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半会,沈时星勾住他的衣角,莫名其妙的说了句:“陆执,这里离市区有点儿远,你借一辆车给我。”
陆执淡淡的问:“去哪?”
沈时星说:“工作。”
“工作?”他沉思了下,“乖乖在家里不行?”
刚说完这句,陆执就后悔了。
就听沈时星言辞犀利的问:“陆执,你当我是什么人?”
“女人?”
这该死的疑问语气。
沈时星按住想打他的手,背靠着玻璃窗,抬高眼帘睨他:“合约上写好的,你不能干涉我的工作,既然不干涉,那么应该不会再有傻子将我拒之门外,对吗。”
说到这里,沈时星就想起这半年来被逼得只能街头卖艺的狗日子,看向他的目光都有两分怨气。
要不是陆执,她也不至于这么穷。
她警告他:“你别又在背后偷偷搞事,我只想做一个正常的音乐工作者。”
陆执不置可否,“如果你再听话一点,我可以捧你,只要我想,你会是世界一流小提琴家。”
沈时星不由想起那五年,心头哽了下。
如果没有那些糟心得不能再糟心的事,也许她早就跃登世界音乐厅,在那里演奏,而不是将自己龟缩起来。
她有天赋,有着一流的琴技,然而因为心理阴影始终跨不过去,虚度了大半的光阴,到现在依旧寂寂无闻。
曾经有多么辉煌,现在就有多么落拓。
掌声和嘘声总是相伴而生,掌声离去,嘘声便来,恨不得毁掉一个人。
想起这些,她别过脸,垂着眼眸,“谢谢,我不需要你捧。”
陆执无视她的话,依旧漫不经心的说:“又或者先签在百世鸟,他们旗下就有不少世界音乐家。”
“你又把音乐当成了什么?”沈时星猛地望向他,两人无声对峙,片刻,她扭头望出窗外,望着月亮,平静的说,“只是成名的手段吗,资本家?”
陆执打量她的神色,然后露出资本家评估一件商品价值的目光审视她,很挑剔苛刻的语气,“没有成名就什么都不是,没有人知道你的天赋,你的努力,你的付出,资本家就是要将一件商品的最大价值挖掘出来,金钱名利自然是我们应得的奖赏,而商品也获得了他的声名和社会地位。这不是手段,而是合作。”
沈时星脱口而出:“陆执,你变了!”
“我变了?”陆执冰冷的眼神,“沈时星,我不可能永远是那个被你耍的傻子。”
“至少,你不能把音乐视为商品,唯独这件事不可以。”她丧气的说。
过去的陆执,很喜欢音乐,是纯粹的喜欢,干净得纤尘不染,正因为这样,沈时星无法忍受他这份纯粹干净也变得如此势利冷漠。
陆执不想跟她吵:“你既然不需要,那以后也别求我捧你。”
“我自己就可以,用不着你!”沈时星立刻说,随即见他沉下面色,连忙跳过话题,“不说这个了,你认不认识桑木行?”
陆执顺着她的话:“百世鸟的总裁,怎么?”
“这两天我见过他,他好像认识我们。”
陆执警惕了起来,“他找你?”
“你怎么知道他找我?”沈时星奇怪了下,“他就是想跟我谈签约的事,不过我拒绝了,只是刚刚听你提起百世鸟,你是不是跟他很熟?”
“师兄。”
这个她知道。
他们都是同一间音乐学院,但就算是师兄,那也不会很熟,至少她对桑木行没有半点印象,何况桑木行学的是音乐管理专业,她和陆执是乐器表演专业,两者更难扯上,而桑木行的熟稔又让人觉得他们应该认识的。
陆执就算了,现在还是个吸血鬼资本家,两个男人都是生意场上的人,有来往,认识也是合情合理。
沈时星就问:“我是不是也应该跟他很熟?”
陆执一听,差点骂脏话,熟个屁,但咽回去了,只是仍有几分咬牙切齿,“他跟你告白过。”
沈时星惊讶:“我怎么不记得?”
陆执面无表情:“我记得就行。”停顿了下,然后警告加威胁,“你最好不要跟他有什么,不然后果自负。”
沈时星消化完桑木行还跟自己有过这么一桩事儿后,笑了笑,“什么后果?苹果吗?”
陆执扯唇。
沈时星压根没把他的话放上心。
而刚刚两人吵得有些厉害,争锋相对的,就差掐起来,虽然彼此都跳过那个话题,但沈时星心里还是有点膈应,不太自在。
当下里没有再说什么,越过陆执就跑上楼,直接窝进客房。
锁上房门后,沈时星顿时放松了下来。
一个人独占的房间,**也有了绝对的空间和保护,不必再害怕被窥探,也不用再对别人露出讨好的笑脸。
那样的自己连她都唾弃。
洗完澡,沈时星就坐在书桌前,安静的翻看着手机里的相片,已经是很多年前的旧相片,但她一直保存着。
她跟家人合照也不太多,何况沈爸爸并不喜欢拍照。
再看了几眼,然后“啪”的一声,她用力将手机反扣在桌面,一脸倦色的趴在桌子上,脑子纷纷扰扰的,忽然就想起了很多陈年旧事。
沈时星家只是一个很普通的家庭,沈爸爸是中学老师,沈妈妈是小公司的会计,对沈时星来说,没有什么短缺的,别人家孩子有的,她也有。
不过沈爸爸对她很严厉苛刻,从她开始学小提琴,发现她有音乐天赋后,她的童年几乎是在沈爸爸的监督下度过的。
那时候她每天都要保持四到八个小时的练琴时间,如果偷懒,沈爸爸会狠狠打她。如果比赛没有拿到好名次,也是一顿打,因为拉琴是用手,沈爸爸便打她的腿,枝条抽在身上,那是极疼的。
直到考上附中后,沈爸爸才没有那么严厉,但对她依旧很苛刻,不允许她放松。
至今她记起来也只有他那张不苟言笑的面孔,还有现在被病痛折磨得消瘦灰败的样子。
生老病死。
有些人终将逝去。
沈时星想了很多,想得眼眶烫红,但越是这样,她面色越平静。
之后拉开椅子起身,拿着小提琴,人站在窗前,轻手拨弄了下琴弦,浅声对小提琴说:“只有你能陪我最长久,我入了黄土,你仍在,真好。”
说完,她便拉奏了起来。
陆执还在楼下,独自喝着烈酒,杯中的冰块碰撞出清脆碎裂的声音。
徒然听到楼上响起的小提琴声的时候,陆执微怔,下意识望向楼梯处,试图觑望沈时星所在的房间。
仔细听了会,他眉头皱起。
《沉思》。
这是他听过最浓烈的一个版本,比他杯中的酒更为辛辣滚烫,琴声的主人在沉思,在反省,在自我谴责,每一个从琴弦上跳出来的音符仿若是一场盛大的忏愧。
陆执安静的听着,而后端着酒杯走到钢琴前,闲着一只手轻轻放在琴键上,他想追上小提琴的声音,与她一起合奏,却始终无法弹下去。
他沉默着,单手举起酒杯,抿了一口,眸光落在双手上,骨节分明,修长有力,过去有多适合弹奏钢琴,现在就有多不适合。
这双手在不能弹奏后,已经废了。
回到房间已是深夜时分。
陆执严重失眠,明明眼皮沉重,但就是睡不着,辗转了两下,他坐起身,手搭在鬓间缓慢的撩着发,眼睛却有些失神的盯着地板某一角落。
沈时星不在身边,他睡不着。
之前的五年他还可以忍受,而现在她一夜不在身边,反而觉得片刻都难以忍受。
他抄起一旁的枕头,压在鼻翼间,还能闻到上面淡淡的橘子香味,是沈时星睡过留下的沐浴味。陆执抱着枕头重新躺回去,没多久,又爬起身,抱着枕头在房间转了几圈,焦躁不安的低喊几声。
“时星,时星……”
然后跑去隔壁客房。
家里所有房间的钥匙他都有,陆执用备用钥匙打开客房门。
里头很是昏暗,只有阳台和窗户折进淡薄的月色。空调打得有些低,空气凉飕飕的。
陆执站在门外,悄悄伸脚进去,又缩回来,过了会儿,他还是猫了进去,一路钻进被窝里,抱到人的时候,他焦躁的情绪才得以平复。
沈时星睡得浅,身旁突然多了个人她还是知道的,睁了睁眼,借着月色隐约见到陆执的侧脸,睡意含糊:“……你怎么跑过来了?”
“不吵你,睡吧。”陆执抱紧她。
“骗子。”沈时星嘀咕了声,靠在他怀里,蹭了蹭他胸膛,便阖上眼睡觉。
隔天。
沈时星醒来,发现自己是趴在陆执身上的,难怪有种窒息的感觉,原来是压着人了。
她想了半天才醒起这个男人是昨夜里溜进来,说好让她睡客房,结果是让她睡了,但他也跟着睡到客房来,这简直跟睡在主卧没分别,唯一好事的是他还算正人君子,没搞事情。
刚挪他的手,陆执就醒了。
男人睁开一双迷离的眼睛看了她半会,微哑的一声:“嗯?”
沈时星跟他对视了下,默默移开眼。
“醒了就起来,今天星期一。”她提醒他,然后利索的爬起身走去梳洗,边刷着牙,边探头望出去,“记得留车钥匙,就那辆钙石蓝的SUV。”
她看过车库,除了那辆SUV比较低调外,陆执的爱车几乎偏向轿跑和跑车,她并不喜欢太过张扬的。
陆执背靠床头,看着她,懒洋洋的说:“下楼再给你。”
沈时星应:“哦,那你等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