枇杷还在里屋收拾箱笼时,徐朗面色凝重地出现在了庭院中。
望着依偎在廊下的二人,他眸光一紧,唇边溢出一抹沉重的叹息。
听到动静的徐彦倏然抬眸,瞬间对上了他叹惋纠结的眼神。
见他看向自己,徐朗心头一动,哀愁地唤了一声’三弟’,可满腹劝说的话在触及徐彦清冷的眸光时却忽然哽在了喉间,怎么也说不出口了。
察觉了他的用意,徐彦松开了怀里的云笙,语气疏淡地说道:“我去意已决,大哥不必劝我。”
“三弟,我知道你爱重弟妹,母亲只是气糊涂了,等过几日她消了气,便不会再提休妻之事,你何苦要负气出走?”
见徐彦态度冷淡,徐朗心中更觉愁苦。
可面对他的好言相劝,徐彦却只沉默地抿着唇。
无奈之下,徐朗只能看向站在他身侧的云笙。“离府单住不是小事,若是传了出去,那些言官还不知道要如何构陷诋毁,弟妹,你劝劝三弟吧。”
望着徐朗那双透着关切的眼神,云笙心头一沉,抬眸看向徐彦。
可她还没开口,徐彦就按住了她的手:“我心意已决,不必再说了。”
见他如此固执,徐朗心焦地唤道:“你若是被流言中伤,母亲只会更担心自责。三弟,开弓没有回头箭,定要三思而后行啊!”
“若是不走,这困局就永远也解不开,我不想真的弄到母子反目的地步。”
闻言,徐朗眸光一滞,神色渐渐变得暗淡。
“便是要走,也不必急于一时。等过几日你们收拾齐整了,我亲自送你们过去。”
“大哥的好意我心领了,等新居安置好,我再请你去小酌。”
看着他疏淡的目光,徐朗心头一紧,颓败地叹了口气:“你从小就有主见,我知道自己劝不住你。可你要记着,我们始终都是一家人,侯府的大门永远为你们敞开。”
“好。”徐彦眸光一闪,眼底生出了些许动容。
腊月里日头短,枇杷将箱笼收好时,天色已经昏沉下来。
看着逐渐被搬空的屋子,再看向神色淡淡的徐彦,云笙的心中交织着一股难言的自责和惆怅。
“走吧。”
察觉到她眼底的歉疚和不安,徐彦紧紧握住了她的手,带着她走出了浮光院。
清晨才消停的风雪又飘飘扬扬地席卷而来,日色渐渐昏沉,白雪铺了一地,北风吹落了枝头的寒梅,只剩下一树清冷。
马车晃晃悠悠,缓慢地行驶在湿滑的雪地上,寒风扑打在紧闭的车窗上,发出了砰砰的声响。
见她瑟缩地握着手,徐彦眼角一抬,温热的手掌瞬间覆在了她冰凉的手背上。
他默默地替她暖着手,触及那温润的眸光,云笙心中越发怅惘。她很想说些什么,可歉疚的话一到喉间就哽住,只化作满嘴的苦涩。
似是看出了她的纠结,徐彦嗓音轻柔地安慰:“别想太多。”
被窥破心事后,她艰难地点了点头。
外头的雪越下越大,夜幕降临后,视线越发模糊,马车行进的速度也就渐渐慢了下来。
原本半个时辰就能走完的路,他们愣是走了一个时辰才到。
马车停稳后,徐彦扶着云笙走了下来。二人刚一站定,管事就立刻迎了上来。
“屋子已经收拾妥当,炭盆也烧上了,三爷快带夫人进屋吧!”
“嗯。”徐彦淡淡应下,步伐稳健地扶着云笙进了门。
这是一间三进的宅院,穿过垂花拱门,沿着种满青松的青石板路一路往里走,就到了主屋。
屋前站着两个年纪不大的丫鬟,当他们走近时,这二人便齐齐屈膝,毕恭毕敬地请安行礼。
屋内烛火通明,还没进门就感受到了一阵扑面而来的暖意。
“三爷和夫人先喝杯茶暖暖身子,晚膳一会儿就好。”
管事将他们送进屋后,便恭谨地转身离去。
徐彦和云笙在桌前坐定,两个丫鬟立刻就跟着走了进来。
其中一人帮着枇杷收拾箱笼,另一人则恭顺地替他们斟茶倒水。
徐彦捧起茶杯时,云笙却望着袅袅升腾的水雾发呆。
“在想什么?”
耳畔传来他低沉的嗓音,云笙眸光一闪,轻轻地摇了摇头。
徐彦却一眼就看出了她的心事。
“夫人不必多虑,我心中自有定数。”说着,他放下茶杯,轻轻地握住了她的手。
“如今我们搬了出来,这宅子里的琐事就有劳夫人操心了。”
她知道徐彦是不想她过多忧心才刻意岔开话题,她本想再说些什么,可一对上那双平和的眉眼,便只能柔顺地应了句’好’。
许是他们来的太过仓促,晚膳并不丰盛,只简单上了四菜一汤。
饿了一整日,他们本该饥肠辘辘,可存了满腹心事,这顿饭吃的并不香。
饭后,徐彦去了书房,云笙则进了耳房梳洗。
伺候她洗漱时,枇杷轻声耳语道:“夫人,方才出门的时候,我将那只箱子也带上了。”
云笙听得一愣,侧首看着她,面上满是困惑:“什么箱子?”
枇杷有些不自然地抿了抿唇,耳后浮起了淡淡的红晕:“就是四姑娘寄放在咱们这的那些话本呀,夫人忘了吗?”
闻言,云笙怔了怔,忽而神色紧绷地问道:“你把那箱子放哪了?”
“先前韩平将箱子放进库房了,明日一早我就抱到房里来,还照旧藏在床底下。”
听了枇杷的回答,云笙眉心一松,凝眸说道:“不必挪了,就先收在库房里吧。”
如今她还不了解这两个丫鬟的品性,若再将箱子藏在屋里,被她们撞破难免尴尬。
眼下书虽还不回去,可她也不能随意处置,只能先替徐婉好好收着。
想到徐婉,她幽幽叹了口气。
他们离开侯府时徐婉并未露面,想来是被陈氏拘着不让出门。往后大概只有年节的时候才能见到她了。
回到内室后,云笙并未急着上榻休息,而是坐在梳妆台前,拨弄着妆匣里的首饰。
成亲时,徐彦给她添置了不少物件,可她素来内敛,平日里鲜少妆扮,那些珠钗玉饰便也没有用武之地,只能束之高阁。
他看着清冷持重,却比她见过的任何人都要细心。
说来却也惭愧,成亲以来他送了她不少东西,可她从未有过回馈。
她甚至没有想过要怎么去讨他欢心。
正想着,紧闭的房门被轻轻推开,听到动静后,她恍然回眸,正对上徐彦温和的眼神。
“怎么还没睡?”他阔步而来,轻柔地剐蹭着她柔软的脸颊。
“我还不困。”
云笙眸光一闪,唇边浮起了一抹恬淡的笑。
“不会是为了等我吧?”
徐彦笑着俯首,在她侧脸上落下一吻。
“没有。”她羞赧地红了脸,声若蚊吟地辩解着。
瞥见她绯红的脸颊,徐彦眸光一动,伸手环住了她的肩。
“天寒地冻的,夫人不必等我,往后我若不在,你就早些安置吧。”
“屋内烧着炭盆呢,我不冷。”她顺势倚在他的腰腹上,嗓音轻柔地答着。
“你身子不好,总要多注意些。先去睡吧,我一会儿就来。”
说着,他悄然松手,在她唇角轻轻一啄,而后转身走进了耳房。
丫鬟很快就打了热水进来,徐彦洗漱的时候,云笙脱去外衣,起身上了榻。
枇杷老早就在被窝里放了一个汤婆子,此刻暖呼呼的,捂得她脚底熨贴。
先前还没觉得困,此刻她却眼皮发沉,很快就疲倦得阖上了眼。
徐彦从耳房出来的时候,她已经睡着了。
他走到桌前吹灭了烛火,而后摸索着走到床前,轻手轻脚地钻入了被窝。
明明累了一天,可真的躺下时,他却了无睡意。
白日里发生的一切尽数浮现在眼前,徐陵的偏执,黄歆的怨愤,陈氏的漠然和母亲的暴怒交织在一起,像是一团怎么也解不开的乱麻,让人深感无力。
走到这一步非他所愿,可为了云笙,他不得不做出取舍。
侯府可以没有他,云笙却不能。
思绪纷乱,一直到丑时,他才渐渐生出困意,疲乏地翻身入睡。
春明巷位于城西,詹事府却在城东,因为距离太远,徐彦不得不提前一刻钟起了身。
他出门时云笙还睡得昏沉,走出屋子后,他扭头叮嘱着枇杷:“不要吵醒夫人,晚些时候再进去服侍。”
“是,奴婢记下了。”
枇杷轻声应下,徐彦走后,她就安静地守在了廊下。
云笙睡醒的时候,枕边早已空荡,被窝里却还残留着浅淡温馨的檀香。
她揉了揉眼睛,缓缓坐起,扬声喊了一句“枇杷”。
听到这一声传唤,枇杷立刻推门而入,拿着衣衫快步走到床前。
“三爷什么时候走的,你怎么又不叫我?”
先前都说好了要在丑时二刻叫她起来,可枇杷总是延误时辰,害她一而再再而三地睡过头。
“三爷丑时二刻走的,他不许我叫你起来。”
闻言,云笙蹙眉责问道:“枇杷,你是我的人,怎么每回却只听他的话?哪家的夫人像我这样天天睡过头,一次也不送夫君出门上朝的?”
“夫人,三爷那么凶,我若不听他的,回头他不让我在你身边伺候可怎么办?”
枇杷忧心忡忡地说着,眼底闪着一丝惧怕和委屈。
云笙眉心一紧,又好气又好笑地望着她:“他哪有你说的那么可怕!”
“三爷对您是温柔体贴,可他对着我们就没那么好说话了。您是没瞧见,从前他看我的眼神有多凶。”
尤其是他们成亲之前,每一回徐彦看着她的时候都是一脸的不满和嫌弃。
看着枇杷后怕的神色,云笙幽幽叹了口气:“那你说我该怎么办?你不叫我,我肯定是起不来的。”
枇杷眸光一转,语气认真地答道:“其实这样也挺好的,三爷心疼你,不肯叫你起来,那你就安心睡呗。”
“可送他出门本就是我该做的事,我如何能心安理得地赖在床上?”
看着她面上浮现的苦恼,枇杷挠了挠头,若有所思地说道:“反正您也起不来,若是真想伺候三爷,还不如在别的事情上下功夫。”
听了枇杷的话,云笙先是一愣,而后眸光一亮、神采奕奕地望着她。
“你说得对,我是该从别的地方入手!”说罢,她起身穿上衣物,兴冲冲地说道,“枇杷,你教我做汤圆吧。”
“啊?”枇杷瞬间怔住,惊疑不定地看着她,“您真要学?”
“嗯。”云笙坚定地点了点头,眼底满是期待。
“还是算了吧,天这么冷,回头我做好了再教您煮不是更好吗?”
厨房里四处透风,若是受了风寒,回头徐彦定然又要怪她伺候不周。
“可我想自己亲手做,如此才算有诚意。”
枇杷本想拒绝,可对上云笙认真的眼神后,她在心底默默叹了口气,还是点头应下了。
在厨房里忙活了一下午,面上蹭了一堆的面粉,云笙才终于包出了一盘模样精美的汤圆。
她回屋洗了把脸,兴致勃勃地等着徐彦回来,可天都黑透了,他却迟迟未归。
后来还是韩明让人回来递信,说他下值后被晁大人请去了。
看着云笙失落的神色,枇杷温声安慰道:“夫人别着急,今日不成明日再煮也是一样的。”
云笙没有答话,思绪仍停留在“晁大人”三个字上。
朝廷中姓晁的官员并不多,深居高位且和徐彦有联系的她只知道一人,那就从前差一点成为徐彦岳父的兵部侍郎,如今的兵部尚书晁照。
“夫人,要不您先用膳吧?”饭菜还在锅里温着,再热下去都软烂得没法吃了。
面对枇杷的催促,云笙沉默地点了头:“端来吧。”
可当饭菜摆上桌时,她却没了胃口。
看着她拨弄着碗里的米饭时,枇杷挥退了守在屋里的紫英和紫月,担忧地问道:“夫人,您这是怎么了?”
对上她关切的眼神,云笙幽幽叹息道:“我没事,就是没什么胃口。”
先前还好好的,这会儿却忽然不想吃饭了,明显是因为徐彦缺席的缘故。枇杷眸光一转,瞬间就有了主意。
“这饭菜热了许久,味道确实差了些,夫人等着,我这就去给您煮碗馄饨来。”
说罢,不等云笙回应,她就匆匆跑了出去。
可她去的不是厨房,而是到二门外。
“夫人不太舒服,你去跟三爷说一声,请他早些回来吧。”
她火急火燎地找到韩平,没头没尾地说了一句,就消失在了垂花门后。
韩平不明就里地骑上马,行色匆匆地出了门,一刻钟后就找到了晁家。
见到徐彦之后,他便神色焦灼地回禀道:“三爷,夫人身子不适,还请您速速回府。”
闻言,徐彦握着茶杯的手一僵,下一刻他便搁下茶杯,缓缓站起身来。
“夫人抱恙在身,请允我先行一步,改日再与大人叙旧。”
“去吧。”坐在一旁的晁大人心领神会地颔首,神色温和地看向矗立在一旁的青衣少女,“青儿,你替为父送送徐大人。”
少女盈盈抬眸,正要开口应下,徐彦却抢先一步婉拒道:“夜色已深,不必劳烦晁姑娘了,我自己走就行,告辞!”
徐彦离开后,少女面色一僵,面上浮满了挫败。
“还没开始便泄气了?怎的如此经不起摔打?”见少女面露颓败,稳坐在椅子上的晁照神色不明地反问道。
“方才他都不曾正眼瞧过我,如今又不肯让我相送,拒绝的意味如此明显,父亲还是歇了心思吧,他不会喜欢我的。”
“莫要小瞧了自己,男人没有不贪鲜的,徐彦也不会例外。”晁照一脸笃定地说着,眸中闪动着势在必得的锋芒。
离开晁府后,徐彦神色凝重地追问道:“夫人哪里不舒服?”
韩平摇了摇头,有些尴尬地答道:“枇杷没细说,只让属下请您早些回去。”
闻言,徐彦眉心一紧,在韩明惊异的眼神中,迅猛地翻身上马,转瞬之间就风驰电掣地奔了出去,消失在了深沉的夜幕之中。