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无尽的寒意包裹了全身,分明是盛夏,温黛却觉得五脏六腑都快冻成冰坨子了。
因着呛水而不断传来的窒息感让她胸腔内烧灼般的难受。
求生的冲动让她想要往上挣扎,可脚踝却被厚实的水草缠住,挣脱不得。
意识一点点模糊,眼前景象光怪陆离,她看见了她自己,或者是温黛的一生。
身为当今皇帝表妹,温黛的一生顺风顺水,可唯独在谢安这里栽了大跟头。
她以为她和谢安青梅竹马长大,是两情相悦。
她甚至为了谢安推拒了和皇室的联姻,骄横倨傲的样子已经让皇室不少人心生不满。
门阀之间同气连枝是皇室最为忌讳的,但因着有母亲在,是以无人敢为难她。
她满心欢喜,认为谢安迟早有一天会喜欢上她。
谢安想要当武将,可谢家死活不同意,她便去同谢家说情。
为了谢安低三下四的去求父亲,把谢安安排在麾下让他磨练,可换来的只有谢安的厌恶。
他怪她自作主张,认为她从来就看不起他,她与谢安大吵一架,却没发现母亲的身子一日不如一日。
后来母亲骤然崩逝,温老夫人便做主将徐月的生母抬进院子,主管后院的事情。
徐月的身份自然也水涨船高,而她被所有人排斥,母亲不在,后院被人掌管,父亲又在前线忙碌。
她满心惶恐,只能拼命的抓住最后的救命稻草谢安。
可谢安却觉得她是故意找事,总是敷衍着她,她却没有看出谢安的不情愿,只以为军中训练太累才让他这般。
直到徐月的及笄礼上,温黛准备的礼物不知为什么被换成了毒蛇,众目睽睽之下将徐月咬伤。
徐姨娘在旁边哭泣斥责,徐月震惊的看着她。
“妹妹,你为何如此恨我?”
她想解释不是她,可周围所有人厌恶的目光如同锋锐的刀子将她千刀万剐般难受。
她茫然无措的站在原地,直到看见谢安匆匆赶来,她想要让谢安听她解释,想让他站在她这边。
可谢安看也没看她,随手将她推到一旁,粗粝的石面擦破了手臂,血液浸出,疼得她脸色泛白。
她不敢置信的看向谢安,可谢安眼中只有徐月。
她得到的只有谢安厌恶至极的眼神,像是再看什么脏东西。
耀眼的日光,温黛跌坐在地上,周围围了一圈人指责着她,她像是十恶不赦的罪人被人唾骂。
谢安抱着徐月离开,临走时,居高临下的看着她。
“温黛,我没想到你居然如此恶毒,往日我都忍着你,让着你,可唯独你不该伤了阿月。”
心中唯一的信念骤然崩塌,温黛不可抑制的崩溃了,她疯狂般想要拽住谢安,固执的问他相不相信。
问他还记不记得小时候的要娶她的誓言,连身上的伤都未曾顾及。
谢安居高临下看着她,轻飘飘一句,“不过是儿时戏言罢了。”
而她得到的结果,是被当成疯子般带了下去禁锢在柴房。
后院是徐姨娘当家。
温老夫人向来不喜欢她,加上她如今名声败坏,温老夫人恨不得快快将她打发了。
于是便借着她不敬尊亲的名头送到尼姑庵修身养性。
可温黛万万没想到的是,这一切不过是障眼法。
她让身旁的婢女秀玉将信送往父亲手中,让他来救她。
可当日夜里,她等来的却是原本被毒蛇咬伤,重伤难愈的徐月。
徐月眼中满是得意,嘴角噙着笑意,“高门贵女不过如此。”
温黛才知道,原来往日种种全不过是徐月故意哄她,让她像个傻子按着她的步子走下去让谢安一步步厌恶。
而她也不是去什么尼姑庵,而是会被嫁给一个乞丐了此残生,而徐月却因祸得福,谢安亲自去求了圣旨赐婚。
温黛不解的看着徐月,她不明白,她从未害过徐月,她为何这般恨她。
徐月往日柔弱的神情骤然扭曲,犹如狰狞的恶鬼,透着杀人见血的毒汁。
“那是因为你活该,上苍既然让我活在这个世间,却吝啬给我好的身份和好容颜,放在你身上真真是浪费,温黛,反正你活着也没人喜欢,何必苦苦挣扎呢。”
...
温黛不明白,分明是谢安自己说的要娶她,为何一切都不做数了。
强烈的愤恨与不甘冲上心头,温黛倏尔睁开眼。
湖中静悄悄的,安静得让人害怕。
“扑通——”
一道清脆利落的破水声骤然响起,她隐隐约约看见一个人影游了过来。
骤然迸发的求生本能让她不知从哪来了力气,挣脱了水草,拼命朝着人伸出手。
可她得到的只是不停沉落,直至最后,一双骨节分明的大手握住了她的手腕。
她顺势抱住他,犹如一株缠绕着大树的菟丝子,为了求生紧紧的依附,叫人喘不过气来。
她未曾发现的是,在她抱住人的那一刻,谢淮身子僵硬一瞬,下意识的想要掰开她的手。
温黛固执得不肯放手,奈何男人的力气太大,她硬生生的被推开,猛然间呛了一口水。
她瞪大了眼睛看着他,意识渐渐模糊,连斥责他的念头还没升起就晕死了过去。
晕死前,温黛最后一个念头是,日后一定要把这个家伙推到水中一百次,居然敢推开她。
温黛落水的消息一时间传遍了府内,待谢淮将人救起,岸边早有接应的人前来。
看着人被带走,谢淮才缓缓收回眼神。
“谢公子,你擦擦脸上的水吧。”
孙可莹看着谢淮的模样忍不住红了脸,她将手中干净的绣帕递给他。
谢淮定定看了半晌,眼底闪过厌烦,转瞬即逝。
他轻声道:“多谢女郎,只是不必了,免得可惜了这一方精致的绣帕。”
他说罢微微颔首,转身离去。
湿透的衣衫在青石路上流下道道水痕,很快随着日光曝晒消失不见。
被拒绝的孙可莹也不气恼,只是看着谢淮的身影,眼中满是痴迷,转眼之后眼中涌起势在必得。
温黛感觉自己做了很长的梦,浮浮沉沉,找不到出口。
她茫然睁开眼,明亮耀眼的日光透过窗棂洒在身上,刺眼的光线让她眼尾不禁泪意氤氲。
“音音,你觉得如何,可还有哪不舒服?”
一直守在床旁的固伦大长公主看见温黛醒了过来,连凑近几分,询问着她的感受。
她这几日都没睡个好觉,眼中满是疲惫,可依旧关切着温黛。
“母...亲?”
温黛愣愣的看着眼前这张熟悉的脸。
大长公主红着眼“诶”了一声,心疼的抚着她消瘦的小脸。
温黛听到回应,酸涩感骤然袭上心头,她长睫微颤,泪珠便成串的落下。
大长公主心头一慌,这些年来音音被她养得娇纵,是以她总担心音音会吃亏。
眼下看她不住的掉眼泪,大长公主又是心疼又是气愤,恨不得将那幕后之人三刀六个洞。
她拢住温黛,轻哄着:“好了好了,母亲在这呢,你放心,这件事母亲绝不会就这么算了。”
大长公主眼中闪过狠戾,敢在她的府上作践她的女儿,她绝对不会放过幕后之人。
温暖源源不断的传递到身上,心头的寒意被驱散。
温黛想到那个真真假假的梦,心中止不住的慌张,她连忙冲着外头的人吩咐。
“叫太医过来,快点!。”
“怎么了这是,是哪里不舒服?”
大长公主紧张的看着她,以为有什么。
温黛摇摇头,只是让匆忙进来的太医给大长公主把脉。
“我哪有事情,府上一直都有府医看顾着呢。”
大长公主有些哭笑不得,虽这般说着但也随了她伸出手让太医诊断。
诊脉的贺太医是太医院今岁最拔尖的,虽说年轻,医术却十分精湛。
更是有望成为陛下御用太医,是以大长公主用起人来也放心。
贺章把脉片刻后才伸回手缓缓道:“殿下底子虚弱,需静养着,平日用些固本培元,补气益血的药材就好,只是切莫多食寒凉物,若不然,这血气不实,只怕影响寿数。”
女儿家大多都有气血不足,原不是什么大毛病,只是若是贪嘴多吃寒凉之物,那毛病很有可能就会加重。
大长公主一把年纪还被暗示莫要贪嘴,尤其是还在自家孩子面前,一时间不免有些尴尬。
正当她准备让贺章退下时,温黛突然喊住了人。
她神色凝重,疑惑开口。
“母亲平日用膳都是小心再小心,也有府医看着,按理来说不可能会有寒凉之物。”
寒凉之物少吃,三岁小孩都懂的道理,府医这么久看着又时常把脉,怎么可能没看出来。
温黛总觉得有些不太对劲,秉持着宁可错杀也不放过的念头,她询问着旁边站着的秋嬷嬷。
“母亲日常最常吃到的是什么,不拘什么茶水点心的。”
秋嬷嬷仔细思考着,片刻之后她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不多时从外头拿了一盏小白瓷瓶进来。
缓缓打开后,一股花香挟裹着甜香的味道席卷而来。
秋嬷嬷缓缓道:“若说这常吃,殿下平日无论是用完膳亦或是早起,都爱喝一盏这玫瑰蜜水,还是大人给殿下从扬州带回来的,也格外合殿下的胃口,加上又能丰肌驻颜,所以没多注意这方面。”
秋嬷嬷跟在大长公主殿下身旁有几十年,事事上心留意着,只怕比大长公主自己都还了解她的情况。
贺章闻言也没多说,将那小白瓷瓶拿在手上细细端详轻嗅。
少顷,贺章的眉头便微微皱起,眼神感叹,“好缜密的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