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收回视线转头看远处说说笑笑走在路上的行人,他们也注意到了我们,还朝我们挥手打招呼。
“人家在跟你打招呼。”
我好意提醒张靖骁,他抬起手臂挥了挥。我没有转头看他,但我能感觉到他的情绪不高。
“你似乎不想谈这件事。”
我等了得有一分钟,他才用有些委屈的语气回了一句:“你不是要说你们家茶叶的事吗?”
避讳?掩饰?
没关系,你的态度可影响不了我的决定。
“我刚才说那个小鬼额头上有……”
“不是要说你们家茶叶的事吗?”
张靖骁的声音突然拔高,语气里充满了气急败坏的味道,但他的恼怒掩盖不住他的惊慌和害怕。
他的反应让我冒出一个很荒谬的猜测,他非要跟我结婚还坚决不肯离,这些事都跟李跃岳脖子上的厉鬼有关。
应该不止李跃岳,肯定还有其他人,他们应该也被厉鬼盯上了,这会是什么时候的事呢?
不管厉鬼有没有被镇压,他紧贴着人,他身上的鬼气就会侵蚀人的皮肤,从被侵蚀的皮肤颜色可以判断出厉鬼缠上人的大概时间。
用这个办法可以估算出李跃岳被厉鬼缠上的时间应该是三个月前,我不知道那个时间段李跃岳都做过什么,我只知道一个月前,李跃岳、张靖骁、姜潮,还有两位我不知道姓名的军人荣获了集体一等功。
按照申报军功的流程算时间,这个一等功的获得跟三个月前的某次任务有关。
集体一等功的事情,家属院里的人都知道,大家不知道的是,张靖骁还有个个人一等功。
天大的荣耀,却无人知晓,不是领导故意隐瞒,是张靖骁不肯透露,要不是上一世李跃岳惨死后张靖骁喝醉了攥着那枚军功章痛哭,我又正好看到,我也不会知道他那次任务获得了两枚军功章。
事情古怪吗?
以前单纯好骗,就算是再不合理的事情,我自己也会脑补细节把事情圆成合理,现在有了猜测,发现所有的不合理都有合理的解释。
为了让这场婚姻合情合理,张靖骁和苏妍心同时选择了用报救命之恩为借口,只是他们没有做好沟通,说出的故事完全相反。
张靖骁是家里的客人,而我本身不善言谈,我不会跟他争辩什么,但我会跟苏妍心分析他俩话中的漏洞,最后我表态不会跟张靖骁结婚。
跟苏妍心摊牌后,我找到张靖骁告知他我的决定,他和苏妍心的反应一样,都是不死心,只是张靖骁更会隐藏自己的情绪。
张靖骁是个聪明人,他没有再提结婚的事,但他没有离开,而是住进苏扬的房间,说要报苏妍心的救命之恩。
我一个人养了苏妍心母子三人十多年,真的做到了地里家里一把抓,所以苏家没有需要张靖骁这个男人的地方。
这是事实,但大家不认这个事实,他们天然的认为我必须要有一个男人替我撑起家门,为我遮风挡雨。
因为张靖骁的存在,村里来我们家串门闲聊的人也多了起来,次数多了,稀奇古怪的传言就在村子里蔓延。
这些传言都是围绕张靖骁展开的,因为没有明着带上我,我也不好站出来说什么。
不久后,村民们开始偷偷劝我答应跟张靖骁结婚,他们罗列了很多跟张靖骁结婚的好处,可谁也没有提张靖骁的父母对我的态度。
他们明里暗里说过无数次,别看燕子这么能干,一个人能抵三个壮劳力,可要是我儿子说要娶她,我肯定打断他的腿。
多么清醒呀,他们歪瓜裂枣的儿子都不应该娶我,他们又凭什么觉得张靖骁的父母会愿意让他们天之骄子的小儿子跟我结婚。
凭什么?就凭劝我答应结婚,他们就有好处拿。好处不大,但也是既好看又好说,一根烟、一盅酒,一小把花线几根针,钱虽不多,但大家都高兴。
张靖骁出现的第七天,苏妍心终于耗尽了耐心,吃过晚饭后她把我叫进她的卧房,拿出她不轻易示人的上吊麻绳,问我给不给她活路。
苏扬和苏绵绵掐准时间撞门进来,接下来就是熟悉的哭喊哀求,这场面着实把张靖骁吓到了,那时他的反应那样真实,我才相信上吊威胁我这件事没有他的参与。
很快左邻右舍就闻风而来,接着更多人也来了,苏妍心还在哭,苏绵绵也在小声抽泣,苏扬也红着眼眶。
最后的最后,我只能妥协,就像之前每一次一样。
这是十几个小时之前的事,也是跨越过几十年的往事,奈何我的记性好,记忆能随取随用。
我清楚的记得,上一世,我和张靖骁办好结婚证后姜潮就以有紧急任务为由拉走了他,其实那个任务不急,不需要立马出发,也不需要张靖骁必须去,但他留在军营没有回来,直到两天后才跟姜潮一起出发。
这件事是我到家属院当天晚上,因为什么也没有准备,就厚着脸皮去吴小莉家里蹭饭,她丈夫不小心说漏嘴的。
当时吴小莉还气愤的要拉着我去找张靖骁的领导要说法,我直接告诉她,我不喜欢张靖骁,更不愿意跟他结婚,他不回来我反而开心。
我当然开心,假装不知道别人在假装,其实是一件很累的事,张靖骁不回来,最起码我不用为了应付他而心累。
也是因为张靖骁故意不回家属院的事,周遭人开始猜测我和张靖骁这婚到底是怎么结的。
就在这花样翻新的谣言里,六个多月过去了,姜潮和张靖骁也顺利完成任务回来了,然后两个人在见义勇为的时候姜潮被刺伤,抢救过程中不幸离世。
我当时并没有去医院,我甚至都不知道姜潮受伤去世的事,这件事还是讯问我的人告诉我的。
那是一个初夏的傍晚,我从修路的工地下工回到家属院,在家属楼下遇到了从刚停下的车里冲下来的张靖骁。
当时他手上身上的血都还没完全干,他冲到我面前,双目充血目眦欲裂,原本优越的五官因为扭曲让他看起来像一只地狱爬出来吃人的恶鬼。
他一片血红的眼中有滔天的恨意,他死死抓着我的胳膊,大声质问我为什么要让姜潮死。
跟着张靖骁一辆车回来的李跃岳见他一副要生啖我血肉的疯魔模样,立即上前把他敲晕了。
李跃岳把昏迷的张靖骁扛上楼,我则被得到李跃岳命令的士兵捆住双臂,押上了车。
很快李跃岳就下了楼,他手里没有房门钥匙,张靖骁身上应该也没有带,李跃岳下楼不是来找我要钥匙,因为他早就把房门踹开了。
李跃岳让其中一名士兵上楼照顾张靖骁,我则被他开车带去了军营,关进了光线昏暗的审讯室。
接下来就是一轮接一轮的审讯,他们两个人一组,每一组审讯半个小时。
我很配合,他们问什么,我知道的事情就实话实说,不知道的事情就说不知道。
凡是参加过审讯的人没有再出场第二次,而我一直重复同样的话。没办法,谁让他们的问题是重复的。
审讯持续到第二天早晨五点,审讯室的门再次打开,这一次门口站的是李跃岳和一脸深情且愧疚的张靖骁,然后李跃岳说事情已经查清楚,我可以走了。
这件事就这么不了了之,张靖骁亲自来接人,李跃岳还不忘敲打我,让我别不知好歹没事找事。
我知道他的意思,他让我别在姜潮牺牲、大家都悲痛的时候抓着这件小事不放,就算我死抓着这件事不放,我也不会讨到任何好处。
他真的想多了,这点儿小事我才不会放在心上。
我四岁那年的冬天,因为没有讨来一碗羊奶喂苏妍心两个幼小的孩子,她就让我跪在院子里边打自己耳光边说都是我的错,直到第二天天亮。
那是第一次,是个开端,自那之后苏妍心总会找各种理由惩罚我,直到我八岁完全担起养家的重任后她才不常用这个方法。
跟苏妍心的做法一比,他们虽然审了我一夜,但他们没让我跪着,也没让我自抽耳光,更没有强行逼我承认莫须有的罪名。
就冲他们这么善良,我也不会追究这件事,更何况我心里清楚的很,我追究也不会有结果,不然去审讯室通知放人的就不止张靖骁和李跃岳了。
李跃岳虽然在审讯室里说了事情已经查清楚了,但他只在那里说了那么一次,又因为张靖骁在家属楼下喊那一句的时候周围有很多人,所以围绕在我身边的谣言又多了几个。
姜潮死后半年,李跃岳为救被拐的几名少女,被残忍的人贩子虐杀。
这一次我看到了李跃岳惨烈的死相,后来我被赵怀民割下每一片肉,敲碎每一寸骨头的时候,我还分神想过,我跟李跃岳到底谁更惨。
李跃岳出事的时候,我已经跟张靖骁培养了几个月的感情,这是张靖骁的决定,我表达过拒绝,但他一直坚持。
李跃岳的葬礼结束后张靖骁喝得酩酊大醉,他被战友送回家后没有马上睡觉,而是在自己书房里一通翻找,最后抱着两枚军功章嚎啕大哭,直到他哭晕,我才把他挪到他的床上。
半夜我从睡梦中惊醒,睁眼就对上一双杀意翻涌的血色眼眸,我甚至都没有从初醒的怔愣中回过神来,脖子就被一只大手死死掐住。
一个上过战场杀过人的年轻军人想杀死我,他根本不会给我反抗的机会。
我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我感觉很漫长,应该很短暂,我彻底失去意识,在那之前我隐约听到张靖骁悲痛的低声咆哮。
他又在质问我,问我为什么要害死李跃岳。后面好像还有一句话,似乎是问我为什么不肯救他们。
我被清晨的起床号叫醒了,我如常起床洗漱,好像昨晚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而张靖骁又恢复了平时的模样,他所有的情绪都被他深藏起来,继续演戏给我看。
我不可能真的无视张靖骁想杀我的事实,只是我也会装,每天晚上熄灯之后我就从房间里溜出去,找个安全的地方睡一觉,天不亮再溜回去。
我们两个就这样相安无事又过了**个月,有一天张靖骁又喝醉了,他战友让我去接他回家。
这一次不危险,但丢脸。
不算大的屋子里摆着一张圆桌,围着圆桌坐了十几个二十多岁的大小伙子,张靖骁坐在对着门又最里面的位置,一看到我,醉眼朦胧的他就委屈巴巴的张开手臂要我抱。
我在进屋的第一时间就将屋里每一个人的表情看了一遍,他们的情绪有些低迷,有几个人更是难掩悲痛,张靖骁则是一脸麻木。
被张靖骁撒娇般的举动一搅和,之前那种压抑的气氛消散,一群明显酒喝多的大小伙子竟然开始起哄。
抱是不可能抱,我连靠近都不愿意,我还没活腻,谁知道醉酒的张靖骁会不会又掐我的脖子。
但不靠近又实在说不过去,再加上横亘在路上的几个人已经主动起身让开路,无奈之下我只能走过去。
我还没张嘴问他能不能自己走,他就朝前一扑抱住了我粗壮的腰。
这才只是丢脸的开始,接下来他就开始大喊大叫,委屈不满的质问我为什么不爱他。
听听,他说的是人话吗?
他为什么总是质问我,总在问为什么,问我为什么要让姜潮死,然后我被拉到审讯室里审了一晚上,问我为什么要害死李跃岳,我被他掐晕没死,他现在又问我为什么不爱他,我合理怀疑他接下来会掏出一把刀捅我几下。
他没有那么做,而是气愤的例数他为我做的那些事,他说明明别的女孩子都喜欢,为什么就不能打动我的心,他还问我是不是女孩子。
张靖骁有一双漂亮的桃花眼,他不刻意装严肃的时候那双眼睛看起来很深情,喝醉的他眼神更迷离,配上他出色的容貌,真的能勾人心魄。
而我呢,心中毫无波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