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肾不交 第23章 容颜

听见廉忻挽留他，沈君谦没有回应，但也没有离开，只是站在原地，微微低下头，不知在想些什么。

廉忻吸了一口气，让自己语气平静：“沈大哥，明日一早你就要离开梁丘了，所以今夜我想与你多待一会儿……”

说完后，他似乎感觉自己的话中充斥着一股越界了的暧昧，又连忙补充道：“我，我没别的意思！只是想跟你说说话，今夜杨宗主告诉了我不少与火宗有关的消息，我现在还在失忆的状态中，有些事情我想听你说说自己的意见，好让我参考一下。”

“好。”沈君谦应道，走过来在他身边坐下。

问他道：“要说什么。”

廉忻先说了他将章柳凌骁二人推荐给杨宗主的事。

廉忻道：“俗话说，师父领进门，修行在个人。至于入了杨家宗门以后，他二人会如何发展，这也是看他们的命数了。”

沈君谦应声说道：“你已为他们做了很多，足够了。”

廉忻犹豫要不要问沈君谦关于魏昴的事情，思前想后，他选择换一个思路，用金宗的话题作为切入点。

“神阳门一直处处针对大天下，最近的一次冲突发生在六年前对吧？”

“嗯。”

廉忻想了一会，说道：“在这前，还发生过两次冲突，神阳门和大天下直接为何有这么大的矛盾，火宗内部有何说法？”

沈君谦：“我也是六年前才进入火宗修习，对之前发生的事情不了解，火宗也禁止修士讨论宗门内的事情。”

“那关于魏昴,你了解多少？”

廉忻还是没忍住，直接把耿耿于怀的事直接问了出来，只是话一说出口，他又有点后悔，赶紧补上一句：“杨宗主说他是火宗培养的‘怪物’，不止6年前，甚至更早的时候，也是他带领的火宗精锐袭击了大天下……说不定哪一天我也会遇上他，不知道到那时我能有几分胜算，实在不是对手的话，我好提前准备几个全身而退对策。”

“遇上了马上跑，别回头。”

“啊？”

廉忻没想到沈君谦的回答比他预想的更直截了当。

就算那个魏昴很强吧，自己对上他难道连三五招都应付不了吗？

廉忻心中多少有点不服气，但是想到自己能活着到梁丘，也是全靠沈君谦一路护送。在沈君谦眼中，自己怎么能跟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火宗护法一较高下呢？

沈君谦看廉忻沉默不语，对他说道：“你身上旧伤还未痊愈，早些睡吧。”

语毕，不等廉忻作答就用掌风灭了蜡烛，如同前几日一般并排躺在廉忻的外侧。他仰面躺着，双手规矩地摆在胸前。

廉忻翻过身来，面对着他。

他因为中毒导致视力不佳，在夜色中只能勉强看到一个人影的轮廓。就这样盯了一会，他在黑暗中静静听着沈君谦均匀的呼吸声，以为他睡着了。低声自言自语道：“沈大哥，我最大的遗憾，就是没能好好看清你的样子……”

身侧的人睁开了眼，双眼呆呆地看着漆黑的天花板，回他道：“一张毁容的丑脸罢了，没什么好看的。”

廉忻却说：“这人世间多的是人面兽心、衣冠楚楚的禽兽，我又岂是那等以貌取人之辈?我只是眼盲，又不是心盲。外表只不过是一个皮囊而已，我认同的，是你这个人。”语气斩钉截铁，刚毅果决。

沈君谦回道：“你也……很好。”但却没有转过头去看他。

两人沉默了一阵，黑暗中只能听见两人轻微的呼吸声。

廉忻不知怎的忽然胆子大了起来，他试探着询问道：“沈大哥……我可以摸一下你的脸吗？”

对方闻言，掀开被子一下子坐了起来。

廉忻有些吓到，以为是自己的话冒犯了对方，连忙也坐了起来，有些语无伦次道歉：“对不起，沈大哥，我……我只是……”

他一句话还未说完，就听见沈君谦对他说：“可以。”

廉忻感到有些不可思议，再三确认道：“真的，可以吗？”

“嗯。”

得到肯定的回答。他向对方挪了一点，两人靠得更近。

廉忻伸出如玉般的长指，轻轻抚上对方的脸颊。

他感觉手指触碰到的是包在脸上的绷带。

廉忻问道：“沈大哥，你为何睡觉时还缠着绷带？”

沈君谦只道：“习惯了。”

习惯了。只是三个字，廉忻却从中听出了无奈与心酸。

他又问道：“还疼吗？”

沈君谦回道：“不疼了。已经是几年前的旧伤了。”

廉忻心下有些犹豫，还是试探性问道：“你这伤是……”

沈君谦知道他想问什么，回道：“一场意外而已。”

廉忻想，要么是经历了一场火灾，要么，便是被火宗的同门所伤。不管原因如何，结果已经造成，沈君谦是最大的受害者。

他不想深究下去，怕触及对方不好的回忆。

廉忻用手指在他的脸上细细描摹，好似在用自己的手代替眼睛去记住他的相貌。

嗯……骨相很好，眉骨和鼻梁都很高，脸型也……很标致。廉忻在心中想象着眼前人的模样。

他想起两人初次见面的场景，轻轻笑出了声。

“怎么了？”沈君谦不解问道。

廉忻说道：“我想起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情景。”

沈君谦语气温柔，说道：“嗯，然后呢？”

廉忻说道：“当时，我觉得你很像……很像一个我认识的人。然后盯着你看了好久，结果发现，我认错了。然后你便立刻将脸转了过去，我才觉得自己实在是太失礼了，你大约……并不喜欢被人这样直勾勾地盯着看吧。”

廉忻心中升起一股奇妙的感觉。他实在想不起当时的心境，他究竟觉得沈君谦像谁？可他一点也想不起来了。

不可否认的是，沈君谦天然给了他一种熟悉感，两人明明认识不过十余天，却好像相识多年的好友一般。不管是言语还是行为，两人总有着一股天生的默契，不管他想要做什么，想说什么，对方好似看穿他的所想一般，总能做出适时的回应。

“……然后，吃饭的时候我便不敢再抬头看你。现在想来，多少有些后悔了，早知便应该厚着脸皮多看你几眼！”说着，他自己也被自己的想法逗笑了。

“没有。”沈君谦说道，“我没有不喜欢被人盯着看。我当时……只是担心会吓到你。”

廉忻俏皮说道：“咱们修仙之人，胆子可大着呢，怎会被这点小事吓到？”

沈君谦说道：“怎么不会？我这幅模样，走在街上吓哭的小孩也不少。”

廉忻想象了一下那个情景，笑出了声。

他对沈君谦说道：“我不信，除非下次你表演给我看看。”

沈君谦也被他的话逗得轻声发笑。

突然，廉忻的大拇指腹无意中擦过了沈君谦的嘴唇。

两人皆是身形一顿，笑声戛然而止，随即陷入了一阵尴尬的沉默中。

不过须臾，沈君谦忙别过脸去，躲开了廉忻的手。

廉忻也慌忙把手缩回，同他道歉：“对不起，沈大哥我不是故意的。”

沈君谦语气如常，听不出什么来，只说道：“没事。”

然后扯过杯子，背对着他躺了下来，对廉忻说道：“睡吧。”

廉忻也背对着他，将被子默默拉过头顶，在被窝里小声说了句：“沈大哥，晚安。”

廉忻闷在被窝里，心中有些临别的难过，不住想道：

沈大哥，你这样四处漂泊，待我安定下来后，又要到哪里去寻你呢？

第二日一早，廉忻起了个大早，只是他没想到沈君谦比他起得更早，已经在房里收拾自己的行李。

廉忻看着眼前这个有些模糊的高大身影，心中不舍比昨夜更甚。

于是闷闷打了声招呼：“沈大哥，早。”

沈君谦回过头来，也跟他问了声早。

两人谁也没有说话，一齐朝饭厅走去。

快到地方时，廉忻开口道：“沈大哥。”

沈君谦停下脚步，回头看他。

廉忻对他道：“沈大哥，我昨日已同杨宗主说过了。之前……之前我曾答应过你，若你安全护我抵达梁丘，我便支付你一笔丰厚的报酬。杨宗主答应先行替我垫付，等会你离开前便随他去账房支取吧。”

沈君谦说道：“好。”

一直到用完早膳结束，两人各自回房，谁也没有把正式的“再见”说出口。

廉忻的眼睛也能看见个七八成，他回房后便打算盘点一下自己行李中还有多少可用的东西，然后，他发现自己的床上多了一个小小的布包。

廉忻将它打开，里面装的全是前几日沈君谦给自己吃的解毒药丸还有外伤用的绷带和药酒。

廉忻拿起那瓶解药，追出门去。

杨宗主带着石韦还有一名门生走到凉亭附近，看见廉忻脚步匆匆地走出来，便叫住了他。

廉忻问道：“杨宗主，你可有见到沈大哥？”

杨宗主有些疑惑，回道：“沈兄弟？他方才用完早膳便离开了呀！”

廉忻沉默不语，不动声色将那瓶解药放到衣服的侧口袋中。

杨宗主见他神色不对，忙问道：“廉宗主，可是有什么问题？要不……老夫叫人去寻，我想他应该还未走远的！”

廉忻道：“不必了……没什么。”

于是又问他：“杨宗主，他在你账房中支取了多少银两？”

杨宗主和石韦对视一眼，对廉忻说道：“这……沈兄弟分文未取啊。”

廉忻闻言，微微瞪大了眼，向他确认道：“分文未取？”

石韦道：“他……他只说让我们好好照顾你，护你安全，叮嘱你每日按时服药，然后便离开了。”

“好，我知道了。有劳你们了。”廉忻垂下眼眸，语气听上去并无波动，内心却百感交集。

见廉忻情绪有些异样，杨宗主关切问道：“廉宗主，是否因为初到梁丘，昨夜没有休息好？要不，在府上多休息一日，明天再去见那几个孩子吧。”

“没有的事，昨夜我睡得很好，那个，我看距离约定见面得时间差不多了，还要麻烦杨宗主带路前往。”

见廉忻如此说道，杨宗主便不浪费口舌寒暄客套，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今早我已派人知会石大川兄弟，同他约好了时间会面，现在我们便一同前去吧。”

路上，杨宗主又透露了一些几个孩子的身世情况。

“说来，那几个孩子也是苦命，他们一家共有四个兄弟姐妹，三个男孩一个女孩。几个孩子以前生活的山村发生了疫病，传染性极强，极其凶险，得了病十户九空。前去处理此事的火宗一行人说是为了不让感染疫病的范围往外扩散，杀死了整个村庄的人，还放火烧毁了整个村子。这件事在江湖上引发了极大的争议，不少宗门都谴责火宗处理事情的手段太过于无情，有滥杀无辜的嫌疑……许是老天开眼，那几个小孩当时上山采药遇到山洪，被困了几天没能回村，才得以幸免。等到他们下山回村，只看到了一片焦土，连家人的骸骨也分辨不出了。本村的一位叫石大川的走镖兄弟，碰巧路过，看到几个哭泣的小儿，心生怜悯便收养了他们。但由于他们年纪太小，又受到惊吓，对当年之事亦记不太清了。后来石大川不走镖了，隐瞒了他们几个小孩的身世，在镇上开了一家小饭馆生活至今。这几个孩子的身世只有我与几位同门知晓，我们并不希望这件事传出去，所以还望廉二宗主……”杨宗主表情似有些为难。

廉忻马上明白杨宗主话里的担忧，这几个孩子是火宗屠村的幸存者，如果有人向他们说起这件事，保不齐这些少年会有为父母报仇的想法产生，亦或者别有用心的利用这些幸存的孩子向火宗发难挑起争端，那梁丘这小地方恐怕又要不得安宁了。

“廉忻并非搬弄口舌之人，此事我保证不会对他人提及。”廉忻道。

听到廉忻的答复，杨宗主点了点头，继续说道:“老夫冒昧的问一句，不知廉二宗主是否也跟杨某的担忧相同呢，此地妖邪不断壮大和火宗人出现在此有某种关联……”

廉忻答道：“虽然不能断定两者有着必然的联系，但是火宗这段时间一直在梁丘附近活动，进出伏兔山也没有受到邪祟攻击，这就很让人匪夷所思了。”

“邪祟之事确实棘手，但我们更怕无意中窥探了火宗的秘密，牵连了梁丘镇其他的无辜百姓……若非如此，我们也并不想前去麻烦水宗。”杨宗主说道。

“无妨。宗门的存在是为了天下百姓的安生，你我亦是天下苍生的一员，说麻烦便见外了，只当互相帮助便可。”廉忻笑了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