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在说什么。”
安德鲁一动不动,开口语气十分冷淡,好像在说早上吃了什么一样平常:“我不是和您说了吗,她身份特殊,是任务目标,很重要。”
说完这简单的一句话,安德鲁又拿起水晶镜,架回眼睛上,一动不动地注视着视线里,在树屋拼杀的加百列的身影,看着对方手起剑落毫不留情,安德鲁隐藏在镜片下的眼睛情绪涌动,于昏暗中闪烁着旁人看不见的光。
东方女人看着她这个样子都笑了,呵呵两声开口道:“你都这样了,还说没什么?这套骗别人行,骗你师父我真是瞎了心了。”
安德鲁没理她。
自己徒弟是什么德行,宛如玉簪花神的女人再清楚不过,即使多年相处,对方浑身是刺的冷漠也没有减少半分,早就习惯了,于是她哼哼两声,也就不再计较,而是问了别的话。
“你不是已经说服了塔河首领不再讨伐侯爵一家吗,怎么不把已经出兵的这些人叫回去?还让他们来找伊西德和加百列的麻烦?”
你什么时候干过这么没有意义的事情,简直多余。
“我只是想看看。”
雷雨交加,闪电撕破天空,将两人的面庞照的惨白一片,而后又恢复阴郁的黑暗。
安德鲁的声音在这样的环境里却一反常态,即使已经压抑,也还是透漏着诡异的兴奋,在熟悉她的老师面前显得分外显眼和疯狂。
“被皇家养大的贵女,又身负君权神授的大天使名号,如此尊贵的活了这么多年,现在失去一切,被逼入真的险境时,能做到怎样的地步。”
如果她在这种情况还不敢真的做些什么,如果她不过手段激烈的还手,那她就没有资格继续和我合作。
这句话安德鲁没有说出口,但是一旁的东方女人已经心知肚明,她沉默片刻,还是叹了口气,开口警告道:“你也说了,她是很重要的任务目标,我们要离开利贝港回到大陆,还少不了她的帮助,想要名正言顺,她就是唯一的机会。不管你们之间有什么渊源,又有怎样纠葛,你对她有哪方面的感情,在成功拿捏她之前,都不要做得太过分。”
“你知道我们走到现在是为了做什么。”
“我知道。”
这次安德鲁有了回应,没有再装作没听见自己老师的话,只是开口还是硬邦邦的冷漠:“沙辛从来不会误事。”
“就是因为你一向理智,现在显得反常,我才觉得担心。”
东方女人叹了口气:“罢了,我知道你是什么性子,你和她之间的过往,不愿意说我也不会问你,现在总看戏看得差不多了,你去做事吧。”
“再拖下去,真过火了,小心哄不好挨揍。”
“嗯。”
只有在算是信任的人面前,安德鲁才会暴露冷淡恶劣的本性,没有理会老师调侃一般的警告提醒,她随口答应之后转身离开,高挑身影消失在一旁黑暗之中,在雷声雨鸣之中消失的彻底,好像从来没有来过,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白衣的东方女人见状叹了口气,人都走了,也不能如何,总不能气急败坏追着骂,而她暂时还不想离开,于是又拿起了水晶镜架在眼上,去看那个在千米之外的险境里奋力拼杀的人。
此刻的加百列一往无前,手中长剑一刻不停的挥舞,前来刺杀的人甚至进不了她的身,被压迫至此,终于有人再也顾不得许多,直接拿出了携带的杀器,直接扔到了加百列最近的角落。
那是一个金属球,在它落到身旁的时候,加百列便顿感危机,就犹如被野兽盯上一样浑身汗毛竖立,当即后退,却还是晚了一步。
金属球在触地的瞬间产生了爆炸,火焰瞬间袭卷而来,加百列瞳孔剧烈收缩,来不及顾及手臂和上身被烧灼的剧痛,直接扯起一旁桌子上的桌布,又打翻了伊西德留在屋子里给自己母亲湿敷的水,把桌布打湿之后裹在了身上。
她被烧伤的手依然握着剑,剧痛和抽搐让她无法控制自己的力气,加百列咬牙,再次冲向同样被火焰波及的敌人,挥手一剑封喉。
被反过来袭击的人来不及反应,便浑身失力委顿了下去,千里之外的异国女人注视着这一切,眼里的欣赏越发浓烈,她看得不只是加百列以一敌十的身手,还有她握在手里的长剑。
看着那柄剑身雪白,剑鞘完全由黄金打造的“天琴座”,东方女人几乎掩不住眼中的喜爱,被挡着的眼睛里甚至露出些许朦胧的迷醉。
加百列自然不知道自己和陪着自己长大的礼器被千里之外的人觊觎,在树屋也被彻底波及之后,她当即决定杀出重围,将面前最后几个人清除干净,她来不及回头查看火势的大小,直接冲到窗边翻身跳了下去。
身体在半空飞速下坠,而这座树屋的高度远远不及黄金城的雄伟,瞬息之间,加百列就落到了地面上,而这次,骑士团圣女再不需要伪装成柔弱不堪的模样,轻盈落地,未曾激起半分烟尘。
不过在利贝港这种地方,想要激起一地纷扬也是件过于困难的事情。
几乎没有停顿,加百列向前方快速前进,她想要在最短的时间之内离开,离树屋越远越好,既然父母已经脱离了纷争中心,那未雨绸缪的伊西德必然有能力联系到带他去黄金城的人来保全自身,不必操心。
眼下的重点就是将战火彻底引开,避免殃及树屋,加百列不打算等父亲带人来救援,那样为时尚早,不管是为什么,伊西德不把事实合盘托出,那必然有他的考量,现在提前入局岂非坏事。
在母亲的安抚下,加百列心里的小疙瘩已经被化开了,她选择相信自己的父亲,同时也相信自己的能力。
她一定能独自处理这次的杀机,首次真的脱离父亲的羽翼,成为独自举剑的骑士,而不是被人捧上神坛,却什么都做不到的所谓圣女。
加百列的速度很快,快到后面同样被爆炸波及的追兵很快就追不上了,骑士团团长曾说过她是一个真正的天才,同时又努力坚韧,即使没有高贵的出身,同样有能力成为骑士团之首,但是出身从来不是自己能选的,在成就了很多的同时,同样也夺走了很多。
这些早就不是加百列本人需要操心的了,她飞快的穿梭在利贝港狭窄混乱的巷子里,漫无目的地寻找能停下逃亡的角落,就像是被猎人所伤的飞鸟,止不住的狼狈下也是不愿低头的强硬。
她不知道自己现在要去哪里,在危机逐渐脱离之后,剧痛逐渐摆脱麻木,从身体各处爬了上来,她咬牙忍着,片刻不停得逃,直到周身再没有声音,于暴雨之中,她停了下来,任由雨滴舔舐浑身的伤口,一片寂静之中,她发现自己在无意识的暴乱下来到了哪里。
“mystical……”
一时间,仿佛剧烈的雨声被牵引离开,从身边远去,一片空白吞没了一切,感官和情绪都迟钝下来,耳边再也听不到什么声音,大脑再也处理不了什么情绪。
“……为什么?”
将自己从这样窒息的困顿之中撤出来之后,加百列艰难地张口,不由自主地喃喃道,仿佛有什么她自己也理解不了的事情已然发生,而她毫无所觉。
死寂之中,加百列凝视着那扇门,不知道该做出怎样的反应,如此忧郁伤神的时刻,偏偏有人不知好歹不知死活上来打扰。
背后那如附骨之蛆的声音又追了过来,塔河的残兵到底有点本事,居然追到了这里,加百列猛然回头,眼中杀意暴涨。
追来的人吃力的举起手里的东西,想要把那枚威力恐怖的金属球扔到目标周围,他动作的同时,加百列也动了,但是他看不清,只是捕捉到了对方手臂的动作,面前便传来一阵风的侵袭,还有心口的凉意。
那是怎样快的速度,他无法认清的瞬间,就已经失去了生命,追兵瞬间失去所有力气,举起的手委顿下来,他缓缓低头,在倒下前的最后时间,看到了穿过心脏那把长剑。
天琴座。
在他倒下的那刻,mystical的大门也开了,穿着睡裙的安德鲁款款走出,优雅舒缓,与门口发生的凶案现场格格不入。
“……”
双方对视,两两无言,片刻之后,安德鲁叹了口气,有些无奈地开了口:“我们之间,每一次见面都要这么不美好吗?”
“这只能说明我们之间的缘分不怎么美好,小姐”,加百列很少见的强势,甚至是咄咄逼人地说话:“用东方那边的说法是否如此?”
“这我怎么能知道呢?您为什么要这样说?”安德鲁又叹了口气,看上去真挚的担忧道:“您看上去伤得很重,请快进来吧?让我为您医治,好吗?有什么话,我们之后再说。”
“……”
加百列不知道听安德鲁说了多少次“之后再说”这几个单词,每次之后都会发生更不好的事情,她甚至已经有了生理性的不良反应,比如现在,听到这个阴晴不定的神经女人这么说话的时候,加百列已经下意识胃疼起来。
但看着对方平静明亮的双眼,加百列还是跟着对方修长的身影一起走进了那幽暗的密所。
也许是暴雨终于开始停歇,气氛不再那么压抑,也许是对方语气太过轻柔,让她无法升起攻击性,也许是昨晚看到的那抹属于座天使吊坠的光辉,让她开始相信对方对自己并非全是恶意,总之,她暂时放下了成见,收起了对着自己合作伙伴的剑尖,把剑入鞘了。
mystical里还是那样黑,却一点都不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