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华阁坐落在齐国公府西侧边的最僻静的院落里,此处毗邻奇峻绝巘的假山丛,东边地势最高的假山岩石里还被人为地开凿出了一贯潺潺的溪水。
月姨娘晨起时便能越过支摘窗瞧见着山水依傍在一块儿的景象,齐国公知晓她秉性/爱竹,又遣人去燕州采买了好些青竹,亲自种在了月华阁的庭院里。
这几日齐国公去别州巡查,月姨娘四下无事,便时常与丫鬟们一起赏竹。
“她要见我?”月姨娘拢起了鬓边的碎发,好整以暇般望向身后的采珠,笑盈盈地问。
即便已过了标梅之年,她眉眼依旧清媚娇俏的如待字闺中的少女一般,岁月仿佛没有在她脸上留下半分痕迹,反而添了两分别于青涩的韵致。
“金玉说要来向姨娘请罪。她也不知为何会被那外室察觉。”采珠觑了眼月姨娘的面色,小心翼翼地说道。
月姨娘在外示人时总是一副和顺柔静的模样,只有在最亲近的丫鬟跟前才会显露出几分骨子里的冷冽。
她侍弄着花架上的娇兰,凝神思忖了一会儿,嘴角的笑意便缓缓递上眉头,她道:“不怪金玉。那是个聪明人,即便手底下无人可用,也要想法子探听金玉的底细,早晚是会被她察觉出来的。”
说罢,她便从花架处绕到了能揽进山水风光的支摘窗旁,望着外头奇美的景色,笑道:“你让巧嬷嬷安排一下,明日我要去竹苑。”
*
晨起时。
婉竹把张婆子、关婆子唤到身前,从妆奁盒里拿出了些碎银,笑道:“嬷嬷们自来了竹苑起就日夜不休地照顾我,便是铁打的人也顶不住这般劳作,这两日嬷嬷们便回家休息吧。”
张、关两人俱是一愣,眼睛往碎银处瞥去一眼,再望向了笑意盈盈的婉竹,见她一脸的和善真挚,这才犹豫不绝道:“可世子爷那儿……”
“不妨事。”婉竹淡淡笑着,神色仍是十分和缓:“爷也不是严苛的人,若他知晓了,定也会允你们休息两日。”
这话一出,若张、关两婆子再推辞不受,便是不知好歹了。张婆子性子比关婆子活络些,便笑着接过了碎银,道:“多谢姑娘,我家里酿了好些酸菜,后日拿些来给姑娘尝尝鲜。”
婉竹笑着点了点头,让芦秀把两个婆子送出了竹苑,而后便对镜梳妆,换上了一身云锦罗织的蝶纹裙。
约莫等了一个时辰。
竹苑禁闭的门扉才被人从外头叩响,金玉迎了上去,左右环顾一番后,将带着帷帽的月姨娘迎进了竹苑明堂。
*
齐衡玉为了齐老太太的寿礼一事忙的脚不沾地,再加上朝堂里闹出了一件贪污徇私的丑事,愈发让他焦头烂额,难以抽身。
齐老太太寿宴的前一日,齐国公齐正将他传唤到了外书房,一进屋便劈头盖脸地问:“你那泰山来寻我说过几次了,纳妾一事你到底应不应承?”
齐衡玉面色冷凝,清朗的眉宇里划过几分不耐,只是眼下并无可发泄的余地,只能压着脾性道:“儿不想纳妾。”
齐正扫一眼桌案前长身玉立的齐衡玉,见他英武挺秀、俊朗轩逸,剑眉星目敛起面容上的所有情绪,一时便怒道:“你肩负着振兴齐国公府的重任,怎可一直无子?”
“儿还年轻。”齐衡玉冷声答道,他自始至终只盯着眼前的青铜炉鼎瞧,连正眼都没往齐正身上望去。
父子之间相隔咫尺,可却像隔着天堑之别一般。
面对齐衡玉敷衍的答话,齐正克制不住自己的脾性,当即便怒意凛凛地说:“要么你就和杜氏和离,再娶个能生养的贵女进门。要么你就把杜家那庶女纳进门做妾。”
齐衡玉蓦地抬起头,半晌无话。
这场父子交锋到底是齐正占了上风,他收起怒意,淡淡地扫了一眼齐衡玉,说道:“你既心爱杜氏,也要为她的名声着想才是。外头可都在传清河县主善妒无子,霸着正妻之位不让你纳妾呢。”
齐正软硬兼施,可齐衡玉却似恍若未闻一般不接话,英武挺阔的身躯横在齐正身前,已是比他高出了半个头。
“罢了,你再回去想想吧。”齐正叹道。
*
寿宴当日。
齐国公府门庭若市、车马盈门。齐衡玉与二房的嫡子齐伯玉一齐立在红漆木大门前迎客,迎到尾声,趁着宾客们都已绕去影壁的空档,凑到齐衡玉耳畔道:“大哥,方才杜家五小姐的杏眼都要钉在你身上了。”
齐衡玉回身递给他一个冷厉的眼风,齐衡煊霎时讪讪地住了嘴。
走上回廊时,齐衡玉的面色愈发阴郁不已,脑海里回想着方才待客时杜丹嫣望过来的那含情脉脉的眸子,以及杜风鸣在侧促狭般的笑语。
“嫣姐儿的终身大事可就拜托衡玉你了。”
再配上周围相熟人家的哄笑声,声声语语都在迫着他把杜丹嫣娶进门做妾。
这等赶鸭子上架的行事作风不仅蛮横无理,更有对齐国公府、对他齐衡玉的蔑视。
宾客们皆在花厅入座,大长公主亲临齐国公府,与驸马杜风鸣一起为齐老太太贺寿,李氏与二房妯娌胡氏、杜丹萝一起接待贵妇小姐们,一时花厅内也是一副其乐融融的景象。
直到荣氏状似不经意地提起,“衡哥儿累了一上午,该好好休息休息,晨起时嫣姐儿亲自熬了碗旋覆花汤,正好送去给衡哥儿喝。”
话音甫落,花厅内顿时寂静无比。
唯独杜丹嫣脸上羞红点点,朝着高座上的长辈们敛衽一礼后便跟着辽恩公府的姑姑们往外间走去。
厅中有好事者望向了摸不吭声的杜丹萝,揶揄的话里染着深深的讥诮,“清河县主自个儿不去照料自己的夫君,倒让妹妹抢先了。”
话音一落,花厅内本就寂静无比的氛围显得愈发怪异。
众人皆对辽恩公府与齐国公府之间的官司有所耳闻,也听闻了辽恩公府要把府上的庶女许给齐衡玉做妾一事,故对荣氏不合理的安排也心照不宣地闭上了嘴。
可偏偏这位刑部尚书家的夫人秦氏是个莽直的性子,大剌剌地便把这点难登大雅之堂的隐秘说了出来。
杜丹萝纤长的玉指掐进了掌心里的嫩肉,却还要皮笑肉不笑地还击道:“夫君把嫣姐儿当成亲妹妹看待,送碗汤过去也不算什么大事。”
大长公主忙出声打圆场道:“这么多年过去了,老太君瞧着依旧还和年轻时那般硬朗,您有什么永葆青春的法子,可不要藏私,也得说给咱们听听才是。”
这才叉开了这等话头。
*
竹廊前。
凉亭的檐角处挂着晨起时的露珠,如今尚未完全滴落,还有一小半悬在角末。
齐衡玉躲在这不去待客,静双与落英也来的正好,一人拿了一盆果子,蹲在泰山石阶下吃了起来。
一刻钟后,齐衡玉才从石凳上起身,觑了眼天边亮澄澄的天色,便道:“去花厅。”
静双与落英忙扔开了手里的果子,起身跟在齐衡玉身后,穿过九曲十八拐的廊道,抄了条羊肠小道做近路,一径准备往花厅走去。
这羊肠小道左边是郁郁葱葱的青竹林,右侧是遮天蔽日的假山群,身处其中时时常有曲径通幽之感。
也正是再这时,齐衡玉一行人迎面撞上了逶迤而来的杜丹嫣,娇娇俏俏的女子正立在羊肠小道唯一的出口,杏眸潋情,姿态清雅,娉娉婷婷的身姿还有几分守株待兔的闲适。
静双与落英暗骂一声,齐衡玉也恼到了极点,可如今立在这羊肠小道上却是前后为难、无路可退。
他只得硬着头皮往杜丹嫣的方向走去,避开她行礼时含情脉脉的眸色,视线往假山丛另一处的角廊上安放。
“世子爷,这是母亲让我送过来的旋覆花汤。”杜丹嫣将食盒递到齐衡玉面前,只是匆匆望了心上人一眼,羞意便从嘴角爬上眉梢。
因她如今连姐夫都不唤了,齐衡玉心头愈发不虞,望着身前盈盈一脉的清浅黛眉,心中没有半分怜惜之意,而是避而远之的疲累。
他说:“多谢五妹妹好意,下回这样的事还是让丹萝做吧。”
他神色间难掩疏离与淡漠,眸色也不往杜丹嫣身上投去,似乎是有意不用正眼瞧她,俨然是一副不愿纳她为妾的模样。
杜丹嫣笑意淡去,须臾间杏眸里便氤氲起了泪雾,此刻她眨着泪意涟涟的眸子望向齐衡玉,几乎是祈求般地说道:“世子爷可知当初在桃花涧写上那首《桃花吟》的人是我,根本就不是长姐。”
满京城之人皆知鹿鸣花宴上,清河县主以一首惊艳绝伦的《桃花吟》艳惊四座,得了才女的美名不说,还引得齐国公世子倾慕不已。
话音一出口,杜丹嫣便攥紧了手里的帕子,惴惴不安地等着齐衡玉的答话。
可眼前那面如冠玉、一双璨眸如漆色星辰般的英武男子却是连眼皮也没抬一下,视线落在假山另一头的角门处。
未几,在她殷切的企盼下,齐衡玉终于开了口。
“那不是容碧吗?”
出口的却是一句与《桃花吟》毫不相干的话语。
齐衡玉立时要抬脚往角门的方向走去,走了两步后才意识到杜丹嫣方才与他说了话,可他却被角门处的容碧吸引了视线,以至于没听到杜丹嫣的话。
“五妹妹自去玩吧,我还有事。”撂下这薄冷的话语后,齐衡玉便拂袖离去。
杜丹嫣愣在原地许久,手里的帕子已然被她攥得不成模样,只她是庶女出身,又遇上了那样严苛有手段的嫡母,早已习惯了把苦痛咽进肚子里,让其成为前行的养料。
贴身丫鬟锦竹侧身上前俯在杜丹嫣耳畔密语了一阵,便见她脸色一阵白一阵青,好似溢上了无边的苦恼,可转瞬之间却又落了定。
她自嘲一笑道:“若不能进齐国公府做妾,便要去给那鳏夫做继室,他生的肥头大耳、性子又那般蛮横无礼,我怎么愿意?”
“可姑娘的清誉……”锦竹面有不忍之色。
谁知杜丹嫣却是半点也不在意,她只笑道:“世子爷不愿纳妾,那便只能先让我与他有了夫妻之实。这场算计,我和世子爷都逃不开。”
“随我去厢房做准备吧。”
这里解释一下辽恩公府为什么一定要庶女进门做妾。
首先是杜丹萝这个状况短时间内肯定不能有子,如果齐国公府另聘良妾,那良妾又有可靠的娘家做支撑,那杜丹萝世子夫人的位置相当于名存实亡。
并且还有一点关系是辽恩公府与齐国公府利益交织,已经到了密不可分的地步。必须要让这场姻亲融进血脉里。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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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宅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