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坐到罗琳指的位置,分谱已经在谱台上,谱子上做了很多标记,仔细到弓法,强弱,节奏,情感变化,一看就是之前的琴谱主人认真做的笔记。
至于这份琴谱的主人,原本这个位置的演奏员在哪,那就耐人寻味了。
沈时星几乎能想象出什么来,但她保持沉默。
休息时间结束,指挥说:“再排练一下。”
全团的演奏员顿时从放松回到严肃、认真的气氛。
沈时星扫了一眼,目光便落在分谱上。
《蓝色多瑙河》。
虽然第一次跟爱尔华乐团排练,但在国外几年也混过乐团,有着极强的适应能力,轮到自己的声部,直接视谱演奏,完全跟得上乐队的节奏,不突出,但每一个音都落得分毫不差,无可挑剔。
指挥眼神在她身上一扫而过。
挑了一个乐章停停顿顿,反反复复练了半天,临近中午,才不再排练。
指挥看了看时间,说:“还有点时间,我们是不是来了一个新成员,小提琴?”
罗琳转头叫:“沈时星。”
沈时星起身。
指挥:“你独奏一段。”翻了翻谱子,“就第二圆舞曲这段。”
沈时星没有拒绝的理由,微微颔首,开始独奏第二圆舞曲这部分,随着琴声响起,不合时宜的声音都消弭了。
所有演奏员侧耳倾听。
优雅轻柔的琴声如同月色下的湖面,荡漾着波澜,泛着粼粼的银光。
湖边有少女轻盈起舞,她跳起,她落下,而后优美的旋转,在安静的夜色下,漫天飘起一点一点碎开的金光。
琴声至最后,一切又归于宁静。
沈时星收弓,垂下小提琴。
指挥这才点头:“声音浪漫,轻快,活泼,饱含感情,你有着极高的个人演奏水平,极好。中间再松弛些就更好了。”说着,又点点头,“你跟池念换一下位置,试试第一声部的演奏。”
被点名的池念脸色一白。
沈时星也有些怔忪,完全没想到指挥会这样安排。
她就是打算先适应二提的位置,等克服了心理恐惧,再慢慢往前挪,而不是像现在这样,直接坐在显眼的位置,现在的她还无法正常演奏。
想到这里,沈时星说:“指挥,我在第二声部就可以了。”
“理由?”
沈时星一时间说不出口。
指挥见她不吭声,在空中挥了挥指挥棒,一脸严肃的表情,“有怎样的能力就在怎样的位置,这是我的原则。有什么困难就去克服,如果真的不行,我自然会重新调整。”
沈时星默了默,她说不过倔强的老头子。
那边的罗琳也忍不住出声,“指挥,这样不好吧,池念一直拉第一声部,一直都很好。”池念是她师妹,比起沉寂无闻又陌生的沈时星,罗琳自然是帮池念的,“沈时星的情况比较特殊,现在拉得再好,上台还是会——”拉不出。
沈时星侧眸。
有一刻,罗琳视线跟她对上,然后又挪开,不过话也没有再往下说。
但估摸她过去五年的黑历史在乐团里是众所周知的,只是现在由罗琳点破,气氛一下子尴尬了起来。
别组的演奏员可不会凑这个热闹,但弦乐组的大部分提琴演奏员都赞同罗琳说的,把一个在舞台上发挥不稳定的演奏员放在重要位置上,这是个冒险的做法,大家对此都感到一丝不满。
毕竟这是团队合作的演奏,而不是她一个人的独奏。
况且还是个陨落的天才,在舞台上无法正常演奏的过去式小提琴家并不能让人信服,甚至因为对她过去辉煌成就的嫉妒,到现在的落拓,不由隐隐的幸灾乐祸她的不幸。
而罗琳在乐团的地位也是仅次于指挥,她把沈时星致命的缺陷不加掩饰的提出来,再加上她一来就抢第一小提琴的位置,弦乐组不少演奏员更是打心底的不舒服。
大家看看池念,觉得她也是委屈,平白就被抢走位置。
有人就看不下去,“指挥,她刚来,先适应一下,如果没问题再让她跟池念换吧。”
罗琳觉得差不多了,才跟着说:“我们是一个团队,要是因为一个人而带来严重的后果,这会对我们乐团的声名造成很大的打击……”
指挥却不容置喙:“不要说了,位置就这么定。解散吧。”
罗琳见此,无奈的叹了叹气,指挥一向看重个人水平,他这么一定,就基本不更改了。
她回头拍拍池念的肩,“听指挥的安排。”
“我知道了,琳琳姐。”池念说着,还是难受得红了眼眶。
沈时星看着,暗暗吐了口气。
她是没想到第一天来爱尔华就这么多事儿,还全都冲着自己来的,她甚至在反思自己是不是哪里得罪人了,这么针对她。
指挥离开后,其他演奏员都走了七八,走最后的几个都是小提琴组的。
沈时星提起琴盒也准备的走的时候,有人叫住她:“沈时星,等一下。”
“有事吗?”她停下来,看向走来的女提琴手。
“这是另外几首乐谱,你拿回去先练练,不过你这水平,不用练也能拉得很好吧。”女提琴手开玩笑的说了句,又递了另一张纸,“这是排练表,要考勤的,别缺席和迟到,次数多了会不太好。”
沈时星接过:“我知道了,谢谢。”
女提琴手扬唇,笑着跟同组的同事离开。
沈时星把排练表夹在乐谱中,拿在手里就往排练厅外走去。
刚转出门口,尤见一个年轻男人单肩背着琴盒,身姿半是倚靠着墙壁,一双清明的眼眸恰恰撞上她的眼睛。
她对这人有点印象,他是第一提琴的男演奏员,就坐在那位叫池念的姑娘旁边。
他叫:“沈时星。”
沈时星疑惑的看向他,“嗯?”
“排练表。”对方伸出手,“给我。”
“你要?”虽然这样问,但她还是抽出排练表给他。
年轻男人看了眼,然后递回去,嗓音很清淡的说:“这个周六有排练,你记得来。”说完,他就走了。
沈时星愣了下,随即反应过来,低头看向排练表,表上却没有标注这个周六上午有排练,这显而易见就是为了抓弄她的。
她初来乍到,并不清楚乐团内的事情,正是摸索阶段,结果就被明争暗斗了,简直无辜至极。
不过再坏也坏不过那五年。
“谢谢提醒。”沈时星追上去,“认识一下?”
“傅见延。”声音依旧很淡。
沈时星觉得这个名字有点熟悉,好像在哪里听过,于是问:“我们是不是今天之前还见过面?”
傅见延脚步一顿,侧头,“嗯。”
“什么时候?”
“半年前乐团招考。”
他这么一说,沈时星倒是想起来了。
傅见延这个人,正是跟她一起通过考试的那个小提琴手,不过那会儿乐团又把她刷了,沈时星就没怎么记起。
也不知是有过革命情谊,还是他非常善良的提醒她排练表的问题,沈时星对他不由亲切了两分。
她说:“以后互相关照?”
“可以。”傅见延轻点下巴,片刻,又淡淡的说了声,“不过你不适合这里。”
沈时星愣了下,随即笑了笑,“为什么这样说?”
傅见延语调很平淡的说:“你被针对了。”
看得出来。
不过沈时星也不在意,就跟着傅见延去食堂。
也许傅见延在乐团深受女性的喜欢,她跟他一起吃饭的时候,不少人都看了过来,那个叫池念的更是红着眼睛跑走了。
沈时星顿时觉得这口饭难以下咽。
“不用管他们。”傅见延眸光浅淡,忽然出声,“我一直是一个人。”
沈时星说:“那我真不应该跟你一起吃饭。”
傅见延摇头:“是你的话,没关系。”
沈时星握着筷子的手一顿。
这话从语义上来分析,其实有几分含糊的意思,但偏偏是从他嘴里说出来,却很干净,声音似是珠盘玉落的清泠,没有掺杂丝毫的暧昧,是很真诚的表达。
她不由抬头,认真打量他一眼。
坐在对面餐桌的年轻男人长得也是清清淡淡的,像清风一般轻描淡写,没有浓烈的色彩,平淡如一杯水,一眼望去,清澈见底,干凛纯粹。
她从没有见过这样坦然直白,还不惹人厌的,他的语调几乎没有起伏,也就没有夹带多余的情绪,是一个很好琢磨的人。
片刻,沈时星收回目光,安静的吃着饭。
这时,手机震响。
她拿起手机一看,是陆执打来的,她刚接通,电话那头就传来他低沉的,似是克制火气的声音,“沈时星,你是不是忘记什么了?你开我的车,中午是要找我吃午饭的,你忘记了?”
“记得的。”早就忘了这回事。
“告诉我,现在几点?”
“十二点半。”
陆执语气徒然一冷:“知道还不给我滚过来!”
上午的时候,陆执就收到SUV定位发来的位置,一看,就知道沈时星开着他的车出门了,原本还想着中午带她去哪里吃,结果等到大中午都没见到她来,火气就怎么都压不下去。
估计他不给她打电话,她是不会记起的。
一想到这里,陆执唇线绷直,用力攥着手机,一手捂住饥饿的胃,想掐死她的心都有。
他深吸口气,压抑着:“沈时星,我饿了。”
这头的沈时星一听,下意识舔舔唇角上的汤汁,她已经吃饱了。
她非常无辜的语气,“今天我不过去了,上午的时候我收到乐团的通知,已经在单位这里了,他们有食堂,就在这边吃了,你先自己吃吧,我不想来回一趟,太累了,下午还有排练。”生怕他听不进去,又软着声说,“陆执,我练到手指都疼了,你也不问问。”
“剁了吧。”
陆执面无表情的说了声,范特助刚好推门而入,听到总裁这话,吓得一个哆嗦,以为自己哪里犯错了,却看到陆大总裁是在跟人通话中,他才松了口气。
陆执抬眸,吩咐他,冷凛凛的吐字:“给我订个午餐,现在,立刻!”
范特助应声:“好的,总裁,我现在就去订!”然后立刻出去,就怕总裁的火气烧到自己身上。
沈时星听着电话那边的声响,知道他真的有点生气,就哄他:“要不,今晚我请你吃晚餐,当赔礼?”
“赔礼?”陆执冷淡,“我的时间你赔不起。”
“那你想怎么样?”
他说:“今晚,你知道怎么做的。”
沈时星不知怎的,听到他这话后,忽而觉得喉咙发干,忍不住咬了咬唇,小声说:“那好,今晚算。”
对面的傅见延抬眸看她,筷子碰到餐盘时发出了轻微的声音。
沈时星朝他做了个“嘘”的动作。
电话那头安静了半瞬,陆执很平静的问:“沈时星,谁在你旁边?”
沈时星:“……”
这是什么耳朵?
陆执:千里耳,谢谢
沈时星:……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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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第十四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