
“那可不一样,”贺冬笑,仿若先前险些因黎乔动手而翻脸的人不是他。
“我疼。”
尾音两字轻柔的像是蜻蜓点水,却一下子将黎乔震在原地。
她听出了对方话音里隐晦的示弱。
他说这话时神情坦坦荡荡,毫不含羞带怯,自然地像是在说什么在正常不过的家常话,黎乔却莫名其妙地觉得他像是在撒娇,下意识别过眼去。
撒娇,好陌生的名词。
黎乔身边相处久些、关系较好的,除了师兄师姐,便是沈安安沈宁宁兄妹了。
师兄师姐们行事一贯大大方方的,沈安安又一贯沉默寡言,熟络些后才肯多说几个字,让他说些俏皮的比登天还难。
而沈宁宁看似柔弱,实则内里比谁都坚韧倔强,最不情愿给别人添麻烦,要不然也不至于骤逢大变都没和身边亲近的朋友讲,一个人默默料理完一切,昨儿那一回已是黎乔印象里,她成年以来情绪最外露的一次了。
以致黎乔其实很不熟悉这种相处模式,顿了几息才憋出话来:“你们大少爷都和你一样能屈能伸的吗?”
“无怪乎我昨晚鬼使神差般把你捡回了家,又是赔上抑制剂又是忙上忙下的,现在还得被你堵在门口。”
得,先前喊他金凤凰,现在又来一个大少爷,没一个好听的。
贺冬明智地没在这时候和她纠结称呼的问题,只是缓缓叹了口气,“谁让‘落地凤凰不如鸡’呢,我这不是赶着来讨好您来了。”
“却不知是不是适得其反…?”
黎乔没想到他拿先前的话来堵自己的口,直直盯了他好几眼,最后没忍住笑了出来,算是勉强接受了他这番说辞,肯“赔”他一剂治疗药剂。
贺冬反应慢上半拍,起先只以为黎乔是在笑自个儿。但不消黎乔多言,他便反应过来,精神松泛下来也笑起来。
这兴许是两人这两日来气氛最不剑拔弩张的时候。
疗伤类的药剂算得上是最热门的药剂了,尤其在当前环境下,用途广且用量大,价格则根据治疗方向和疗效高低不同。这往往也是药店库存最多最齐的。
瑞恩最早教他们的一批药剂里就包括疗伤类药剂,药材常见,配置起来难度也不大。只要黎乔愿意,在药材充足的情况下,她随时都能新配置出几剂来。
不过这时候也用不着黎乔新配置药剂,左边的房间里头还存着她前些时候练手时配置的药剂,还没来得及拿去店里换成联邦币。
黎乔关掉光脑,从椅子上站起来。出门时候经过贺冬身侧,忘记了他手腕有伤不能用力,自然而然地吩咐道:
“我房间里头空间小,不及庭院宽敞。我去给你拿药剂,你去帮我把我的躺椅拿到院子里摆开。”
贺冬鲜少听闻旁人这般语气同自个儿讲话,也觉新鲜。他没反驳,只一点头算是应了这话。
黎乔没留意他心里的小九九,出了房间门往左走,通过瞳孔验证并指纹验证后小心翼翼地推开门,绕过各种零散堆在地面上的药材,走到最里面的试剂架跟前。
这个房间原先也同隔壁两间一样摆了张床,但后头被黎乔嫌弃占位置给挪了出去,好让她那些药材有地方摆。而另外一间缘于杂物少,用不着多少位置,黎乔便懒得再多折腾,这会儿算是便宜了贺冬。
她在药剂上的天赋是瑞恩及一众师兄师姐们一致认为的好,不光在研究Alpha抑制剂的进度上突飞猛进,配置其他药剂更是得心应手。
配置出来的大部分药剂被黎乔卖到店里回收,用来换取支撑日常生活开支的联邦币。但这些时日下来,积攒下来的药剂也不算少,摆在一块儿琳琅满目的,颇为壮观。
黎乔显然已经习惯了这里头的这许多东西,目光上下搜寻,很快便找到目标,从试管架取下一支橙色的澄清透明药剂来。
而后她犹豫了一下,又从上头取下另外一支蓝色的,然后从桌上拿了一盒棉签,才转身出了门。
天空依旧碧得不像话,白云这一时却不知飘到哪一处去,纯色的背景愈发呆板得不真实。
贺冬已然规规整整地把她的躺椅摆在自己的座椅旁边,此刻闻见黎乔这一处的动静正回过头来望她。
黎乔注意到,他还体贴地替自己关上了隔壁的房门。
看在他目前态度的份上,黎乔决定下次用布条绑他,就不因为懒得折腾直接用粗糙的麻绳了。
她关上药剂房的门,步至贺冬跟前,一边将棉签放在桌上,一边将另一只手拿着的两支药剂递给他,言简意赅道:“橙的外用,蓝的内服。”
贺冬接过药剂,与此同时目光在这两支药剂上打量了一圈,而后他抬起头,惊讶道:“…就普通红肿而已,用得着这么隆重么?又是内用又是外服的。”
黎乔这时已然坐回躺椅上,懒懒地向后倒去。她似乎是真的很喜欢躺在庭院里享受这份惬意,此刻声音也带着些许轻快:
“就橙色那支外用的是给你消肿化血的。你先前说昨儿那番…波澜壮阔,虽然目前瞧着问题不大,但爆炸不是玩笑的。”
“目前也没仪器能来给你检测一下是否受到冲击内伤,所以你就先用那支蓝色的垫一垫。没事最好,若是有事它也能让你好受些,以后也不至于留下什么要紧的事。”
贺冬显然愣了一下,而后轻轻地应了一声“喔”,显得很乖。
他位于黎乔的视觉盲角,所以黎乔看不见他的面容,只能看见他圆溜溜的后脑勺。
黎乔忽然想起什么,猛地坐起来,吓了贺冬一跳:“虽说这里头的成分都常规,但建议还是先在皮肤上试一下再用为宜。”
她趁着贺冬还没反应过来,自他手里取过两支药剂,用棉签在里面分别取出一些药剂,又拉过他的手,将其均匀涂抹在贺冬的掌背上。
一边还解释道:“橙色的不必多提,蓝色的本来是内服外用皆可的,再加上两支药剂都属于起效快的类型,这才能用这种方法试。”
话刚落地,就听黎乔发出“嘶”的一声。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被橙色药剂涂抹的部位没什么大的区别,但被蓝色药剂涂抹的部位明显的红了一圈。
黎乔问:“你有什么特别的感觉吗?”
贺冬诚实答:“那一块儿不太疼,但有点痒,还有些热热的辣辣的。”
黎乔放下药剂,抬手揉上眉心:“蓝色那支药剂的成分里有一味蛇草,你大抵是对蛇草不耐受。这类人虽然很少,但也不是不存在。”
这话说完,望着贺冬同样惊讶的面容,她又奇怪道:“蛇草是常见的药材之一,常用于配制治疗类药剂,你不知道自己对其不耐受吗? ”
“先前需要疗伤的时候,躺进治疗仪里睡一觉便是了,治疗仪会根据实际情况调用合适的药剂及治疗器材,用不着我注意这些…”贺冬满脸无辜。
黎乔:……
OK,少爷们的生活不在她的认知范围之内。
“蛇草具有物美价廉的特点,因而才成为治疗药剂中的常见药材,但其并不具有不可替代性。若要应付当前情况又不使用蛇草,我这里虽没有成品,却有一份药方在。但缺一味竺葵,需要待会儿去药店买几份。”
黎乔理了一通当前情况,将橙色那支药剂递给贺冬,示意他给自己上药。
橙色那支既经过先前一番试药,又经过贺冬光脑快速全方位地扫描,再次确认确实没问题后,贺冬才慢慢将其涂在自己手腕上。
但由于贺冬腕上有伤,动作极其不灵敏,下手位置不准不说,按在伤处时常常用力过重,瞧来下手比早先黎乔的动作还要重。
黎乔瞧过两眼,实在看不下去,索性劈手夺过药剂,从一侧的棉签盒里拿出一根新的棉签来帮他上药。
凉津津的药液刺激着红肿发烫的伤处,黎乔的动作比贺冬自己来得干脆利落,也更仔细轻柔,贺冬却觉着通身不自在得厉害,眼神都不知道该往哪里看,伸出的两腕也僵硬得厉害。
他原先也不是没有被服侍过,却没有一次像现今这般不自在。
黎乔只以为是他手腕举久了导致的僵硬,上药时动作更快上几分,不一会儿便将腕上的伤处理完毕,只消再静候几分钟即可。
在黎乔放下棉签的那一刻,贺冬别过脸,无声地松了一口气。
黎乔配置药剂时未曾偷工减料,这药剂很快就见了效。未多时,贺冬的两腕都恢复原先光洁如玉的模样,瞧不出一点儿受伤的痕迹。
手腕既然无碍了,那么贺冬自己给被绑缚的脚踝处上药也没什么问题了。
黎乔望了望天色,同贺冬道:“我去买竺葵,待会儿就回来。”
她刚站起身,就听贺冬急急开口道:“等等,我和你一起去。”
眼瞅着这么一两句话的工夫,贺冬一个不注意,就重重按在了自己脚踝的伤处上,仿佛受伤的、疼的不是自己似的。
黎乔无奈道:“你小心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